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140章


  善桐還是第一次從父親這裏,接觸到二房私底下這筆經濟賬,一時倒是聽得住了。二老爺也沒有和女兒玩弄心機,便讓善桐在他身邊坐下,低聲道,“你舅舅是個有大誌的人,誌向並不止於偏安一隅,還是想要走閣臣的路子的。他這幾年來在地方上曆練,其實職位也不能算低。當年皇上把他打發出來,有沒有私心栽培的意思,爹也不敢妄言。但現在皇上自己病入膏肓,心底還想不想得起來他這個臣子,可就難說了。”


  他頓了頓,略帶失意地歎了口氣,這才續道,“而這一次往上打通關節之後,你舅舅要是能如願回京,他一心要往上走的人,手肯定不能伸得太長。京官窮困又是出了名的,就算他們家可以自給自足吧,咱們不必再幫襯了,但人家家境不好,我們好意思開口要錢嗎?三妞,爹也不是不想幫,也不是覺得不能幫,但……”


  二老爺沒往下說,善桐已經低聲道,“大舅能夠起來,對我們畢竟還是有利的。現在爹你雖然位高權重,但什麽事都得跟著小四房大爺的腳步在走。要是大舅舅能夠起來,您在小四房大爺跟前,說話也都有力幾分……再說,舅舅也不是誌大才疏,扶不起的阿鬥,這幾年還不是幹得有聲有色的……沒準時來運轉,上京之後進步得快,過幾年真就有入閣的希望了呢?”


  沒等二老爺回話,她眼珠子一轉,又道,“不過這件事您說得對,不該由我們自個兒拿私房錢出來。這麽大的數目,我們也沒有這個底氣。——我看,這件事大可以向祖母說道說道……”


  二老爺麵色一動,露出了沉吟之色,善桐唯恐父親沒能體會到裏頭的含義,便又補了一句,“雖說這些年來,您送回家的錢糧多半是拿來贖回祖產了,但家裏也不是沒有現錢。都是一家人,難道大舅舅是我們的親戚,就不是家裏的親戚了?恐怕沒有這個道理吧——再說,是家裏出麵借的,舅舅恐怕也就不好意思拖欠了——”


  孩子還是略微有些急躁了。二老爺不禁微微一笑:個中文章被她這麽一點,難免有些過露。其實說穿了無非就是這個道理:小五房的家業有泰半都是靠二房掙回來的,將來分家的時候怎麽分是另說,現在在家裏說話,二房的話語權,也應該要比兄弟們更大了。


  他有意要磨練女兒的耐性,便沒有馬上答應下來,而是打發善桐,“你出去吧,爹好好想想,這件事,先別和你娘說。”


  過得幾日,冷眼看善桐,卻還是言語安靜行動和順,不露絲毫忐忑不說。就是王氏那裏,對自己的動搖也還是一無所知,滿心裏依然以為這件事也就這麽過去了。二老爺心底這才暗自滿意,卻也不無感慨:要是善桐是個男兒身,家裏很多事,又何必鬧得這麽難看。


  便準備和王氏商量著,由女兒帶一封信回去向老太太解說個中原委,並邀老太太及全家人到西安來過年等等。不想才進了後院,王氏就和他商量,“衛太太又打發人來接善桐姐妹們過去做客,說是她外甥女兒從老家過來了,想念從前的小夥伴。我想我們對衛家既然沒有意思,就不必吊著人家,就回說了善櫻這幾天忌出院門,反而是請牛姑娘過來玩兩天。你要是和衛大人遇見了提起來,可不要說漏嘴了。”


  這樣的小事,二老爺哪裏放在心上,他隨意地應了一聲,反而勾起另一樁心事,“牛家這個外甥女,恐怕也是他們族內遠房的一支,和皇後娘娘也不算是近親了吧?”


  “雖不是什麽遠親,但她母親去得早,父親又隻是個秀才,出身也就是一般。”王氏瞥了丈夫一眼,“這是想為善檀相看媳婦?先不說牛家女不好沾邊,就是她雖然美貌知名,但出身也太低了點,嫡長媳壓不住妯娌們,將來紛爭可就更多了。”


  “善檀的親事,咱們別插手就對了。”二老爺漫不經心地道。“她又不是宗房女,其實就是結親了也沒有什麽,按現在朝堂裏的勢頭,誰背後沒有靠山?最要緊是人品好、長得也好,我看說給楠哥或者梧哥倒不錯。”


  王氏眼神閃動,這一回,倒是沒有埋怨二老爺把兩個庶子放在了嫡子前頭,她沉思了片刻才道,“琦玉這丫頭生得實在是貌美如花,可人疼得厲害。要不是出身低,時運也低,隻怕選秀入選的就不是她族內那個堂姐了。說實在話,楠哥配她,我覺得稍有不如。倒是和梧哥,也算得上郎才女貌……明日我留神看看,也就是了。”


  兩人又隨意商議了幾句話,二老爺便將善桐的提議說出來,“這孩子倒是別出心裁,我看向老太太開開口,那是準能行的。當時在京城裏,咱們也沒少托賴大哥照顧。”


  王氏很有幾分驚喜,“這孩子!一句話也沒和我透出來,悄無聲息地倒是把關節打到你跟前了。”


  又有些遺憾,“這一回還想留她多住一兩個月的,這樣看來,要送信,她就又要趕日子回去了。還得靠她在老太太跟前多美言幾句呢……年紀雖小,我看家裏幾個兒女,就屬她最貼心,最能幫忙。”


  “趕著送回去也好!”二老爺道,“留在這裏,和一塊鮮肉一樣,什麽人都想來咬一口。倒是耽誤了她二姐——和善檀不同,桃姐的親事你就要上心了……”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又添了一句,“說起來,含沁這一向倒是都在天水,有一兩個月沒上門來了。”


  “怎麽,你還想把含沁說給善桃啊?”王氏不禁失笑。“其實輪職等也不是不配,五品的女婿,嶽父也還就是從三品呢,年紀也相當——就是你覺得好,那得你自己和大嫂說,別扯我出來背黑鍋。”


  “含沁從小聰明伶俐,辦事又妥當牢靠,出身很差麽?也不至於吧。”二老爺半真半假地道,想了想,又自失笑。“算了,按大嫂脾氣,肯定看不上含沁,覺得他輕浮跳脫,又是孤家寡人,將來就是欺負善桃,都無人為她做主了。倒是你看善櫻如何?”


  王氏隨口道,“你要覺得配,其實說著也配。不過櫻娘怎麽說是庶出了,做十八房當家主母,我看還是虛了點。再說,她那個綿羊一樣的性子,也不知道和含沁能不能合得來。老太太可都沒惦記著她,想的還是小二房的善婷呢。聽老人家意思,含沁自己又看不上。”


  兩人說了半日,依然說不出所以然來。王氏很快就轉了話題,“這一次桂太太生日辦得大,到了幾個月後肖太太肯定也要大操大辦自己生日的。你看這禮該怎麽送才好,小四房那邊……”


  這幾年來常年懷著心事,的確是曆練出了善桐的城府,她雖然也記掛著大舅舅的官事,但忖度著自己的提議,隻要父親真個仔細考慮過了,十有八九是必定會答應的,便也就若無其事地起居作息。因王氏還要時常帶善桃出門做客,她便在家和善櫻一道做做女紅,日子雖然枯燥,但好在不必在大伯母跟前立規矩學管家,對小姑娘來說已經算是難得的休息了。


  她和善櫻提起來在大太太跟前的作息,“自鳴鍾敲過五下就要起來,先見縫插針寫了一百個大字,給祖母請過安,用過早飯。便要和二姐一起在大伯母身邊端坐著,家務事隨時考問不說,就是田地裏的事,往年是怎麽辦的,心裏也要有數,還有家裏的親戚紅白應酬,往年是什麽樣的份例,都送了什麽禮來,我們回了什麽禮過去。親戚間彼此是否又聯絡有親——都要一一記在心裏,好容易歇一個時辰,陪祖母說說話,去找善喜玩玩,午睡起來就要繡一個下午的花,吃過晚飯沒多久,自己就困得不行啦。”


  善櫻就嚇得直吐舌頭,自顧自慶幸,“還好大伯母對我還算和氣,沒抓那麽緊過,現在娘也和氣。雖然也教我管家,但可沒大伯母那樣一板一眼的。”


  善桐望著她笑,輕聲道,“其實也還好,二姐比我還受約束呢,祖母好歹疼我,她呢,跟在母親身邊,連睡覺都得直挺挺的。不然,你當她不愛玩?她也愛玩,就是自己屏著而已——”


  善櫻待要說什麽,忽然又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想了半天,反而怔住了,半日才笑道,“也是期望高,才會管得那樣嚴嘛——”她隨即又高興了起來,自言自語,“還好,要是大家都期望起我來,我要不累死,也得嚇死了。”


  又關心善喜,“她還好呀?親事說定了沒有?我看海鵬嬸頭發都要愁白啦。”


  “可還不是?”善桐隔著窗子,望見兩個媳婦進了院子,便一邊起身,一邊隨口道,“她雖然年紀小,但海鵬嬸也看了兩年了。可惜願做上門女婿的,總歸這兒那兒,都有些不妥,眼看著也耽誤下來了。就是善喜本人提起來,也都透著著急……”


  說著,便帶了妹妹和王氏打了個招呼,在垂花門邊親自站著等著,過了一會,果然牛琦玉便在兩個老媽媽的陪伴下從抄手遊廊進了後院。


  兩個小姑娘雖然交往不多,但彼此倒是頗為投緣,尤其琦玉驚人的美貌,給善桐留下深刻印象。這經年不見,她也到了鮮花一樣開放的年紀,當年仿若璞玉一樣未經雕琢的楚楚風姿,果然次第盛放開來,僅僅是第一個照麵,便讓善櫻發出了輕輕的吸氣聲。就是善桐,也不禁瞧直了眼睛,由衷笑道,“琦玉,你是越來越漂亮啦!”


  牛琦玉見到是她,也微微眯起眼來,打量善桐的改變。她的眸子非但黑白分明,而且亮得離奇,不過是輕輕一轉,便似乎給她止水一樣寧靜的麵容,帶來了一段動人的漣漪。她笑著過來握住了善桐的手,輕聲道,“哪裏有你這樣誇人的?我看你也出落得娉娉婷婷的,可就在心裏說了,沒誇到嘴上來。”


  兩人雖然經年不見,但見即投緣,竟然絲毫沒覺得生疏。善桐又把善櫻介紹給琦玉認識,乘兩個人說話時,自己又多打量了琦玉幾眼,在心底略略納罕地吸了一口氣——琦玉的美貌雖然懾人,但善桐也不是沒見過能和她相較的美人。


  就是也說不上是巧合還是離奇,要不是最近剛提到了他,善桐恐怕一時還真想不起來:雖然男女的輪廓終究有別,但琦玉的眉眼在長開以後,居然和封子繡很有幾分神似。


  幾個小姑娘很快就熟稔了起來,一道進堂屋見過王氏,王氏也被琦玉美貌驚豔,握住她的手仔仔細細地相看了許久,才笑道,“真是個挑不出毛病來的大美人兒,偏偏又這麽惹人憐愛,難怪你姑姑這樣中意你,才離開多久,又要接到身邊來養活。”


  琦玉頓時緋紅了臉,輕聲細語,“伯母太客氣了——”


  又歉然道,“本來姑姑也要一道過來的,偏偏老家又來了親戚,一時就走不開。”


  兩邊正在寒暄,王氏又問琦玉在家都做什麽,說得入港時,忽然聽到外麵有人高聲笑道。“娘、娘,你猜李先生今日給我尋了一本什麽抄本回來——”


  正說著,榆哥已經興衝衝地掀簾子進了內室,眾婆子連攔都來不及攔——因為王氏喜愛,榆哥又的確未曾舉業,他如今還是和姐妹們一樣住的後院,從側門直入,的確可以未經通傳。


  王氏忙道,“魯莽!這裏你妹妹有客人在呢——”


  話說了一半,望見榆哥神色,心中不禁一動,便抿嘴一笑,大有深意地看了琦玉一眼,才續道,“就算要進來,也該先通報一聲才是啊。”


  榆哥手裏正捏著一卷書呢,本來還珍而重之,隻是輕輕握住了書脊而已,現在整本書卻都快被捏得爛了,他注視著琦玉,也不顧小姑娘臉上被他看出了兩團紅暈,已經低下頭去望住腳尖,眼睛竟有些直勾勾的,罕見地從外表上露出了呆氣。還是善桐清了清嗓子,他才回過神來,忽然間又鬧出了幾年沒見的結巴,“我、我、我失禮了!世、世妹勿怪!”


  王氏便若無其事地道,“也不要緊,你們都還小呢。既然撞見了,那就互相也行個禮吧。”


  便讓兩人通過了姓名,榆哥站在當地,連手腳都不知道如何放,看看琦玉就走了神,卻又舍不得不看,雖然這是他母親的上房,卻窘得鼻尖上都冒了汗。連善桐看了,都又覺得好笑,又有些替哥哥尷尬。倒是琦玉也不過羞澀片刻,便落落大方地抬起頭來,和榆哥見過了禮。


  男女有別,榆哥也不可能在上房賴著不走,見過禮了,便退出了屋子。也不知是去研究他新得的那本書,還是回自己院子裏發呆了。王氏待他出了院門,才歉然又親切地對琦玉一笑,“冒犯牛姑娘啦。”


  她便給善桐使了個眼色,善桐心領神會,起身笑道,“好啦,娘,咱們也別瞎客氣了。琦玉在你跟前,必定是不自在的,跟我一道回屋吃茶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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