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2)
第104章(2)
其實她對這個小時候的玩伴,記憶實在已經不太深了,連她的長相都記不大起來,隻覺得她言語安詳舉止得體,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太特別的地方。可楊棋這個名字,竟是從小就縈繞在她耳邊,幾年前她就能讓許鳳佳心心念念,不惜放下臉麵來打探她的消息。幾年後,她又若有若無地擋在了自己的——自己八字還沒一撇的姻緣路上,善桐雖然知道自己沒有道理,但還是情不自禁地對楊棋興起了一股討厭:她的運氣實在也已經夠好的了!庶母去了,還有嫡母疼她,都寫到自己名下了,可見受寵。孿生弟弟就是小四房唯一的男眷,按宗房二叔的說法,小四房七八個女孩子,養得最嬌的,五娘子下來就是她……她難道還有什麽不足?在江南那樣天堂一樣的魚米之地,一品大員占地寬闊的宅院中,過著錦衣玉食,咳金唾玉的日子難道還不夠麽?隔了大半個大秦,還要來膈應自己,借著權仲白的口,來炫耀自己的八麵玲瓏……
她沒有酸苦多久,就猛然一震,想著祖母的那一席話,‘一旦貪婪至此,則再美貌的姑娘,麵貌也將醜陋。這戒貪兩字,你每每心浮氣躁時默念百遍,絕不許忘記’,忙念了百遍戒貪二字,這才心平氣和,豁然開朗,自言自語地道,“其實這關她什麽事,要緊的,還是……”
最要緊的,還是桂二哥的心意。
桂二哥對她是有情意的,還是他待人一向就這樣好,這樣客氣?她見桂含春實在太少,竟是半點也回答不了這問題。她覺得相對於村內別的女兒家來說,桂含春對她是更親近一點的,可兩家畢竟有一點萍水交情,再說那時候她還小,別人都大了。而之後幾次見麵,場合所限,身邊都沒有別的小姑娘。
就算是有,恐怕桂二哥也不會對她特別好一些,畢竟人言可畏,兩人又非親非故的……
善桐一下拿被子蒙住了頭,悶聲大喊了起來,半晌才平靜下來,一時想,“他看著我和權神醫那樣親近,雖然是誤會,可他又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呢?”一時又想,“權神醫他又沒問了,可許三少爺的事,他試我什麽——啊,我知道啦,他是怕我看上了許三少爺,又知道他是個壞人,所以傷心?說起來,三少爺是庶子,我是嫡女,按兩家身份上的差距,沒準還能說成親事。難道爹是已經有了這樣的意思,被他知道了、誤會了,所以才試我一句?”
思緒一發散開來,更多的想法,緊跟著就紛至遝來。善桐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才被掀簾子的聲音給驚醒了——卻是榆哥探進頭來道,“三妞,桂家含春兄弟在外頭等你,說是老帥那邊有事要請你幫個忙。還不讓我們跟著去,你看——”
他麵上寫滿了擔心之色,顯然桂老帥忽然間索要善桐,令榆哥頗為緊張,而不肯讓家人更去,更是令他有了幾分疑神疑鬼。善桐第一個注意的卻是榆哥居然一句話都沒有結巴,她心中一動,忽然間又想到那天早上榆哥誆騙自己的那番對話,便暗道,“看來哥哥一旦情緒激動起來,不管是開心還是著急,總之隻要心無旁騖,也許就不大結巴了。或許針灸之後,這也許兩個字,也能跟著去掉?”
她卻沒有指出這一點來,唯恐榆哥自己一旦也留心到了,那就不靈。隻是衝榆哥安撫地一笑,起身道,“不要緊,肯定是要問我韃靼那邊劫道的事,那夥人的火銃可太精良了,老帥們能不在意麽?不許你們跟著,恐怕是顧慮人多口雜——”
這話真真假假,榆哥果然被唬住了,出來楊四爺也道,“你年紀還小,不算大姑娘,含春兄弟又是信得過的,國事為重,我們就不跟了。但可要謹言慎行,決不能隨意生事,事情一完,就早些回來才好。”
又叮囑桂含春道,“三妞雖然看著是個小子,但一開口幾乎不能瞞人,我是把她交給你了,怎麽帶去的,要怎麽給我帶回來!”
看得出來,桂含春已經草率地梳洗了一番,也換下了盔甲,穿起了大氅,可他麵上的風塵鐵血之色,卻不是那樣容易褪去的,或許是族人方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使得他心情很有幾分沉重,小夥子隻看了善桐一眼,便又挪開眼肅然道,“請四叔放心,我一定把三世妹平安送回來。”
善桐不禁敏銳地意識到:他口中又換回了三世妹這個稱呼……
不知為什麽,她心頭竟泛起了一股酸甜。
桂含春這一次過來,是騎了馬來的,他一並還為善桐備了一匹馬,兩匹馬的籠頭還以長繩相連。此時日頭已經漸漸西斜,映在遠處的桂家大旗上,儼然有幾分肅殺意味。善桐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望著桂含春繃著一張臉在自己那匹馬邊上翻來翻去的,心中倒有了一絲略帶興奮的期待:有馬,還這樣特別安排,那是要走一段遠路了。
果然,沒有多久,桂含春便拋了一條厚實的圍脖給她,又問善桐,“身上穿得夠暖和吧?”
雖然善桐點了頭,可兩人上馬跑了沒多久,他卻到底還是在某處帳篷停下,要了一條厚毯子縛在馬上,善桐心中更是好奇,卻不曾多加探問,隻是將圍脖繞了幾圈,將臉圍得嚴嚴實實的,隻露一雙眼睛在外頭。如此一來,她從頭頂到手指尖、腳趾尖,根本已經沒有一寸肌膚露在外頭。桂含春這才滿意,上得馬來也不說話,便徑自策馬前行——他就是要說話,也沒法說話了,冬風烈,馬上又高,隻要兩人不在一匹馬上,除非大聲呼喊,否則根本無法交談。
因是他在領路,善桐雖然興奮,可卻沒有一絲不安,隻是靜靜地隨在桂含春身後,直到他帶著自己出了營地大門——並且是衝著前線方向的那一道門時,才悚然一驚:桂含春這是帶她要往韃靼人的地盤走啊。
何家山往外一帶,從前當然也曾經是大秦人居住的土地,但因為韃靼人年年過來打草穀,這裏已經漸漸荒廢,倒是韃靼人不時過來放牧。當然這一帶出去幾百裏路,如今也沒有多少牧民了,但這邊卻是貨真價實的兵家必爭之地,因為再往裏,過了個小關口,就可以長驅直入直取定西,大營在這裏一紮就有半年,不是沒有道理的。這一帶根本就不太平,三不五時還有小小的流血衝突,就是剛才那一位險死還生的桂家族人,恐怕也就是在這裏遇險的……
善桐的手不禁就按了按腰間的火銃,這才稍微有些安心,不過桂含春沒有走出多遠,他策馬走了幾柱香的工夫,便偏離道路,尋了個避風的地兒,示意善桐下了馬,又左右張望了一番,便讓善桐走到自己身邊來,指給她看,道,“你看,這邊看路上行人,足夠清楚嗎?”
善桐定睛端詳了幾眼,跟著就點了點頭,她不是愚笨之輩,到了這時候也多少有些明白了。“要是行人馬快,該怎麽辦呀?”
“再往前,策馬狂奔不過一刻鍾的工夫,就可以直衝進營了。我們剛才過來,路上就有許多暗哨,他們不會那麽魯莽的,行到這裏,肯定要放慢馬速。”桂含春淡淡地道,卻也並不誇獎善桐的靈慧,一聲口哨,讓兩匹馬兒過來擋住了寒風,又稍微清掃,在地上鋪了毯子,便示意善桐,“你坐吧,要等一會的。”
毯子很大,善桐坐下了還有不少地方,她見桂含春沒有坐的意思,便道,“桂二哥你也坐呀?”
桂含春搖了搖頭,抿緊了唇線並不說話——這一次見麵,他真是一反常態,惜語如金。善桐雖然有幾分拿的準了,可卻還有幾分疑心他是為了族人擔心,她索性放賴道,“你坐著,給我擋南邊的風!”
有了這話,桂含春就不好不坐了,隻好在善桐身邊坐了下來,兩個人肩並肩,望著腳底下的那條土路。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善桐心如亂麻,幾次要開口,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隻想著,“也不知道他和受傷的那個親戚,感情親密不親密,萬一……我可不就太不識趣了?”
正這樣躊躇著,反而是桂含春先開口了,他居然找了個十萬八千裏外的話頭來問善桐,“三世妹那天早上,在河邊見過了封子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