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相見
已三年了。
古雅在心底嘲諷著,不是不願意再見她嗎?那麼此時此刻,他終究還是讓她出現在了他面前!
將古雅帶到廳堂里后,曾嬤嬤等人都退到了一邊,古維鏞就這樣盯著古雅,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眼裡不經意地閃過一絲錯愕、茫然……
茫然?是了,他大概不記得這個女兒了吧。
古雅也仰著頭直視著古維鏞,兩個人的眼神都帶著些倔強而頑固,四周的人都垂首侍立,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有屋外的風聲陣陣傳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古雅率先反應過來,盈盈向古維鏞施了一禮,垂首溫婉嫻靜道:「爹爹。」
「你……」古維鏞身子動了動,一絲異樣的光芒自他眼底掠過,待聽到「爹爹」兩個字時,他這才回過神來,臉登時又沉了下來,目光森冷,向著古雅冷冷道:「怎麼?!你想報仇?!」
古雅抬起頭來,眼裡似有茫然與錯愕,問道:「報仇?」
古維鏞目光如刀,盯著古雅的眼睛,道:「你對你母親做了什麼?!」
古雅眼波一閃,靜靜地瞧了古維鏞許久,一雙盈盈楚楚的眼睛里終於忍不住滾下淚來,她輕輕地,慢慢地,卻又字正腔圓地說道:「我一出世,母親便已死了,我倒是想為母親做些什麼,可是始是沒有機會。」
古雅所說的自然是她的親生母親欣兒,而不是這位嫡母周夫人。
然而古雅的生母欣兒本就是古府里被人禁說的話題。
果然古維鏞聞言一震,臉上表情極為複雜,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古雅看,她的眼睛清靈而深幽,神態靜雅,周身自有一股靈秀之韻,恰似一朵白玉蘭花般素雅恬然,古維鏞的臉色一點一點地變化,回憶、沉痛、怨恨、最後所有的情緒都轉為憤怒,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衝到古雅面前,一甩手,狠狠地在古雅臉上摑了一巴掌。古雅的頭被打到了一邊,腦子有那麼一瞬間的暈眩,身子也險些摔倒。
餘光掃去,四周的嬤嬤丫頭們都帶著幸災樂禍的神色。
「不要在我面前提她!」古維鏞盯著古雅,一字一句命令道。
古雅將身子站穩了些,伸手擦了擦嘴邊被打出來的血跡,臉上還有那火辣辣地疼痛,她緩緩地轉回頭來,她的神色依然還是那樣平靜淡定,被甩了一耳光后,她的臉上沒有委屈,沒有憤怒,沒有憎恨,只是出奇地平靜。
因為這樣的結果都是她預料到的,所以她能坦然處之。
「爹爹。」古雅抬眼看著古維鏞,丹啟輕啟,咬字清晰,「我若是你,我就殺了古雅。」
古維鏞臉色一凜,厲聲道:「你說什麼?!」
古雅風輕雲淡地笑了,什麼也沒有說。其實有的事情什麼都不必再說了,古維鏞對古雅明明是憎恨的,可是古維鏞卻不殺她,可見他心裡也是在苦苦掙扎。
古雅並不知道古維鏞和她的母親欣兒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故事,可是古維鏞對古雅越是冷淡,就越是說明了古維鏞心裡的懦弱。
因為他不敢去面對。
如果說當年她母親背叛了他,那麼他完全可以殺了古雅,可是他並沒有殺古雅,偏偏將古雅留了下來,可是還一直仇視著古雅,而三年前古雅自盡時古維鏞想儘是辦法將她救了回來。這樣的感情埋藏在心底,只能說明古維鏞心裡的懦弱。
也說明了他對古雅的母親欣兒的用情之深切,才會將古雅存有這樣複雜的仇恨。
古雅臉上的譏諷激得古維鏞勃然大怒,他倏地伸出他寬大有力的右手,一把掐住古雅的脖子,眼裡似要噴出火來般,憤怒燒紅了他的眼睛,怒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屋子裡的其他人沒有料到古維鏞會怒得想殺古雅,一個一個嚇得冷汗直流,卻又不敢上來勸。只有曉秋嚇得跪到了古維鏞腳下,扯著他的袍角求道:「老爺!放過小姐吧,小姐會死的!老爺……」
古雅被掐得喘不過氣來,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掙扎著,右手有意無意地抬至插在發上的瓚珠累絲金鳳釵上。
當人的性命受到威脅時,人都會胡亂地掙扎,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古雅掙扎著將手摸到發上的瓚珠累絲金鳳釵上。
古雅知道三年後與古維鏞會產生矛盾,她做了無數的設想,其實最糟糕的情況也只是玉石俱焚。
而這是一支餵了毒的鳳釵。
這是她早就準備好了的毒釵,這幾日局勢越來越緊張,她日日將這支鳳釵戴在頭上,為的就是害怕遇到這樣的情況。
古雅閉了閉眼,呼吸越來越困難,就在這短暫的一瞬間,許多的畫面一一從她的腦海里浮過……
彷彿還是許多年前秋天,師父將她從古府裡帶到一片楓樹林里,那時的楓葉正紅,那時正是夕陽西下,地面上鋪滿是紅色的楓葉,頭頂上也是紅得正艷的楓樹,夕陽的紅影映在師父一塵不染的白衣上,映上一層朦朧的紅影,襯得師父的臉更是出塵俊逸,宛若仙人……
師父坐在一顆紅色楓樹下撫琴,師父的琴聲一向清淡高雅,無論她怎麼學,總也彈不出師父所彈的意境,紅色的夕陽影里,一片楓葉緩緩落下,靜靜地落在師父的身邊,那時的她坐在師父的對面獃獃地瞧著師父,他的確是她所見過的最出塵絕世的男子,也是最關心她的人……
然而師父真的就這樣被爹爹殺了……
師父……
古雅的手一點一點靠近發上的鳳釵,無論是什麼原因,可是師父終究是因為爹爹而死的。爹爹……他何曾將她當女兒看過?前塵往事從腦海里閃過,淚水終是忍不住從眼裡溢了出來,沿著她雪白的臉頰滑到她的衣襟上……
就在她的手碰到發上的清冷的鳳釵時,她的心裡忽然一顫,很短暫的一瞬后,她的手又從發上的瓚珠累絲金鳳釵前垂了下來。
到底是她的父親。
父親可以對不起自己的女兒,可是做女兒的,怎麼可以對不住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到底還是狠不下心來……
算了吧……
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也漸漸模糊,就在古雅瞑目等死時,古維鏞忽然鬆了手,將古雅向地面一推。古雅跌到地涼的地面上,曉秋滿臉淚痕地爬到古雅身邊去扶古雅,古雅捂著胸口不斷地咳著,過了好半晌才順過氣來,驚訝地抬頭,古維鏞正神色複雜地盯著古雅。
就這樣短短的一瞬間,古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他到底還是不忍心,或者說是不敢殺她。
「阿湘的病,到底是不是因為你?!」古維鏞聲音清冷無情。
古雅仰頭看著古維鏞,微喘著氣,搖了搖頭,道:「雅兒沒有做過。」
古維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古雅,說不緊張害怕,那自然是假的,此時古雅的心怦怦直跳著,縱然心裡萬般緊張,可是她終究還是仰起頭來,倔強地看著古維鏞。
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
良久良久,古維鏞決絕地轉身,生冷地命令道:「將三小姐關入柴房!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去看她!」
曾嬤嬤、吳嬤嬤應了一聲,將古雅從地上拖了起來,曉秋哭著拉住古雅的衣裳,卻被曾嬤嬤狠狠推了一把,將她推到地面上,曾嬤嬤使了個眼色,幾個丫頭起來押住了曉秋。古雅回頭看了曉秋一眼,然後微微一笑,一個很令人很安心的笑容。
曉秋怔了怔,心裡莫名地感動一絲絲的安心與暖意,也不再繼續掙扎著要去追古雅了。
古雅就被下人們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