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判（五）
「情深意濃便是如此么？」福兒似笑非笑的看著晏殊。
晏殊微微握了握拳頭，「雖痛徹心扉，但卻不敢擾亂公堂…」
這是誇自己遵紀守法？福兒覺得晏殊臉皮可真夠厚的，自己都望塵莫及啊…
「從神情上可真看不出你哪兒痛了…」福兒癟了癟嘴。
晏殊道：「不是只有痛哭流涕的人才真的痛…太子不要被表像迷惑了…」
福兒…這是在教訓自己要學會透過表面現象看到本質么？！
福兒一凜，眼前這人可是得了阿爹贊，得了阿爹誇，並被阿爹選為自己的講學先生的！阿爹眼睛雖小，但識人卻頗有兩刷子的！
經常被大臣們噴得灰頭土臉的小眼睛曾對福兒說過，晏殊有寇準之才，卻無寇準之傲，是個宰相之才！還一臉羨慕的對福兒說，你小子運氣好啊，遇到有才能且脾氣好的啦！不過，小眼睛也對福兒說，要習慣被人噴，選人時，第一看人品，第二看才，脾氣不好那是其次的，不就是被噴嘛，就當鍛煉口才啦！世間可不會有第二個晏殊的！
福兒略略回想了一下，晏殊以神童之名被賜進士出身，是個才華橫溢，文辭卓越之人，但是，卻從不持才傲物，一直謙卑謹慎，溫文敦厚，因此，雖然晏殊被提拔得很快，眼紅嫉妒他的人不少，但晏殊在官場上卻走得是四平八穩，口碑甚好！
而且晏殊還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不嫉妒賢能，不光不嫉妒，反而還大力向朝廷推薦，壓根不擔心這些被推薦的能人搶了他的位置！
這也是為什麼出了這樁事，大家都會為晏殊說情的原因，因為晏殊的形象已經樹立起來了，那肯定是事出有因啦，就連小眼睛起先也想的是，若晏殊承認了，這事就糊弄過去得了！
這樣一個人，難道會好對付？
可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犯這等荒唐的、毫無技術含量的錯誤呢？！
如果呂七娘的嫁妝沒被貪，對晏殊的影響並不會太大，成親后都有和離的，難道還不許人家婚前及時糾正？所以，晏殊沉寂個兩三年便會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可晏殊為什麼會容忍呂六娘貪了呂七娘的嫁妝？！福兒可不信晏殊早先不知情！
呂六娘和呂七娘的嫁妝里究竟有什麼呢？
雖然呂端偏疼呂七娘，但肯定也會給呂六娘一本藏書的，如果晏殊娶了呂七娘，就得不到呂六娘的藏書，如果晏殊娶了呂六娘，呂六娘貪了呂七娘的嫁妝…
難道真的就這麼簡單？憑晏殊的能耐，要借閱一下呂六娘手裡的藏書，應該不會太難吧？
不過想起兩個宰相為了錢財爭娶寡婦之事，福兒覺得本朝的官員智商好像都是跳躍的，非常的任性…
看著一臉鎮定的晏殊，福兒能斷定的只是，晏殊對呂六娘不過爾爾…
再想著呂六娘攀扯自己親娘，福兒越發覺得不妙，呂六娘肯定和晏殊對好口供的，晏殊要幹嘛？…
這麼一想，福兒越發覺得不對了，看著鎮定自若的晏殊，福兒突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沒準今兒自己要栽個大跟頭！
福兒揉了下鼻子，套用阿爹的一句話，誰沒被噴過？試問，世間誰沒栽過大跟頭？！
栽就栽！只要姿勢優雅，好似也沒啥？…啥哈？…
福兒看了看大堂外重重疊疊的人影，今兒想要優雅的栽跟頭好似很難啊…
再瞅瞅處之泰然的晏殊，福兒暗暗咬牙，敢當著本太子的面誹議阿娘？！哼，栽跟頭也要拉著你一起！我這麼小的個子，沾的灰塵怎麼也比你少！
大堂上的沉默讓圍觀群眾也感到了不小的壓力，一個個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蕙安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緊張的看向包拯一堆人，希望能有所發現。
允弼仔細看了兩個嫁妝單子上的珍藏書籍，沒發現什麼關聯…允弼抬頭，想扭頭去沖蕙安使個眼色，告訴蕙安待會兒一定要閉嘴，結果好巧不巧的，在扭頭的時候竟然眼神掃過了福兒，福兒正巧朝允弼看去，兩目光一對，只是剎那間的功夫，連火花都來不起碰出，但是，允弼卻石化了，為什麼從太子的眼神中瞧出了別樣的意味？
允弼也不去看蕙安了，揉了揉眼睛，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又朝福兒看去，呃，福兒沒瞧自己，允弼剛鬆了口氣，一定是自己太緊張了！可為什麼腦袋一擺正，就覺得有目光朝自己掃過來呢？
允弼覺得腦子漿糊了，果然自己經歷的事情就是少啊！
結果，卻猛然聽到福兒點名了，「允弼，可是有什麼發現？」
「啊？」允弼呆了一下，忙搖頭，「沒有，沒有。」
「若有什麼發現，但說無妨，」福兒笑眯眯，「郎朗乾坤之下，百姓都是講道理的…」
允弼看向福兒，「我沒…」為什麼覺得福兒臉色變了，允弼眨了一下眼，福兒還是笑吟吟的啊，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可嘴巴卻下意識的道：「我沒…沒害怕…」
說完后，允弼就傻眼了，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為什麼自己會覺得福兒是在滿意的笑？
蕙安及時助攻，「大哥，怕什麼！大哥，發現了什麼，你只管說！才子也不能幹傷天害理的事！你放心，沒人會朝咱家扔爛菜葉的！」說完，蕙安又扭頭看向圍觀群眾，「大家說，是吧？」
大家異口同聲，「對，對…」大家可不是是非不分的…
「大哥，你儘管說！」允熙也在那為允弼加油！
允弼…我家為什麼是坑哥啊…
人群中，福兒的堂哥們齊齊為允弼默哀一分鐘…
包拯等人也齊齊看向允弼，包拯還問：「發現了什麼，只管稟告太子，若有人敢藐視朝廷律法，誹謗你，朝廷自會為你做主！」
福兒微微點頭，「包拯所言極是，允弼，無需顧慮，只管說來…」
允弼苦著臉，看向福兒，目光再次相遇，呃，這次好像是撞出了火花…允弼想哭，怎麼辦？自己為什麼要和福兒心有靈犀啊，現在裝傻還來得及不？…
呃，允弼飛快的權衡了一下利弊，得罪福兒不怕，可自己若搖頭說沒找到證據，那對福兒可是大大的不利啊，晏殊沒準能安然脫身，被奪的功名沒準明日早朝還會有人幫他討回來，畢竟福兒這處罰是要上報給官家的，朝廷可沒正式發公文，變數很多啊！
再說，晏殊竟然誹議皇后，別說是呂六娘說的，夫妻可是一體的，官家肯定不依！
允弼覺得自己若敢不配合，也許陳王就會被派去出使遼國了！那可是親爹啊！
可污衊晏殊，實在是良心…呃，呂七娘的嫁妝被搶了是事實，自己的良心有啥過不去的？！
於是，允弼便道：「是有點不對…」
這下，不說圍觀百姓，包拯等人，就是呂端也伸長了脖子，有什麼貓膩？
晏殊也驚訝莫名，真有問題？
只有惠安喜形於色，對眾人顯擺道：「我們家的人當官不行，可其他本事還是很好的！」
允熙也一臉的與有榮焉，沖大堂上的允讓眨眼，「我大哥！」
允讓…我知道！
福兒沒拍驚堂木，而是很溫和的對蕙安和允熙道：「噤聲，聽允弼慢慢道來。」同時腦袋飛快的轉動起來，想著待會兒怎麼添補才能讓自己栽跟頭的姿勢優雅些…
允弼…我該胡謅什麼？
面對壓力，有人是崩潰，但有人卻會爆發。
而已想好胡謅不出來就裝暈的允弼突然靈光一現，「得道成仙！」
晏殊懵了…自己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高深的追求？！
呂端傻了…我的收藏珍本什麼時候有這內容了？！「晏殊確實通道家！」
雖然沒想明白，但呂端還特實誠的加了一句，這麼一來，案子就清楚了啊，道家講究修鍊飛升啊，得道成仙啊！晏殊為此不擇手段就好解釋了！
呂端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便目光炯炯的看向允弼，快說，藏書怎麼和成仙有關係啊…
介於陳王涉獵頗廣，呂端對允弼的辨認便有了幾分盲目的相信…
至於允弼弄虛作假，呵呵，呂端表示，允弼和福兒沒那交情！
至於福兒脅迫允弼，呂端更是呵呵了，皇家的這些王府無所求，會怕脅迫，呵呵，無欲則剛啊！
因此，不光呂端，就是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衙役百姓，都沒朝弄虛作假的方向想…
一聽呂端說晏殊通道教，大家立即覺得真相了！
只有福兒懸著一顆心，那藏本和修仙沒幹系啊…怎麼添補，怎麼添補呢？…哪怕說有個藏寶圖也好啊，話本里不都這麼寫么？！福兒決定了，明天就給允弼送些話本去！
幸好允弼肚子里有貨，硬是引經據典的，將呂端給呂六娘和呂七娘陪嫁里的藏書給扯到了修仙上，句句有所出啊，饒是晏殊也反駁不了，目瞪口呆的看著允弼，這貨腦袋怎麼記住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就是事先作弊，整個大宋怕也只有這傢伙才能在浩瀚的文獻中扯出這些牽連來吧？！
小勇和小猛看著允弼，仰慕不已，這是人么，這明明就是一書庫啊！
包拯等人實實在在體驗了一回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允熙很驕傲，走到允弼身邊站好，用傲嬌的眼神告訴大家，這是我哥，親哥！
人群中小眼睛的一幫侄兒臉上眼中全是滿滿的佩服，心中暗暗發奮，要在自己的所長上好好下下苦功夫，不能被允弼甩得太遠！
允弼起先還有點結巴，最後是越說越順暢，說到最後，說得允弼自己都相信了，晏殊這廝一定是為了修仙！一定的！
晏殊可是才子啊，肯定早知道了！
於是，允弼的腰桿也直了，眼神也犀利起來，語音語調也鏗鏘有力，東拉西扯的扯了一大堆后，還意猶未盡，將先秦古書上的記載也搬了出來，無意中透露出陳王竟然還有這等稀世珍本，讓後來陳王府的門檻都被踏破了！
允弼現在不知道啊，還在津津有味的引申著，最後說的幾本書名，福兒是聽都沒聽過，一看眾人茫然的眼神，福兒平衡了…
做記錄的小勇苦逼了，能不能別說那麼快啊，記不住啊…
給百姓們進行實時直播的衙役記憶力特好，雖然不知道那些是啥書，但名字卻一字不漏的記下了，也許發音稍微有些出入，但也聽得在茶館酒樓里的文人們張口結舌…起先大家還在討論呂家嫁妝書是否真的和修仙有關，但後來，大家都噤聲了，這麼多的古籍都指向了他們和修仙有牽連啊，肯定沒錯，到後來，大家都在期盼看允弼還能說出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古書來，要知道自秦始皇焚書坑儒以來，好多書都只是聽過書名啊！更多的書連書名都沒聽過啊！
在允弼總結陳詞前，汴京的大臣文人和百姓便給晏殊定罪了，絕對是為了修仙而圖謀人嫁妝！沒想到踢到呂七娘這個鐵板！
一瞬間，在大臣和文人中，晏殊的形象便從天上給跌落到了塵埃，大臣們最怕修仙啊！試問古往今來，有幾人成了的？煉丹的皇帝哪個善終了？皇帝無道，禍害的是百姓，苦的江山啊！
要知道，大臣們可是隨時提著一顆心，生怕小眼睛哪天宣布要追求長生不老的！
怪不得小眼睛那麼看重晏殊！
在這形勢下，還保晏殊？笑話！
文人們學的是儒家經典，講究子不語怪力亂神！你要修道，在家悄悄的修就好了，鬧成這樣，真是丟讀書人的臉啊！
百姓更簡單了，得，晏殊真的是在圖謀人家嫁妝，過分了！偶像坍塌了，再也不會愛了…
最後允弼慷慨的總結陳詞時，大堂上所有人都是懵的！
還是福兒最先反應過來，「晏殊，你還有何話可說！」
晏殊…我還能說什麼，明明不相干的藏書，愣是讓允弼給扯成了修仙秘籍，能說什麼？關鍵是，呂七娘嫁妝中被呂慶拿去送禮的書竟然也被允弼論證了與修仙無關！
晏殊…能說欺負我讀書少不？…
福兒一拍驚堂木，宣布，晏殊為了無恥的個人目的，不擇手段，實為可惱，收監！福兒覺得要讓小眼睛派人查查，晏殊究竟所圖為何，所以暫時不判，先收監！全部身家賠償給呂七娘！
呂尉夫妻對侄女不慈，謀奪呂七娘嫁妝，仗三十！呂尉一擼到底，歸還呂七娘嫁妝，全部身家賠償呂七娘！來自親人的陷害最是令人寒心，必須重罰！
呂慶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勾結外人，欺凌親妹，奪去功名！流放嶺南！身家賠償呂七娘！如此對待唯一手足，不重罰簡直是天理不容！
呂六娘心思不正，奪人夫婿，仗三十！念在世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情」字，福兒最後決定成全這對痴男怨女，讓他們今生今世雙宿雙飛，不得和離！
最後，福兒當庭告訴呂七娘，「是呂尉夫妻呂六娘對不起你，是呂慶對不起你！是晏殊對不住你，是對你說三道四的百姓對不起你！你沒做錯任何事！拿著錢財，好生過日子，活出個精彩來！告訴世人，孤女不可欺！」
然後，福兒宣布退堂！
本來做好準備栽個大跟頭，沾一身泥土的福兒回到后衙是大大的鬆了口氣，幸好，幸好有允弼啊！好懸！
呂端則是感嘆，官家果然是歷練出來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哪需要自己出面護住太子的顏面啊，倒是太子，沒牽扯呂家太多…
聽到實況轉播的大臣們也覺得小眼睛有手腕，這些竟然都安排好了，而且還弄得允弼像是無意被拉上堂的，成功的蒙蔽了晏殊！
對了，沒準允熙打呂慶也是小眼睛安排的！
大臣們深深覺得，小眼睛還是有幾分聰明勁兒的，就是不用到正道上來！幸好，還知道護犢子！
而小眼睛則在給八娘說，「我要把那幾本書弄來看看，沒準真能修道成仙呢！」
八娘好笑道：「成仙幹嘛啊？就為了長生不老？七情六慾都不要了？」
小眼睛…我就看看…
八娘道：「難道不是應該讓陳王將先秦古書謄抄出來嘛？」
小眼睛…對喔…
陳王則在跺腳，「官家什麼時候說服了允弼？！允弼這兔崽子，竟然不聲不響的瞞著我們！我就說嘛，允熙怎麼會去打呂慶！肯定和官家脫不了干係！我這就進宮去問問官家，為什麼要盯著我府上！他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兄弟！」
陳王妃也覺得允弼是早早的就和小眼睛勾搭好了的，「允弼確實要好好教訓教訓！」沒事和宮中走那麼近幹嘛？！不知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嘛？那皇宮大院是和親近的？！「允熙還小，你好好說，允弼該揍！」
陳王當即便叫人去拿家法，家法還沒拿來呢，冀王就到了，陳王嘆氣，「四哥肯定是來嘲笑我不會教兒子的！」
結果冀王來借書！
陳王…怎麼生了允弼那臭小子！「不借！你看得懂那些字嘛？那可不是秦篆！」
冀王…你既然污衊我的文化水平？！
兩兄弟差點打起來！
而允弼則被百姓們團團圍住，才子啊！深藏功於名的才子啊！
而所好書齋的掌柜和夥計則在四處澄清，「我們沒有透露客人消息！更沒說要作證！我們是誠信經營，絕對的為顧客保密！兔兒發話也不行的！那是晏殊做賊心虛，一詐就給詐出來了！不信，我們去問包拯，我們書齋肯定沒人泄漏了消息，更沒人答應要作證！」
眾人呵呵…現在你想怎麼說都行羅…
所好書齋掌柜氣得直跺腳…為什麼真話沒人信呢！
而小娘子們都奔走相告，呂七娘發財啦！試問誰還敢欺負孤兒寡母，你欺負吧，衙門讓你傾家蕩產！歡迎來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