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
第59章(1)
善桐和善榴對視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善桐便掀簾而入,埋怨道,“舅舅又笑話我——”
一邊說,一邊和姐姐一道插燭般拜了下去,口稱,“見過舅舅。”
這位王大老爺口氣瀟灑,看著也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三十來歲快四十歲年紀,頭發已經花白了一半,身披一件葛麻道袍,長須飄飄麵容清矍,看著倒像是五六十歲的老道士。他笑著擺了擺手,道,“都是大姑娘了,起來吧,我看看——嗯,真是如花似玉,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王氏當時在京城時,和這個哥哥也是常來常往的,當時王大老爺極修邊幅,不要說長須飄飄了,連唇上髭須,都修得一絲不苟,即使盛夏,也是衣飾宛然,絕不肯將就半分。不想三年後竟彷如脫胎換骨一般,人更是瘦得都有些脫形,就是她自己一見之下,都忍不住紅了眼圈,還挨了哥哥幾句‘何必作此兒女之態’的訓話。卻不想善桐雖然嘴上和舅舅逗樂子,麵上卻繃得死緊,連一絲訝異都不曾露出,心中倒也滿意,便不再責怪她的輕佻,反而順著善桐的話往下說,“大哥口德上是越發壞了,連自己的外甥女兒都要調侃,她們要當了真,自高自大起來,我隻找大哥算賬。”
王大老爺撫須長笑,意興湍飛,“找大哥算賬,大哥可沒賬和你算,家裏連隔夜糧都沒有,真要算,就把你大嫂身上的首飾擼幾件下來。”
他雖然說得像玩笑,但王氏母女三人,無不悚然動容,王氏忙問米氏,“大嫂,家裏到這個地步了?”
“你大哥就會胡說!”米氏麵上尷尬之色一閃,又露出笑來,“哪裏就到這個地步了。說起來,通判的進項反倒比京官更多些,這些年來,二弟寄錢的次數都少得多了。”
善桐聽在耳中,初時不覺得什麽,卻見母親和大姐麵上都有黯然之色,忙細細品味,才發覺舅母這話聽著是喜信,但聽話聽音,也可說明福建家業漸漸凋敝,在家侍奉外祖父並掌管家業的二舅舅捉襟見肘之餘,支援大舅舅一家的錢,自然也少得多了。
陝西並不富裕,通判的進項縱多,和家裏幾十年的基業比,也不值得一提。才三年而已,王家這條百足之蟲,似乎已經漸漸地要死得透了……
“好了,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幹什麽。掛了個通判的銜,總之窮不死你。”王大老爺頗有幾分不以為然,“倒是你們,怎麽過來得這樣晚,我滿以為開了春就能收著信,不想眼看著夏天都要過完了,才過來走動。”
當著孩子們的麵,王氏也不好再追問家中境況,見王大老爺問起,忙打疊精神交待道,“西北軍糧不夠的事,想必大哥也聽說了吧,我們村子裏也借了一些糧食過去。海清新得的差事就是管糧草的,我們自然不能不做個表率,這下家裏事情就多了,婆婆年紀又大了些,大嫂不在,還有什麽說的?忙亂到了五月,眼看著就要秋收了,緊著就帶孩子們過來看看你們。不然麥穗一落地,又分不開身了。”
大老爺還沒說話,米氏先問,“怎麽不見榆哥?忙著上學呢?”
她麵上就有了幾分心疼,沒等王氏答話,又壓低了聲音,“孩子的功課怎麽樣?”
王氏苦笑不語,一時間連大老爺都說不出話來,屋內眾人竟是再度相對無言,過了半晌,米氏才,“能健壯成人就好,說來今年也十四歲了,該給說門親事了!”
“我們家規矩,孩子說親得按序齒,讀書有望,二十歲之前中舉的,沒中進士又不許成婚。”王氏低聲道,“家裏的大哥兒、二哥兒又都是會讀書的,三房的善柏,今年都十六七歲了,也沒有說親。”
米氏欲言又止,半日才道,“也是積年人家才有的規矩,有它的道理……”
室內就又沉默了下來,所謂得意人逢得意人,有說不完的話,失意人對失意人,卻隻有喝不完的酒,大約就是這個道理。王大老爺手拈長須,也收斂了那帶著玩世不恭的瀟灑,半晌才打破了沉默,“記得你們家梧哥倒是個讀書種子,要比楠哥好些,可要留心養育,別讓他走了歪路。”
男人見事,就是這樣直通通的,一點彎兒都不會轉。就算為了二房著想,要全力培養梧哥,免得被大房越甩越遠,但這話說出來,小姑子心裏如何好受?米氏倒是白了丈夫一眼,想來想去,竟想不出一個不煩心的話題。她同王氏姑嫂相得,一看小姑子,就知道她雖然麵上不顯,但心底卻畢竟是極苦澀的。正為難時,倒聽得善桐問道,“方才在門外聽見舅母說,倒是寧可先去桂家拜訪,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呢?”
她就掃了外甥女一眼,見小外甥女一臉的純淨無邪,倒像是無心間問出來的,不似有意緩頰。卻也並沒有再看姐姐,拿姐姐的婚事來打趣,心中不禁暗暗點頭,想道,“畢竟是西北的女兒,又在京城養過,又是精細,又落落大方,倒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就抓住機會,拉開了話題,“你們畢竟沒有在西安住過,這裏不比京城,高官權貴數不勝數,再大的官兒,也大不過四九城那位。說難聽些,就是街頭賣花郎,沒準都有親戚穿朱著紫的,因此就是一品國公夫人,待人都是謙和的。西北這窮地方,這些年來又不太平。你們寶雞楊名聲雖然響亮,但畢竟走的是文官,總要回避的,小四房大爺人又在江南……整個西北,現在倒是桂家說話最頂用。這兩年許元帥雖然來了,但又沒帶家眷,十多年來,凡是到西安來走親訪友的也好,辦事的也罷,哪怕就是路過,也都習慣了到桂家打聲招呼。”
她頓了頓,多少有些自失地一笑,“說難聽些,桂家就是西北的土皇帝,那些個小官夫人們,倒也無所謂了。如今妹夫又坐到四品,不是小官,這方麵還是要多注意些,咱寧可多禮,也不能讓人挑了理去。”
這就是明擺著說二老爺如今身在軍隊係統,要看桂家臉色度日,自然不能得罪了桂家。王氏不禁蹙起眉來,低聲道,“這桂家也未免有些太囂張了吧?十多年前我在西北的時候,老九房聲譽極好的,都說雖然發達,可行事厚道,深知韜晦之理,怎麽這十多年間,就變了個做派?”
“再韜晦也沒有用,十多年前那是桂老帥剛剛晉升,自然要小心做人。如今桂老帥地位穩若泰山,拍馬的人多了,這做派就是不變也得變。”米氏撇了撇嘴,倒也為桂太太說了幾句好話,“不過桂太太人倒還是公道的,架子也不大,就是多年來養尊處優,又沒往京裏跑,脾氣多少有些古怪了。”
王氏麵上凝重之色越濃,直起腰來正要再問,王大老爺聽得不耐煩,已是插入道,“寶雞一帶米價如何了?這幾個月,西安的米價竟是翻了倍的長,城北一帶,桂家牽頭幾個富戶開了粥棚,筷子立不起來的稀粥,我往年看著也就是百十個人來領,如今是排出了幾裏的隊去!”
米氏也緊接著道,“偏偏今年春天雨水又多,官道衝毀了那幾處,榆林庫又不肯再放糧,說是前線快沒得吃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