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第248章


  從孫家回來,善桐就跑到含沁的書房裏,對著含沁平時最愛捏的大沙盤發呆,時不時這裏戳戳那裏弄弄的,直到大妞妞午睡起來,哭著要找媽媽玩,這才又回後院去帶小孩。等到了晚飯時分,四紅姑姑又打發人來說得了好牛肉,已經做得了,問含沁晚上回來不回來吃飯。


  自從桂太太回去,含沁晚上盡量都不外出應酬,但他是紅人,又是新人,自然免不得也要和一班同僚兄弟時常吃吃酒,以前沒有和鄭家定親的時候,鄭家大少爺還不好說什麽,現在兩家是親戚了,他就更過分,經常含沁一下值就不由分說拉過去吃酒聽戲,要不是鄭家家規也森嚴,幾乎都要賭錢。含沁倒是托賴他多認識了不少世家子弟,但對善桐來講,她相應就要寂寞得多了,晚上守著大妞妞獨自吃飯也是常有的事。還好含沁心裏總是想著家裏的,還不至於三更半夜的回來,兩夫妻在睡前還能說點貼心話。今晚又是這樣,好牛肉等了半天,才等到含沁身邊小廝回來報信:他又被拉走應酬了。善桐無可奈何,將牛肉分了一半送給四紅姑姑,自己吃了幾筷子,又撿了細嫩的部分拿調羹細細碾過了,也喂大妞妞吃了幾口,大妞妞很給麵子,吧嗒小嘴吃得很香,見善桐不喂了,還揪著母親的肩膀,自己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又轉過身去要自己拿那切了片的鹵牛肉。一屋子人都笑了,善桐道,“真是像她爹,看什麽中意了,別人不給,她就自己來要。”


  說著,因大妞妞近日漸漸也開始在奶水外吃些米麵水果,肉也是給她吃的,便令人撿了兩片去,又再用刀切得碎碎的,混了米糊來喂,大妞妞吃得香極了,一小碗吃下去還不滿足,始終是鬧著拿了一片肉來扯了一口,嚼得津津有味的,用那幾顆牙齒也磨得香,善桐見了,就和養娘道,“這一向也拿些脆脆的東西給她磨磨牙,免得嚼肉,又嚼不爛,又心急著要吃。”


  掂了掂大妞妞,也不禁笑道,“生下來才那麽一點點重,現在沉得我都要抱不住了!三十多斤總有,拿去賣了也能賣上幾百文錢呢。”


  養娘便湊趣道,“養她花的又何止百文呢?這買賣真是不合算!”


  “何止不合算,養大了嫁出門,天南海北也不知要嫁到哪裏,倒賠了嫁妝不說,我還要瞎擔心呢,以後姑爺對她好不好,婆婆給氣受不給……”善桐越說越覺得養女兒真是不合算,現在想到十幾年之後,才養了那麽大,俏生生的一個小姑娘就要把她嫁出去,心裏就幾乎是割肉一樣的疼。因四紅姑姑進來看大妞妞,便和她感慨道,“現在算是知道一般人家為什麽那樣中意親上加親了,還真就是圖個知根知底,不至於給孩子氣受,又能嫁在跟前,常回娘家來給我看一看也還好的。”


  四紅姑姑笑道,“她這才多大呢,您就這樣想了,真到了出嫁時候還怎麽好?”


  又也感慨,“一年過得真快,去年那時候和您談起來,您還說生了這個就再不生了,現在想來如何呢?”


  善桐本人因為慣於騎馬射箭,其實身體康健,生產時沒有受多大苦楚,饒是如此,想到懷孕最後那幾個月,還有生產本身的劇痛,產後坐雙月子時的煩惱,依然是有些餘悸——也是因為含沁說頻繁生產對於產婦本身損害很大,這幾個月小夫妻親近前後,都有設法避子。這裏有些東西要采買,雖然善桐是令自己陪嫁婆子去辦,但估計也還是瞞不過四紅姑姑的,她這樣說,肯定也是帶了期望。倒是善桐雖然也希望有個兒子,可想到生產劇痛,還是有些畏懼,便露出猶豫神色,一時沒有說話,四紅姑姑看了大妞妞一眼,便笑道,“和您說句心裏話,這小少爺和大妞妞年紀相差,倒是越近越好。若不然,長姐吃虧呢!”


  善榴還不就是如此?這十年來是沒少為家裏弟妹操心,她自己嫁得又遠,弟弟妹妹們除了按時寫信,常常打發人送東西,幾乎不能怎麽回報。倒是善桐、善櫻,都受到頂上兄姐的照料。被四紅姑姑這一說。她倒是怦然心動,沉吟著不曾說話。四紅姑姑看見了,便微微一笑,也不再提,還陪她一起家長裏短地說了半日,兩人又下棋等了半天,大妞妞都閉著眼睛被養娘抱去睡了,含沁方才回來,卻是難得地臉紅脖子粗,被人扶進來的——竟是喝醉了。


  西北苦寒,到了冬天外出,全靠一口酒提氣發寒,除了善桐是實在不能喝之外,幾乎從上到下就沒有誰是不能來兩口的。含沁外出應酬,至多微醺罷了,醉態如此的確罕見,進了屋看到善桐,他就直撲過來,抱住她不肯撒手,叫道,“想死我啦,又是一天沒看見你了。”


  善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四紅姑姑早就出了屋子,沒多久就端了熱熱的醒酒湯過來,她親自服侍含沁喝了幾口,見他要吐,又趕快舉了痰盒過來。又給他換衣服擦拭頭臉,服侍含沁躺下了,自己也累出一身大汗來。含沁倒還安耽,吐了一次,又漱了口,便沉沉睡去,一晚上都沒動靜,隻是酒氣熏人,善桐怎麽都睡不著,索性到南炕上躺下將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才被含沁諂笑著叫醒,又向她賠罪道,“昨晚擾著你了?”


  “我倒沒什麽,你怎麽喝那麽多!”善桐倒是不氣含沁,隻氣和他喝酒那一幫子人。“都有誰逼你灌了?回頭我和嫂子們告狀去!”


  含沁摸了摸腦袋,自然免不得為朋友們辯解,“也是事出有因,昨兒皇上跟前我又得了彩頭來著,林三少為首,許世子也湊趣,還有鄭大少,連皇上都灌我,那還能怎麽說?隻好盡圖一醉了。我也是有意做出醉態來,不然昨天哪能那麽早回來。”


  這一幫子人,不是皇上的親表弟就是他的養表弟,再不然也是一起長大和奶兄弟一樣的發小,他們肯和含沁廝混,善桐還能說什麽?隻嘀咕,“從前在外麵應酬,還沒有皇上呢,現在連皇上都抬出來了,這是逼得我向娘娘告狀去?”


  “皇上也難得和我們摻和這種事。”含沁便說,“昨天也是林三少和許世子強拉了來的,他最近心緒煩惱,竟形於外,喝了幾口酒看著倒開心多了——比一般世家子弟還會玩呢。都說我是沒趕上好時候,皇上登基前幾年,玩得更凶更野,什麽荒唐事都沒少幹。”


  提到今上,從他還是太子時算起,眾人想到的也都是“龍章鳳彩、龍日天表”這樣的溢美之詞。除了他和封子繡的風流韻事之外,善桐還以為他竟是個古今完人,沒想到他也有過放浪形骸的少年時代,她一邊打發含沁起身梳洗,一邊自己也梳洗過了,兩夫妻一道坐下吃飯時,還好奇問,“為什麽事心情不好?昨天封子繡沒來?”


  “封子繡又出京去了,不知去哪裏,我們也不敢問。”含沁一吐舌頭,“你就當不知道這個人吧,他手裏掌的那支兵本來也見不得光,尤其我們外地武將人家,是最忌諱和他們交接的。”


  正說著,又道,“其實還是因為工部那場爆炸的關係。”


  他眉宇間躍上了一點陰霾,語氣也沒有剛才那樣興致勃勃了。“工部那個場子,曆年來都是做配方的。這個新方子皇上放了很大的期待進去,現在一場爆炸,人死了不要緊,最重要還是方子就廢了,又要從頭開始。這幾個月來心情不好,我看都是為了這事。”


  善桐想到榆哥那一夥人其實也還是在倒騰火藥方子,心中一邊也是一動,一邊又更加害怕擔心,送走了含沁,自己坐在那邊想了半天,又派人去找榆哥,問他中秋節預備怎麽過——因米氏也問這事,叫小夫妻過去吃飯——又令傳話人埋怨榆哥,“就說我的話,又是一個月沒見他了,再不來看我,我生氣啦。”


  她這麽一說,倒是真有了效用,才吃過午飯榆哥就隨傳話人一道過來了,還給帶了朝陽門外的花糕來塞善桐的口,“越大脾氣越大,還動不動就生我的氣。”


  善桐撿了一塊花糕吃著,倒覺得味道不錯,便把大妞妞抱來喂她,小姑娘現在認人了,看到舅舅,便笑著喊,“阿九——阿九——”一邊往榆哥懷裏合身撲去,不要媽媽喂,要舅舅喂,榆哥一把抱住,疼得整張臉柔和下來,抱著大妞妞道,“親舅舅一下,舅舅就給你吃。”


  大妞妞頓時親得榆哥一臉口水,善桐握著嘴巴直笑,“現在她要親我們我們都不讓,就嫌她口水臭呢,就傻娘舅要親。”


  “誰說我們傻?”榆哥毫不介意,拿花糕掰了一小塊一小塊地給大妞妞抿著吃,“大妞妞口水不知多香呢,奶香味!大妞妞你說是不是?”


  一邊說,一邊又不知哪裏摸了個精致的撥浪鼓出來逗大妞妞,大妞妞果然愛不釋手,抱著它轉個不休,吵得人頭疼,她自己還不亦樂乎的,要把她抱到一邊去,她又一離開榆哥就哭。榆哥被鬧得苦笑起來,善桐也無可奈何,隻好抬高了聲調和榆哥聊天,過了一會到大妞妞午睡的時候了,她便不顧她哭,強令養娘將她抱走。大妞妞一直哭到了自己屋裏,都還能聽見哭聲和那咚咚的小鼓聲。


  兩兄妹對視一眼,都鬆一口氣,榆哥甩頭道,“她年紀雖小,轉起來小鼓卻有勁得很,隻吵得我頭疼。”正說著,善桐便問他在白雲觀有沒有試驗火藥,又將工部爆炸的事情告訴他說。“這都是試驗新火藥方子鬧出來的動靜,死了不知多少人。你倒騰方子我不管,試燒的時候你要敢在跟前,我立刻和家裏人說,把你鎖回去。”


  榆哥咳嗽了一聲,也不說話,反而轉問道,“什麽新方子?你可聽說了沒有,具體配比是多少,我們這裏也在試呢。可惜工部那邊總不理會我們,也不肯把方子給我們看。要不是李先生還有些麵子,幾乎無法把功課繼續做下去。就是現在這樣,其實也都托了白雲觀道長的麵子,這才無人來查。”


  善桐無奈到了十分,要說他吧,又怕說煩了他不來了。不說吧,又實在怕榆哥什麽時候倒騰出一個事故來,家裏人傷心不說,母親隻怕都要哭瞎了眼睛。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也不接榆哥的話茬,又說別的事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她是熟透了榆哥性子的,因就說起南邊開海的事來了,“現在船隊都在造了,還千辛萬苦找了前朝的海圖來,聽說又尋了上百個出過海現在歸順的海寇。說是要下南洋做生意去,隻不知道有沒有賺頭了。孫夫人說,前朝光是幾次下南洋,就不知造就了多少巨富。”


  這果然搔到了榆哥的癢處,他立刻燃起了熊熊的興趣,“這我倒也聽說過的,就不知道所謂開海究竟要往哪裏去。我們進西域的時候聽當地人說,泰西那邊的商人從前泰半都往這裏走,現在很多繞到南邊去從海上過來,似乎更穩當得多。如這一次是要放船去泰西的,我倒想跟去看看。”


  出海一次,耗時三年五載不說,驚濤駭浪,船上可能疾病叢生,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不好說的事,善桐簡直想要暈過去——別榆哥不玩火藥了,改出海去了,那她簡直別再回去見母親。她無奈地道,“那麽多雜學,除了這出海和火藥之外,諸子百家哪個不是由得你去鑽研,你哪怕跟著權神醫學醫呢,也別和現在似的,我是一聽說白雲觀方向有事就嚇得心都停跳。你還疼大妞妞呢,怎麽不記得嫂子在家等你了?還是快回去生個孫子,安分幾年,等我侄子大了,娘一心帶孫子,那時候你要鬧,大家就沒這麽懸心了。”


  提到家鄉,榆哥便歎了口氣,一時沒有說話。善桐見他清秀麵容上掠過一縷悵惘,真是忍不住想問他:這琦玉就那麽好?一見鍾情,到現在都難忘?


  隻是想到琦玉如今的處境,她根本也就不提此人,聽說榆哥中秋也不過來,而是要在道觀陪先生過節,也沒勁說他了,隻千叮萬囑一定要上孫家、王家和楊家走動走動,看望一下兄弟並長輩們。榆哥連聲應了,也沒等含沁回來就回了觀裏。


  接連幾天,含沁回來得都比往常要晚,善桐知道他有空是一定回來的,也不說他,免得他心裏更不好受。隻是這樣一來,到八月中旬她都沒能和含沁好好說話,問含沁中秋怎麽過,他又含糊其辭的,也定不下來。這一日起來,她就和含沁道,“今天一定要給舅母回話了,你要能過去,我們就一道過去,要不能,我和大妞妞在家等你。隻定不下來,讓舅母那邊空等,她也不好安排。”


  含沁唔了一聲,說,“明日一定就給準話。”善桐這才罷了,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兩人對坐吃過早飯,大妞妞被抱進來見爹,善桐去給含沁拿靴帽,從裏屋出來時,見含沁還坐在炕上抱女兒,便奇道,“還不換衣裳?再過一會當班就遲了!趕不上點名,仔細罰你。”


  見含沁還是沒動,隻是笑嘻嘻地看著她,她多少也覺得有點不對了,叉著腰站在當地,故意板起臉來瞪著含沁,就見含沁唇邊憋著的笑意越來越大,沒過一會就笑出聲來,抱著女兒站起身道,“走,上車。”


  善桐滿腹狐疑,道,“上什麽車?”說著,腳底下已經乖乖動起來,跟著含沁出了二門,果然有一輛車正等在外頭,一家三口坐進去了,這車便轔轔而動,向著遠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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