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1)
第50章(1)
雖說還沒有正式通過諸家長輩,但善桐還是向祖母稍事透露了諸燕生本人的說話。
“年初二我遇著他,諸大哥還說,家裏的事,祖父母一向是隨他做主。”
今年十八九歲,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可以代表諸家村出麵借糧,這樣的人要被人做了主去也難。兩廂有意,門當戶對,這親事十分倒是成了五分了,老太太雖然素習穩重,喜怒不形於色,但也還是不免將諸燕生當成了未來的大孫女婿,就半真半假地同善桐抱怨,“人都在村子裏了,少不得也要上門百年,這點禮數都不知道,不懂事。”
善桐笑嘻嘻地,也沒有往心裏去,半開玩笑地為諸燕生分辨了幾句,“沒沾親帶故,也不好隨便上門。再說,他現在一動,咱們家的門檻還不得被人踏斷嘍?”
是啊,怎麽說都是借糧來的,雖說這問的隻是外九房,沒有老帥們的霸氣,一問就是一村子。但沾了糧字的邊,就不好胡亂走動了。老太太自己也不是想不明白這一層,隻是沒想到善桐居然也看得這麽清楚。
孩子大了,真是一日千裏,每天都比從前更懂事得多了。有時候就是自己,也不能一眼看透了深淺……
她不由得就又打量了小孫女一眼,才略帶欣慰的一笑,起身道,“行啦,別擺弄你那大辮子了,陪祖母出門轉一轉吧。”
眼看著就是年初七了,大孫女的婚事再大,大不過一村人的前程,就是王氏麵上也絲毫看不出一點不順,這兩天過來請安時,話裏話外問的也都是族內小會的事。老太太心裏有了數,倒也沒有為難次媳——打老鼠還怕傷著了玉瓶兒呢,隻是按下不提。
她難得說要出門,今日又是年初六,善桐不能沒有聯想,隻是沒想到祖母居然會帶上她。要在從前,這可都是善檀的差事,她一下來了精神,直起腰板脆生生地應了一句,“哎,我扶著祖母走!”
才出到院子裏,張姑姑不言聲就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肘,善桐不過是意思意思罷了。這一老一少一仆三個人還真在村子裏轉了幾圈,老太太還帶著善桐去到河邊,看了看上凍的河水,說了聲“今年天氣冷,好事,開春了莊稼就旺盛”。這才不緊不慢地踱到了宗祠附近,帶著善桐進了宗房。
楊家宗房血脈連綿,一百多年下來,雖然不斷有人分家出去,隻有族長一支在這宗房院落群內居住,人口其實說不上多,但多年老宅,自然而然就有一股興旺潤澤的氣息,透在了這一片寬敞的四合院群落之中。老太太才進了大門,就有人上來行禮,口稱“拜見伯祖母”,沒有多久,宗房長子楊海林就恭恭敬敬地接了出來,給老太太行禮,“今年事多,沒能親自上門拜年,伯母別見怪。”
宗房和其餘各房不同,年節時事情更多,打發孫輩出外拜年已成慣例。不過在往年,楊海林怎麽都會到小五房、老三房、十六房這樣的人家走一走的,畢竟隨著年月,老一輩在世的越來越少,除了一枝獨秀,年已屆花甲的老族長楊子沐之外,族內子字輩的老人家,經過當年的連番戰亂,還健朗的已經著實不多了。
到底還是和宗房有了些生分,否則就算宗房大爺不上門,自己也要主動上門來坐坐的,不說別的,借糧的事,通個氣也比裝聾作啞強得多了。
不過,自己不上門,宗房大爺也不上門,這裏麵的意思也不大好,恐怕老七房背後,不僅僅隻是一個宗房老四,整件事老大也是看在眼裏的,隻是裝聾作啞罷了。
老太太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麵上卻是顯得有幾分不快,“哪裏的話,聽說族長老哥年前又犯了咳嗽,你們事情也多!一家人不計較這個。”
她一手養出了兩個兒子,說來也是有誥命的太夫人,宗房就算素來很有體麵,哪敢真和老太太拿大?楊海林又幾次請罪,一邊讓老太太上座奉茶,他去扶老太爺起身相見,這邊他妻子也上前給老太太行了禮,這才低聲向老太太賠不是。“今年過年,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從天黑到天亮,都是來問借糧一事的,這種事,家裏人除了大爺,說話也都不算數。老爺子身體不好,不能累著,因此就沒有出麵,隻是打發了大郎過去。如有冒犯,伯祖母也別往心裏去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善桐本來對於宗房意見老大,此時倒覺得宗子、宗婦這樣低聲下氣,可以說是給足了小五房麵子,她見祖母臉還是繃得厲害,倒覺得祖母有些不近人情了,可一想到善喜,又在心底猛地抽了自己一嘴巴:麵上柔媚,背地裏做壞事的人可多了去了,這也是祖母、母親都時常教導的,怎能因為一點笑容,就失了立場。
老太太就很軟硬不吃,得了楊海林媳婦的解釋之後,她麵上本好看了些。可一等宗房老四楊海明夫婦出來給她見禮,她麵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下去,吃過茶居然木然不語,善桐和張姑姑兩個人一邊一個昂然立在身後,善桐除了請安問好竟是別無他話,倒是讓氣氛一陣尷尬。
這位宗房四爺雖然讀書不成,和小五房三爺一樣,平日裏也就喜歡票個戲,但畢竟並無顯著劣跡,忽然得了伯母的臭臉,臉上也有些不大好看。好在此時族長一邊咳嗽一邊進了屋子,拱手給老太太問了安,“老嫂子,今日貴腳踏賤地啊。”
雖說貴為族長,但私底下這族長爺爺的行事,也實在是有幾分不著調的。善桐沒忍住,一撇嘴就笑了,“族長爺爺耍貧嘴——”
氣氛一下就緩和了下來,楊海明若有所思地掃了四弟一眼,見四弟一臉的莫名其妙,納悶也就先裝到了心底,扶著父親和老太太廝見了,各自分賓主坐下說話。
這一次老太太過來,眾人自然都猜到了她的用意:肯定是為明天的小會來打前哨的。因此話沒有說幾句,楊海明就站起身來告退,順帶著將幾個弟弟都帶了出去,還要帶善桐出去玩,老太太止住了:“讓小孫女伺候我抽煙吧。”
族長也笑道,“海明留下來端茶倒水。”
待得人都退了出去,老太太卻是一句話沒提借糧的事,而是提起了小五房想進宗學讀書的幾個孩子,“善柏和善桂都不是什麽讀書種子,也就懶得費心提了。如今倒是要討個麵子,把孩子們都送進去沾染沾染文氣。”
族長很有些詫異,他掂量地望了老太太一眼,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中,小事罷了,老嫂子不拘派誰過來打聲招呼,也就是了。”
老太太臉上微微綻出笑容,“畢竟是宗房自己的私學,和族學不同,是你們自己的東西。我老婆子還沒那麽拿大,總是要過來親口說道說道。”
她字字句句扣緊了‘自己的’這三個字,族長未免有些訕訕然,“其實就是給家裏孩子們起的私塾,老嫂子也知道,族學人多,先生也顧不大過來……”
老太太就算再急公好義,也不會在這當口就這件事和宗房較真,橫豎小五房的孩子要上宗學,宗房是決不會說不的,隻是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便笑道,“好先生的確難得,我們也想自己開個家塾呢,可惜一直也沒能物色上好先生,也就罷了。不過族學先生也不錯,起碼是把善檀給教出來了。”
見族長臉上越發不好意思起來,當著善桐的麵,老太太也不為己甚,隨口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壞事,一家一族,讀書種子是越多越好。山西、江南的名門望族,還不是盡心搜刮讀書種子,宗學要能為村子裏多培養出幾個秀才,甚至舉人、進士,那也是全村的大好事。”
話雖如此,她卻心知肚明,族長老哥開了宗學,為的隻怕也不是搜刮族內讀書人才,多半還是老先生去後,覺得族學人多,孩子們學不到東西,這才動了念頭,為自家人辦個家塾。
其實這倒也沒有什麽,錯隻錯在宗房的身份,連宗房自己都不上族學了,族人對族學的信心可想而知。這一下,族學是不散也散了,本來幾個好先生,不是另謀高就,就是進了宗學……宗房的身份,一件事稍微辦錯,就是這麽個結果。
老太太雖然不大高興,但到底還是沒往下說,咳嗽了一聲,又問候了族長的舊疾,兩個老人家你來我往地客氣了一番,善桐聽得朦朦朧朧的,隻顧著捉摸祖母話裏的門道,有些門道她已經悟出來了,有些卻似乎還蒙了一層薄紗,更有些話,在她聽來就是廢話,可族長爺爺卻聽得極是認真。好容易,才從族長爺爺那裏盼來了一句,“說起來,老嫂子也來得正好,明日借糧的事,還沒問過你的意思……”
這到底還是到了戲肉,善桐精神一振,又直了直腰,小心地給祖母捶打起了膝蓋,沒想祖母反而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道,“您秉公行事,還有誰能說您不成?我這就是來問問宗學的事,別的沒有二話。族裏怎麽安排,我老婆子都聽命行事就是了。”
一邊說,一邊就拉起善桐告辭,“出來這麽久,家裏要惦記了,也是年節,大家都忙,你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