第95章
自從接到了匿名人士提供的證據后，關於桑切斯公爵囚禁瑪德琳羅伊斯這起案件的調查正式拉開了序幕，調查進展近乎神速，每一天都有至關重要的證據被提供，每一天都有新的消息被披露。而桑切斯公爵安靜的接受著一切，好像已經認命了似的。
羅伊斯公爵夫婦和寧遠宸出現在帝國綜合大學附屬醫院的鑒定中心。這家鑒定中心是帝國資質最高的幾家鑒定中心之一，其鑒定結果常常作為物證為案件調查和案件審判提供有效力的證據。
雖然事先並沒有通知記者，但是三人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的來到做親子鑒定的部門。因此剛剛填完申請鑒定的表格，聞風而來的記者已經堵在鑒定中心的門外了，少數幾個喬裝打扮的記者溜進鑒定中心偷拍三人。
羅伊斯公爵夫婦和寧遠宸自然注意到了這些偷偷摸摸的行為，不過他們並沒有讓保鏢制止，今天的堅定本來也只是走個過場而已，寧遠宸的身份即將正式公布，因此現在再保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不如給記者一點甜頭。
鑒定中心從為羅伊斯公爵家服務的家庭醫生的診所里調取了瑪德琳小姐的血液樣本，這些樣本是她當年留下來的體檢樣本，原本是作為病例為她將來身體檢查和治療存儲的歷史數據，如今卻用來鑒定親子關係，這是當年誰也想不到的。
先為羅伊斯公爵夫婦抽血，驗證所調取的血液樣本確實屬於羅伊斯公爵府夫婦的女兒，再為寧遠宸抽血，驗證他與血液樣本之間的親子關係，最後一次抽血，驗證寧遠宸和羅伊斯公爵夫婦之間的血緣關係。
儀器化驗兩份血液並不需要太長時間，整個鑒定過程非常簡單，平常來說，一次不會超過十分鐘，然而今天的親子鑒定非同尋常，五個在鑒定中心工作的教授，兩位帝國中央調查局的高級官員，兩位政府官員，一位皇帝近侍官，五個見證者，手持攝像機，全程錄製，這一切將作為證據存儲起來，以證明親子鑒定結果的正確性，因而鑒定的時間也大大的延長了。
四分鑒定結果擺在桌面上，五位教授謹慎的簽下自己的名字，蓋上印章，接著五位見證者也上前簽下自己的名字，最後調查局的官員把鑒定結果交給羅伊斯公爵夫婦，微笑道：「恭喜幾位。」
不等寧遠宸接過鑒定結果，羅伊斯公爵夫人忽然上前一步，將他抱在懷裡。老太太的頭埋在他胸口的衣服里，身體微微顫抖著。
身後幾個記者偷拍的動作已經完全不加掩飾了，然而誰也沒有心思關注這個。寧遠宸低下頭，伸手摟住公爵夫人瘦弱的身體，在她耳邊輕聲道：「外婆。」
羅伊斯公爵用手帕壓了壓自己有些泛紅的眼睛，正也想上前將自己的妻子和外孫抱在懷裡的時候，寧遠宸忽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這目光平靜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再仔細一看，好像還有幾分嘲諷。羅伊斯公爵步伐一滯，頓了一秒，這才上前抱住兩人：「好孩子。」他說。
寧遠宸收斂起自己的情緒。羅伊斯公爵為了不耽誤家族和皇室聯姻而放棄尋找自己的母親，這件事讓他對這位利益至上虛偽冷酷的外公反感之極，看到他惺惺作態，就想到母親當年滿懷希望一遍遍告訴他家人回來接他們的場景。
母親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有多卑鄙，或許是件好事。寧遠宸伸手抱住公爵的後背，嘆了口氣。
當天下午，羅伊斯公爵的秘書在新聞招待會上向公眾出示親子鑒定結果，正式承認了寧遠宸與羅伊斯公爵夫婦的關係。
正在媒體猜測羅伊斯公爵什麼時候舉辦舞會把自己這個失而復得的小外孫介紹給大家的時候，皇室發言人忽然公布了一條消息，皇帝即將前往帝國綜合大學附屬醫院的鑒定中心，和寧遠宸進行親子鑒定。
一石激起千層浪，雖然之前在大家眾說紛紜的猜測中，寧遠宸是皇帝私生子的猜測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贊同，可當皇室主動承認這一點的時候，還是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當皇家車隊載著顧燁離開皇宮前往鑒定中心的時候，路邊擠滿了圍觀的群眾，為了避免影響到其他病人在附屬醫院就診，醫院特地清空了停車場，開闢了一條從停車場到鑒定中心的直達專屬路線。
這一次見證人的規模比上一次和羅伊斯公爵夫婦進行鑒定時的規模大了不知一倍。原本就不大的房間里擠滿了政府各部門的官員和議員，各政黨黨魁和主席，軍部代表，皇室宗親代表和貴族代表，幾家大學醫學院的院長也在見證人之列，從專業的角度監督，以免過程中出現違規操作或者取巧陷害，導致鑒定結果失效。
寧遠宸看到穆景風和韓遜都在見證人之列，兩個人都對他露出鼓勵的微笑。
從走進鑒定中心以後，顧燁只是看了寧遠宸一眼，便開始填寫表格，期間一句話也沒有說，一個微笑而沒有。懸浮在眾人頭頂和身邊的幾十個攝像頭忠實的記錄下這一切。
帝*事大學醫學院的院長上前，親自為顧燁和寧遠宸抽取血液樣本，送去做化驗。化驗室就在隔壁一個用玻璃圍起來的房間內，這裡擺了十五台用於血液鑒定的儀器，小巧的機器擺成一排，醫院院長戰戰兢和其他幾個學校院長一起把血液分成十五份，依次放進盛放樣本的凹槽里，點開開關。
十五台儀器悄無聲息的運作著，，房間里所有人都盯著它閃爍著化驗進度的屏幕，安靜得幾乎能夠聽到汗水滴落的聲音。儘管早就知道結果，可這樣的氣氛下，寧遠宸還是不由的緊張了起來。心臟泵出的血液鼓點一樣敲打著耳膜，在這樣靜謐的環境里簡直如同雷聲轟鳴。
他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顧燁，而後者端坐在椅子上，兩隻放在桌面上的手輕輕的搭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平靜，和平時的他沒有任何區別，然而寧遠宸還是眼尖的注意到了他顫抖的小指頭。
顧燁和自己一樣緊張這個事實莫名的讓寧遠宸放鬆了很多，他抬起眼再一次和站在見證人中的穆景風對上了視線。
穆景風的眼睛深沉的好像山林深夜裡的湖水，几絲融合了擔憂、欣喜和鼓勵的波紋輕輕盪過。
別怕。他的眼睛這樣對自己說道。
寧遠宸垂下目光。剛剛胸腔里傳來的一陣陣心悸漸漸的消失了。
而與此同時，皇宮內，顧昭庭正一個人坐在書房內。他的兩隻手緊緊攥著，臉色蒼白，然而額頭和鬢角都滲出了汗水。他神經質的盯著智腦的屏幕，屏幕內，一位記者正在鑒定中心門口做著直播。目前並沒有什麼新的消息傳出，主持人只是一遍遍的介紹著寧遠宸的身份，他的母親瑪德琳羅伊斯當年的軼事，以及皇帝和瑪德琳小姐那段幾乎不為人知的戀情。
他覺得自己快要吐出來了。其實結果早就已經確定了，如果寧遠宸不是皇帝的親生兒子，皇室早就闢謠了，今天的鑒定不過是做給公眾看，並製作血緣證據用於證明其身份的。只是官方的正式通文沒有出來，顧昭庭心裡還殘存著一絲妄想。
如果寧遠宸是皇帝的兒子，那他這個皇儲的位置，還能繼續做下去嗎？畢竟他也只是皇帝領養的，如果皇帝願意，總有辦法解除父子關係。
如果寧遠宸做了皇儲，自己就要回到自己的封地內，那麼他還能見到他嗎？
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貴族，什麼都給不了寧遠宸，那麼他們……還有任何可能嗎？
早在皇帝忽然下令開始調查寧遠宸母親身份起，顧昭庭就感到了一絲異樣，知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只是一開始他並不擔心，不管遠宸是什麼身份，他都愛他。然而隨著案件的進展，一條條暗藏的線索被挑明，終於漸漸的，即使沒有人和他說明一切，他還是猜測到了真相。
所以，外婆會突然幫自己追求遠宸，實際上是想藉此機會接近自己的外孫嗎？所以，遠宸忽然親近自己，其實只是向光明正大的和自己的家人相處嗎？所以，父親忽然支持自己的戀情，只是為了今天做準備嗎？
顧昭庭越想越難過，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一種被背叛，被拋棄，被遺忘的酸楚在身體內遊走著，將痛苦灌入他的每一根血管。他腦子裡亂亂的，時而怨恨，時而惶恐，時而又灰心喪氣，他設想著一千種結局，然而歸根結底，都化成一股恐慌，被寧遠宸拋棄的恐慌。
他不是沒當過皇帝，上一世的皇帝可比這個世界的皇帝舒服多了，在這裡，他在帝國政事上的發言權，還不如一個貴族在其封地內的發言權大。他是個萬民傾心的偶像，是個昂貴奢華的藝術品，是個美好寓意的吉祥物，展示著各種優雅高貴的品質，唯獨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人只會嚮往自己沒有的東西，皇儲之位，他並不怎麼稀罕，除了名義上的萬人之上，他並沒有得到什麼實質上的優越。
可是，如果連這點名義上的高貴都消失了，他還如何跟其他那些手握實權的情敵爭呢？
難道說，這就是這幾個月如夢一般美好的代價？想到就在這個房間里，他曾經和遠宸還有羅伊斯公爵夫人一起喝茶，一起暢想著未來美好的婚後生活，顧昭庭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就在這時，屏幕里正喋喋不休的介紹著寧遠宸校園生活的記者忽然激動了起來，大叫道：「鑒定中心傳來消息，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皇帝將親自向公眾揭示結果！想必大家已經猜出結果是什麼了吧！陛下至今沒有親生子女，寧遠宸雖然是非婚生子，但是陛下必然會想辦法承認他的合法地位，既然如此，我們敬愛多年的太子殿下是否還能保住他的儲位嗎？不過也有消息認為，皇帝會讓自己的養子和親子締結婚姻，這倒不失為一個保全家庭完整的好辦法……」
在鑒定中心內，幾十個見證人依次在鑒定結果上籤下自己的姓名。鑒定單最後傳到了寧遠宸的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手腕，才簽名蓋章，遞給顧燁。顧燁看了他一眼，才在最後簽下名字。一位*官上前收起鑒定結果，放進一個機密文件保險匣內，準備帶走作為證據存起來。
顧燁站起身，環視著房間里的大臣們，大家或真或假的露出笑容，等待著他進入這個房間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寧遠宸的身上，隨後向他伸出一隻手，把寧遠宸拉到自己的面前。他久久凝視著寧遠宸的臉，最後緩緩的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雙手捧著他的臉，用自己的額頭緊貼著他的額頭，輕聲道：「我的兒子。」
不知道由誰起的頭，掌聲響起，然而寧遠宸沒有注意這些，他只能聽到顧燁近在咫尺的呼吸，顫抖著，帶著幾不可辨的抽泣，他感到對方濕潤的睫毛掃過自己的眼睛，柔軟溫熱的掌心貼著自己的頸部，皮下血管跳動著，節奏逐漸歸為統一。
「爸爸……」他不由自主的喃喃道，眼淚忽然落了下來，伸手抱住他的腰，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相認，可直到現在一切塵埃落定，那種懸空的，好像一切都會消失的心情才終於緩緩地落到地面上，父子二人之間一直存在的矜持疏遠的隔閡終於消融了。現在，沒有對時局的算計，沒有對未來的計劃，也沒有對過去的怨恨，只有父子，只有血溶於水的親情。
「爸爸……」
顧燁沒有說話，只是用力的點了點頭，把這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兒子摟進懷裡。他閉上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的是戀人年輕甜美的笑靨。
凱特琳盯著電視屏幕里正在接受採訪的顧燁，他牽著寧遠宸，對著鏡頭微笑著，承認兩人的父子關係。記者所追問的瑪德琳小姐失蹤的原因，凱特琳皇后的安排和皇儲是否會有變動等問題，顧燁並沒有正面回答。
她深吸了口氣，面頰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眼睛里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她的侍女擔憂的看著她，輕聲道：「陛下，這樣做，會不會……」
她的聲音在凱特琳投來比冰刀還要鋒利寒冷的目光時，戛然而止。
「這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嗎？」凱特琳喃喃道，「他形容自己這十幾年，過的是行屍走肉的生活。哈！」她冷笑一聲，「我這是在給他解脫。」
話音剛落，電視里傳來一聲槍響，人群一靜，屏幕中顧燁清晰得纖毫可見的臉上露出怔忪的表情，而他的脖子上，一個巨大的傷口正汩汩的流著血。
尖叫聲像是突然打開的收音機，爭先恐後的傳來，鏡頭劇烈的搖晃了起來，有人在大聲喊叫著：「陛下遇刺了！」「快拿治療儀！」「抓住刺客！」
槍響和尖叫聲混亂得彷彿燒開的熱水。凱特琳皇后顫抖著吐出一口氣，露出一個微笑，看著自己的侍女：「現在，每個人都會想插一腳的。不想走，也得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