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第177章
善桐倒是猜得不錯,這一回興許是因為桂元帥沒在府裏,幾個少爺也都各有事忙,桂太太對她的態度就要冷淡得多了,把她晾在大堂裏小半個時辰,都沒有人出來搭理她,身邊兩個老媽媽伺候茶水,倒是一板一眼的,一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善桐,似乎就等著她出一點錯,便要私底下說嘴去——“巡撫府的閨女,也就是這個教養了。”
當然,隻是這點程度的冷落,那還是不能將善桐激出情緒來的。當年伺候在祖母身邊陪她招待客人的時候,老人家們長篇大套地嘮嗑,她在一邊伺候茶水煙鍋,雖不說正襟危坐,卻也不能隨意偎在祖母懷裏。早就慣了長時間的枯坐,雖然桂太太久久沒有動靜,但她也是自得其樂,在心中計算著含沁昨晚和她算的一筆帳:家裏四五萬兩銀子,再往外湊一筆,等到今年入冬的時候,足以湊成六萬兩,就能從老西兒手裏再勻一份股出來,城裏就又有一戶糧號姓了桂。這麽說來,單單是這些股份分紅,一年也就又有近七萬兩銀子了,不到兩年,手裏就又有了活錢,這利滾利、錢生錢,日子過得的確舒坦……就是不知道含沁是怎麽籌措的,今年入冬也就是兩三個月了,他竟有法子生出兩萬兩銀子來。
因為含沁現在有了差事,應酬也多,有時候晚上就不能回家吃飯了,善桐要等他回了家才和他說一小會話。昨晚商議了這些,已經到了深夜。即使含沁年紀輕精神好,也累得一個接一個的打嗬欠。她心疼相公,就沒有多問就中細節。這時候在心底咂摸起來,倒是越想越不對勁:兩三個月,錢生出那麽多錢,他別是去借印子錢吧?
這念頭就這麽一閃,善桐不禁就上了心了:借印子錢那不至於,但放印子錢呢?
有桂家老九房這麽一株大樹在邊上,桂太太待他是麵甜心苦不錯,可別人不知道啊。當時就是宗房那樣的人家,也免不得私底下淘空了糧庫去做生意放債呢。不過利息倒是不高,也不是利滾利的印子錢。可見近水樓台、借勢生錢,也是人間常態。他要是出去放印子錢,別的不說,錢進了大莊家的手,按月就是二分的利,以他身份,大莊家是肯定不會欠他的。四萬兩拿出去,兩三個月可不就是一兩萬的利息了……
她一下緊皺起眉頭,又覺得含沁和自己談到這事的時候含含糊糊語焉不詳的,頗有可疑的地方。再想到他多年前問自己,“要是我做了什麽不光彩的事……”雖說如今想來,這不光彩的事,多半是指他利用禮教大防,阻止自己和桂含春見麵,卻多次仗著親戚身份過來探她這麽一回事。但以含沁作風,未必是避印子錢如蛇蠍的——
有了這樁心事,她倒巴不得桂太太少來煩她,自己就枯坐一天回去,好歹也全了禮,下回桂太太來叫,自己也多了個借口推托不來。在前廳正襟危坐,等了一個時辰有餘,也沒有露出不耐來。結果沒等來桂太太,倒是等來了慕容氏。
夾在桂太太和善桐之間,這個大少奶奶顯然也有幾分不好做人,她歉意地用眼神向善桐打了個招呼,才笑道,“剛才和婆婆在裏屋看《各地仕宦錄》,給二弟、三弟挑媳婦呢,這可不就耽擱了?讓你好等!”
顯然當著兩個桂太太心腹媽媽的麵,慕容氏就是有話也不能直說,她瞥了那兩個跟班一眼,又道,“今天公公和少爺們都出去了,一會兒掌櫃們又都要進來算賬,婆婆說,聽說你在家的時候就常幫著老人家點賬的,請你過來幫著打算盤呢!”
這就是擺明了要折辱善桐了:打算盤這是賬房先生的活計,桂太太就是再缺人手也不會缺了這個。桂太太這是要告訴她,就算含沁分房出去了,隻要還是桂家的一份子,還要借桂家的勢,那她就得受桂太太的拿捏。
當然,至於桂太太為什麽要拿捏她,這個也不必問了——慕容氏這句話倒是說得不錯,誰讓她觸了桂太太的黴頭,惹得她心思不順呢?這還是她已經分房出去,要換作是正經的媳婦,桂太太連理由都不要找,眉頭一立善桐就要跪下來請罪。要不然說“多年媳婦熬成婆”,就是這隔房的嫡母婆婆,隻要沾了婆婆的邊,要給善桐一點氣受,那都是妥妥兒的,不帶半點為難。
“哎呀。”善桐也早有準備,自然不會和慕容氏生氣,她捂著嘴一笑,才略帶羞赧地道,“給二哥挑媳婦是正經事,我等等也沒什麽的。就是這讓我打算盤,可就有點……大堂嫂不知道,我這個人糊塗得很,打算盤是十打九錯,恐怕是隻能幫個倒忙呢。”
雖說以她身份,是隻能承受桂太太的出招,但什麽事都受著,也隻會養成桂太太的脾性,這受招也分受得綿裏藏針軟中帶硬的,總要叫桂太太知道她的厲害才好。善桐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你都舍得拿含沁入仕的事來交換我過來受你拿捏,那我就來,可別想我就真是個任人揉搓的受氣包了,我打不倒你,那也得給你添點不舒服,玫瑰花兒沒刺不香,您要來采那您也就受著點疼吧。
慕容氏顯然是沒有料到善桐還會推卻桂太太的差使,甚至於對桂太太給予的下馬威,也就這麽若無其事地受了。她又是詫異又是欽佩地看了善桐一眼,稍微一咬唇,就笑道,“哎呀,這可怎麽辦,那我回去問問婆婆!”
便又回去充當傳聲筒角色去了:這個桂太太也是真絕,家裏男丁一不在,連麵子工夫都懶得做了,幹脆就不見善桐,也省的彼此做作。
善桐便也就坐回去,一邊笑著打量著在身邊侍立著的,在堂內穿梭著的大小丫鬟,卻是看過就算了。這些人肯定都是桂太太的心腹,就是和她們搞好了關係,那也是一點都不頂用的,一個宗婦、一個隔房少奶奶,誰都知道該站在哪邊……指望她們說點好話,那就更沒譜了。按桂太太那個剛愎自用的性子,不等她自己消氣,恐怕她還是得要接著她的怒火。
就不知道這給桂二哥說親的事,是桂太太的托詞,還是真有其事了,說起來按桂太太的作風,眼下肯定是要鉚足了勁兒給含春說一門上天的親事,這才能平了他的性子。可現在滿朝能勝過小四房七姑娘的人家,那也真沒有多少了。一個平國公許家,那和桂家是多少有些麵和心不和,位高權重的將門之間,也不適合聯姻搞串聯,否則難免遭到君王的猜忌,再說,人家這才搶了桂家的媳婦……
還有良國公權家也當紅不錯,可唯獨一個嫡出的姑娘,那已經說進楊家小五房去了。曾經紅極一時的達家,現在是煙消雲散、苟延殘喘的,要靠著權家的大腿過活。牛家雖是侯爵,倒也當紅,但宗房嫡出的姑娘現在宮中為妃呢,往下那就是琦玉這樣條件雖好,可家世卻並不顯赫的人家了,料著桂太太也是看不上的。要不然那就是火燒富貴的首輔焦閣老焦家,可焦家的富貴——用句俏皮話來說,那是“糊味兒都熏天了”,正兒八經的潑天富貴,桂家雖然也不是什麽二等人家,但卻未必能入焦家法眼。除此之外,不論是福建的鄭家也好,浙江的石家也罷,又或者是定國侯孫家、安國侯毛家等等,總也有這樣、那樣不合適的地方,再說桂含春又是次子,不要說勝過小四房的七姑娘了,就是找一個各方麵穩勝善桐一籌的其實也都不容易。偏偏桂太太心氣又高——隻怕桂二哥的親事,那是有得蹉跎了。
善桐又候了一會,慕容氏便氣鼓鼓地出來了,她看著比善桐還不高興,一邊說話,一邊往後堂送白眼兒,倒是看得善桐心驚膽戰的,恨不得倒過來勸她消消氣。“嗐!娘說,這要是你不會算賬,正好廚房裏管事媽媽今天犯病,沒能過來當值,就煩你居中調度,給府裏掌櫃們放了飯,也就算是盡了對長輩的孝心啦。”
到底是西北地方,雖然這心計陰微起來也是陰微的,可桂太太到末了還是沒脫西北的粗獷,這使喚人都使喚得明目張膽的:你不喜歡算賬,那就去看著別人做飯吧。反正我是總有辦法來折騰你的,要是不想在眾掌櫃跟前出醜,或者是落得個和長輩頂嘴的名聲,讓桂太太有了話柄——那就乖乖地去廚房做下人的事好啦。
善桐忍不住噗嗤一笑,她站起身來,拉著慕容氏的手親親熱熱地道,“我還當是什麽事呢,大嫂放心,這個廚房裏的事,我雖然也不熟悉的,可看著現學也耽誤不了多久。那您快進去陪著嬸嬸吧,眼看天色不早了,要是餓了,就先墊巴幾塊點心!”
慕容氏眨巴著大眼睛,似乎若有所悟,她放寬了臉色,哎了一聲,便回過身進了裏屋。善桐自己帶了兩個貼身監視的老媽媽,頂著秋日裏一路驕陽進了大廚房,果然見得一群婆子三三倆倆地說話,眼看著再一兩個時辰就是午飯時分了,卻仍舊都不動手做飯。案板上蔥還是蔥蒜還是蒜,就連根子上的土都還是新新鮮鮮的,沒動過一點兒。善桐心裏倒有數了:桂太太恐怕這也是預備了兩個後招,賬本那還是虛晃一手,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廚房了。
她笑眯眯地在門邊站了,那邊兩個老媽媽自然上前道,“見到十八房的侄少奶奶來了,還不行禮?”
那幾個婆子便都參差不齊地道,“見過侄少奶奶。”
卻是個個憊懶,還有一人笑道,“侄少奶奶,我同侄少爺生母當年還是姐妹相稱……”
卻是個又老又肥的中年婆子,雖然裝束還停當,但一臉無賴之色,見善桐循聲望去,她麵上閃過了一絲狡黠,似乎正不慌不忙,等著善桐的下文呢。
善桐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邊兩個老媽媽,她微微一笑,和顏悅色地道,“噢,原來這樣。”
便又衝著兩個老媽媽說,“我從前也沒有管過家,不知道規矩,您顯見得是府裏的老人了,不如給我說說這家裏的規矩?”
一邊說,一邊尋了條圓凳也就坐下來了,含著笑托起了下巴,笑眯眯地等著“老人家”的下文。這兩個老嬤嬤對視了一眼,都道,“俺們也是在夫人跟前聽用的,平時不大到廚房裏來,這廚房怎麽管的,還真不清楚!”
善桐也不著急,又衝廚房內的眾婆子道,“嬸嬸身邊的媽媽們不清楚,你們肯定是清楚的,一個個說給我聽,這廚房裏是怎麽行事的。”
見眾人麵麵相覷,她自然是更不著急了,含笑隨手指了一個來,道,“你說。”
凡是做下人的,隻有敢陽奉陰違,命令這麽明確,如何膽敢不聽?那婆子便戰戰兢兢地說了起來,從早上起來燒水開始,說到晚上做飯,將將說了有一刻鍾才算是說完。她說完了,善桐嗯了一聲,又笑著指了另一個人,“你也說一遍,免得她記不清楚,漏了什麽,大家做事不到位,到嬸嬸跟前,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眼看著已經是快到午飯時分了,這鍋冷灶冷的,耽誤了桂太太吃飯不要緊,府裏等著算賬的掌櫃還有十多個呢!眾人麵上都沁出汗來,見善桐笑眯眯地不驕不躁,還是先那嘴巴最壞的肥婆子上來說,“少奶奶,這眼看著就要放飯了,咱們還什麽都沒做,耽誤了飯時,太太不高興呢!”
“你這話就說錯了。”善桐打斷了她,一本正經地道。“要是就這樣按部就班地做飯,嬸嬸要我過來看著做什麽,我身邊兩個媽媽難道就看不得了?必定是有什麽事是唯獨隻有我能做的。你們都別鬧了,正經地快都說幾句,我也好理出個頭緒來,慢慢想呢。”
這些下人們本來也許立心要為桂太太為難善桐的,如今被善桐反而擺了一道,都有些冷汗淋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不敢再說什麽了:人家擺明車馬,是看穿了當家太太的心思。這主人鬥法,做下人的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本來還想著為主人拿捏這位新媳婦的,沒想到新媳婦更光棍:寧可大家都餓著,她也要反拿捏長輩一招。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新媳婦連太太都不怕了,難道還怕她們?
便一個接一個地上來,又快又平整地將每日裏廚房程序說了一遍,善桐還故意沉吟了半日,才笑道,“倒也無懈可擊了。那就按部就班隻管做去吧。”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鑲金懷表看了一眼,又道,“哎呀,都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掌櫃們算是半個客人,耽誤了他們用飯可不好。快先做了席麵,給他們用去。”
至於桂太太麽,那自然就隻有主人靠後了。這些下人們彼此又交換了幾個眼色,都有些毛毛的。便有人上來殷勤請問,“給您先下碗麵擋擋肚子?”
善桐要是會被這一招騙倒,那就不是善桐了,她義正言辭。“長輩還餓著呢,都是因為我管家粗疏……怎麽好意思先吃呢!”
又讓身邊兩個老嬤嬤,“你們年紀大了,倒是可以先吃的!”
這兩個老嬤嬤如何敢當?婆子們隻好彼此使了眼色,快快地做了一桌飯出來,先抬出去給掌櫃們放了——因善桐就在邊上看著,做不得手腳——再為桂太太、慕容氏快手炒了幾個小菜,善桐命人提著食盒,親自跟在一邊送到了裏屋,又作出一臉自責,對桂太太請罪,“在家裏這都是下人的活計,就是有了誰一時不到的,也有人能夠補上。我從沒進過廚房,第一次管事,也拿捏不了這時間緊慢……倒是耽誤事了,嬸嬸可別往心裏去!”
這擺明是笑話桂家人口少,缺了個管事媽媽就要親戚來頂。桂太太氣得臉都撂下來了,才要說話時,那邊又有人來道,“太太,娘家舅太太打發人來請安。”
她隻好憤然白了善桐一眼,連慕容氏也不帶,就起身出了屋子。善桐看看慕容氏,慕容氏也看看善桐,兩個人眼裏都有些笑意,慕容氏要說話,又被善桐以眼色止住,她便一把拉起善桐,親熱地道。“走!上我院子裏坐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