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快樂的日子過起來,就像豬八戒吞人參果,還沒品出個滋味,就已過去了。
林知夏得啟程去參加生物競賽的夏令營,盛朗也得歸隊開始集訓了。
正上頭的戀情硬生生要分開兩地,如燒紅的熱鐵掉進了冰水裏,疾馳的列車猛地拉刹叫停,實在太折磨兩人了。
大約是為了抵抗戶外盛夏的烈日,機場出發大廳裏的冷氣有點過足,吹得旅客們都有些哆嗦。
林知夏和盛朗很不容易才尋到了一處人少的角落,靠著欄杆站著。
沒有擁抱,更別說親吻了。兩人隻有手緊緊拉著,還用行李箱和身體遮擋著。
說也好笑。沒在一起的時候,明明能無所顧忌地親昵打鬧,勾肩搭背。在一起了,反而因為做賊心虛,在外人麵前不敢靠得太近。
他們還太年輕,又剛剛開始,還不能熟練地掌握這個度。
盛朗無精打采,就是一頭要被主人拋棄的狗。
林知夏和他肩膀靠著肩膀,絮絮地叮囑著:“卷子一天兩張,我都把時間編號了,你照著寫。不懂的別瞎寫,空著,等我回來給你講。單詞我也都給你劃出來了,一天背十個。你上學期太野,英語都沒學到什麽……”
“知道啦。”盛朗垂著腦袋,“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該怎麽用功。”
林知夏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耳朵:“我就去二十天,又不是不回來了。今天還是我第一次坐飛機呢。等到了D市,老師還會帶我們到處參觀,我多拍點照發給你。”
盛朗哦了一聲,側過臉凝視著林知夏。
林知夏也目光脈脈:“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這次別再讓什麽心眼妹接了。”
盛朗啼笑皆非:“我已經把楊景行那兒的活兒推了。其實我去打工,是想給你買個ipad的。我看你們小組的很多同學都人手一本……”
“那他們拿了省一了嗎?他們入選國賽了嗎?”林知夏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很開心。不過你賺了錢,還是先給外婆買點東西吧。”
盛朗認真地點了點頭。
林知夏的手機叮咚了一下,老師在招呼學生們集合,準備過安檢了。
“走啦。”林知夏展開雙臂,“來,抱一下。”
盛朗用力地將林知夏摁進懷中。
兩人都在深深呼吸,想將對方的氣息記在腦海裏。
分開的時候,盛朗的側過頭,唇還是在林知夏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林知夏拖著行李和隊員們在安檢口集合。
這次的隊伍人很少,加上帶隊老師一共才九個人。
八名學生分別來自本省各個城市最頂尖的中學。豐市作為省會城市,名校雲集,出了包括林知夏在內的三名學生。
飛機升空的時候,林知夏忍著暈眩往舷窗外望。
樓宇,樹林,和遠處的矮山盡收眼底,都市果真如一張巨大的棋盤。
盛朗此刻大概站在窗前望著天空,正目送自己遠去吧。
對夏令營的向往,和同戀人的分別,將林知夏的一顆心往兩邊扯,讓他十分難受。
過了半個小時,這難受非但沒減輕,還越來越重,讓林知夏確認了一件事:他暈機了!
這可真是始料未及。
一個在遊樂園裏經受過海盜船、過山車和跳樓機考驗的少年,卻在平穩飛行的飛機裏吐得山崩地裂。
等把胃清空後,林知夏癱軟在座位裏,什麽相思之苦都沒有了,連他經營多年的學霸男神形象都岌岌可危——坐他旁邊的本來是一個二中的女生,之前還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在林知夏吐了第一口後,女生就忙不迭地和帶隊老師換了座位。
林知夏這輩子都沒這麽丟臉過,他都不大記得自己是怎麽走下飛機的。躺在宿舍的床上時,他才緩過一口氣,重返了人間。
盛朗在這個時候發來了一條消息:一雙人字拖的照片。
“你覺得這雙拖鞋怎麽樣?挺輕的。”
林知夏胃裏的難受頓時減輕了許多。
“輕好。抽人手不累。”
盛朗很快回:“那我就買這雙了。”
還配了個擠眉弄眼的表情包。
林知夏嘴裏的酸苦全部都變成了蜜糖。
趁著室友在衛生間裏洗澡,林知夏偷偷給盛朗發了條語音。
“小狼,我想你了。”
盛朗很快回了一條語音,嗓音也低低啞啞,聽的人耳朵酥酥麻麻。
“小奶瓶,我也想你。我等你回來。”
林知夏把手機扣在胸口,滿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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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朗對楊景行說:“不做了,這次是真的不做了。我得好好訓練,離比賽隻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了。”
楊景行把裝著錢的信封塞過去:“沒求你繼續做,這是上一次的工資,你一直沒來拿,我給你送過來了。”
盛朗點也不點,直接把信封塞進了口袋裏。
他們正坐在遊泳館的看台上。下方的泳池裏,白浪翻滾,一群隊員正在訓練。
盛朗其實也才從池子裏出來,頭發和麵孔都濕漉漉的,隻在泳褲外套了一條運動褲。赤著的肩背,肌肉精練飽滿,每一塊都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楊景行眼饞地看著,問:“你後來和小學霸怎麽樣了?”
盛朗一張繃得酷酷的俊臉飛速地舒展開來,像一朵招搖的花兒,眼裏閃爍著的,就是花瓣上晶瑩的露水。
“喲!”楊景行笑了,“事成了?”
盛朗狂喜又矜持地點了點頭:“已經在一起了。”
楊景行輕捶了盛朗一下:“你小子真是被老天爺眷顧的人,做什麽都這麽順。當然,頂著你這張臉,表白也不應該失敗才對。”
“他先向我表白的。”盛朗驕傲。
“靠。”楊景行實在有點酸溜溜。
沒有什麽比看著正當年華的少年陷入熱戀更讓人羨慕的。
青春本就光彩陸離,愛情則會讓這段歲月更加充實飽滿,成為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回憶。
“我現在把什麽都想清楚了。”盛朗的目光明亮堅毅,“我已經找到了屬於我的路,以後就踏踏實實地在這路上走下去。我會爭取上D市的體校,和小夏在一起。我這輩子就認準他了。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楊景行莞爾:“你才十八歲,就把後半生就定下來了,未免太早了吧?”
“早點定下來不好嗎?”盛朗拍了拍胸口,“一定下來,我這裏就覺得特別踏實了。我現在幹什麽都特別來勁兒,連背單詞的效率都比過去高多了。隻要能和小夏在一起,不論將來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怕了。”
楊景行怔了好一會兒,五味雜陳,化作一聲飽含著豔羨的長歎。
這少年是如此地純真忠厚、又有著烈火般熱情,一旦喜歡上誰,就死心塌地不回頭。
愛人要是離開了他,他或許會像那種被遺棄的狗,一直守在原地等主人回來,到死都不肯離開。
也不知道那個看著就聰慧機敏、前途無量的小學霸,會不會珍惜這一份感情。
“對了,”楊景行又問,“你和我妹鬧了什麽矛盾?這幾天她很不對勁,整天動不動就哭。問她,她又什麽都不說。我昨天稍微提了一下你的名字,她就把你破口大罵了一通,還砸了家裏好多東西。”
盛朗聽得心有餘悸,把楊素素跑來找自己的事和楊景行說了。
“你那天接她的時候,她沒說什麽?”
“都喝成那樣了,能說什麽?”楊景行搖頭,“而且她那天還挺高興的,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咯咯傻笑。第二天見過你後才翻了臉。”
“那她八成是喝高了,把我什麽話聽岔了。我告訴她我以及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你妹這下應該能徹底死心了。”
“何止。”楊景行搖頭苦笑,“我看她是把你給徹底恨上了。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了她,丟給我爸媽操心吧。”
盛朗說:“我看你雖然是大兒子,混得也不錯,但是在你們家好像挺沒地位的。”
“喂,紮心了。”
盛朗大笑,笑聲清朗歡快。
熱戀中的人就是不一樣,他現在確實無一處不透著輕鬆和愉悅。
“走啦。”楊景行起身,“我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在國內,你的小學霸也不用擔心我再來帶壞你了。”
“他才不擔心呢。”盛朗得意,“小夏最信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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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夏正穿著工作服,在老師們的帶領下,和同學們參觀著T大的生物實驗室。
哪怕隻是一間最常規的實驗室,可這裏規模和儀器設備的等級,也完全不是中學的實驗室可以比的。
林知夏著迷地注視著這裏的一切,從儀器到試劑瓶,從標本到培養皿,甚至連實驗用的甲蟲,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從窗戶望出去,大學校園裏的建築物高低有致,各個學院的大樓新舊交織,散布在綠林之中。
雖然沒有奇特之處,可看在林知夏眼中,就是別有一番莊重幽靜之美。
“林知夏……是吧?”
一位英俊儒雅的男子試探著問。
林知夏露出受寵若驚之色:“江老師,您還記得我?”
“當然!”江老師莞爾,“寒假的時候,你們省的冬令營請我過去做過講座。有幾個學生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其中就有你。”
林知夏靦腆地笑了。
“你也果真沒有讓我失望呀,林知夏。很高興能在國賽選手中看到你的身影。”江老師讚許道,“怎麽樣,覺得我們T大如何?”
“我很喜歡這學校。”林知夏說,“江老師,我明年想報考T大,想做您的學生。”
“是嗎?”江老師愉悅道,“真高興看到你們這些年輕有為的人湧入這個行業,成為新鮮的血液。”
林知夏笑。這江老師年不大,也才三十來歲,可說話有些老幹部氣,還怪可愛的。
“到時候江老師別嫌棄我笨就好。”
“你的腦子,我還不知道?”江老師笑道,“那我就在學校裏等著你來報道了!”
這天晚上,林知夏給盛朗發消息。
“T大和我理想中的大學校園一模一樣,我走在這裏,有一種歸屬感,好像上輩子來過似的。”
“我還專門打聽過了,你想進的那所體校,離T大不遠,公交車隻有七站,地鐵還直達呢!將來我們倆見麵很方便。”
“他們都說你們體校的夥食超級好,而且有很多帥哥美女……”
盛朗很快就回複了:“哪個帥哥有我帥?絕世美女都沒有我的小奶瓶好看!”
林知夏捧著手機,在床上偷偷笑。
“T大北門外的小飯店真多,有一家烤肉店生意好紅火。明年我們倆來了後,一起去嚐嚐?”
“好呀!回頭我天天都來找你吃飯,就和我們現在一樣。”
“你哪裏有那麽多空,不上課嗎?”
“體校的課沒那麽多的。我見不到你就心慌,每天都得來你這兒吸點氧。”
“那你這幾天還不得憋死?”
“所以我整天都在水麵上撲騰呀!”
林知夏笑得在床上打滾。
這天,林知夏和盛朗說了很多,細致地描繪著T大和這座陌生的城市。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腦海中繪製出了一副大學生活的畫卷。不知不覺沉浸其中,
全新的生活,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還有他們甜蜜熱烈的愛情。
林知夏興致勃勃地研究著D市公共交通情況的時候,怎麽都沒想到,盛朗最終並沒能進入那所離T大隻有三十分鍾路程的體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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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夏返回豐市那日,盛朗被關在隊上集訓,沒有辦法去接他。
這段日子裏,盛朗都過得很是有點魂不守舍。訓練也並非不努力,可總有一點行屍走肉、麻木沒激情的感覺。
教練實在看不過去,問:“你小子是不是戀愛了?”
“啊?”盛朗冷不丁被戳穿了心事,有點傻眼。
“我就知道!”教練吼,“對方是什麽人?報上來了嗎?”
盛朗哪裏敢把他和林知夏的事報告給隊上。他忙擺手:“沒有……還沒成呢!”
哦,暗戀?那就更好解釋這小子的失魂落魄了。
“算了。”教練看盛朗實在不在狀態中,氣道,“滾去吃你的午飯。下午回來再是這個狀態,你就給我去更衣室給隊友洗衣服去!”
盛朗灰溜溜地跑了,一個人蹲在走廊裏,捧著手機看林知夏的照片。
照片是他們倆好上了後,盛朗給林知夏拍的。
林知夏不習慣拍照,俊秀的臉上總帶著羞澀,難得把目光對著鏡頭,眼皮子也有點沉沉的感覺。那羞赧又乖巧的樣子,實在太招人疼了。
尤其有一張,是他剛被盛朗親過後拍的,嘴唇嫣紅,眼睛濕漉漉的,眼角都有點發紅。
盛朗隻想像個變態一樣舔屏幕,心裏對林知夏越發思念地發疼。
林知夏不在身邊的日子,他一直在戒斷反應中煎熬,心裏特別慌,像屋子塌了半邊牆,外麵就是萬丈懸崖。
盛朗從來沒有這麽彷徨過,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慌得特別想衝著窗外的月亮吼兩嗓子,發泄一下胸膛裏的焦躁。
“看什麽了,都流口水了?”身邊有人問。
“沒什麽……”盛朗猛地抬起頭。
林知夏拖著行李箱,就站在身旁,一身風塵仆仆的模樣。
盛朗也不管是不是做夢,先撲過去將人摁倒了再說。
林知夏連著行李箱都跌在了地上。行李箱滑了老遠,人則被盛朗牢牢地摁著,抱得嚴嚴實實,一點兒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不是說下午才到的嗎?你逗我玩呢?”盛朗氣息粗重,尖牙咬著林知夏的耳朵。
林知夏發著顫,笑道:“就是逗你玩的……我一早的飛機,想給你一個驚喜……”
“你……”盛朗側頭就要吻過來。
林知夏忙捂住了他的嘴:“媽的,你看看地方!”
走廊這一邊沒有人,可轉角那頭不斷地有人聲和腳步聲傳來。
盛朗呼哧呼哧地,將林知夏一把從地上拽起來,拖進了更衣間裏。
“我的行李……”林知夏叫,“我給你買的禮物都還放在裏麵的,要是被人順走了……唔……”
盛朗把林知夏摁在門上,手臂箍著,低頭堵住了他的唇。
更衣室裏靜悄悄的,微塵在窗口邊的陽光裏沉浮。
盛朗將連日來的思念和焦躁全都傾注在了這一吻裏,林知夏差點覺得自己要被這人生吞了。
許久唇分,林知夏的眼眶又紅了。
盛朗用指腹摸了摸林知夏的臉,啞著聲說:“淘氣。”
林知夏拽著盛朗運動服的衣襟,將滾燙的臉埋進了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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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林知夏又過上了每天穿越大半個城市來體校的日子。
盛朗在泳池裏訓練,林知夏就在看台上寫著卷子。
盛朗訓練結束後,和林知夏一起去食堂吃晚飯,然後再把林知夏送去地鐵站。
直到林知夏過了閘口,消失在了通道裏,盛朗才轉身回體校。
其實兩人整天都忙著各自的事,並沒有太多交流。可是在浮出水麵時,做完一張卷子時,抬頭就能望見對方的身影,心裏都覺得特別踏實。
這是一種叫“相伴”的感情。
一切都沒變。他們還是最要好的朋友,心有靈犀,無話不談,嬉笑打鬧,無所顧忌。
可一切又都變了。他們渴望著和對方接觸,為彼此的氣息而著迷,稍微離遠了點就不行。
這個世界很大,但是可以讓他們無所顧忌地親昵的地方並不多。
在外人前,他們最親密的動作也不過勾肩搭背。隻有等在旁人的目光看不到的地方,他們才可以做回自我。
有時候是無人的更衣室,有時候是沒開燈的樓梯間。
盛朗會把林知夏緊緊地圈在臂彎裏,如野獸霸占著獵物,又像個發作了的癮君子,狠狠地吸一口。
林知夏以為,隨著時間推移,最初的那種引發全身顫栗的激動會逐漸減弱,成為人們常說的相濡以沫的溫情。
可是事實證明,他們隻要擁抱在一起,就永遠情難自禁。
八月下旬的時候,林知夏又離開了幾日:他去北京參加生物競賽的國賽。
林知夏走了後,盛朗又進入了終日惶惶不安的狀態。
這一次倒不全是因為分離,更多的是擔心林知夏的競賽情況。
盛朗自己比賽的時候,林知夏能在看台上為他鼓勁,可當林知夏衝鋒陷陣的時候,盛朗卻離他有千裏之遠。
即使知道林知夏在考場一向遊刃有餘,根本不需要別人操心,盛朗還是每夜都輾轉反側,熬出了兩個黑眼圈。
林知夏的消息傳來這天,盛朗剛結束了一輪體能訓練,坐在水池邊喘氣。
手機震動,盛朗拿起來看了看。
照片裏,林知夏拿著一份證書,正和一位學校領導握手合影。
“國賽一等獎,T大錄取協議,全都拿到了。你的小奶瓶很棒吧?”
盛朗放下手機,抬起手捂住了臉。
“喲,怎麽啦狼哥?”旁邊的隊友問,“出什麽事了?”
“沒事兒。”盛朗啞著聲擺了擺手,“是好消息,我哥們兒被大學提前錄取了。”
“那你哭啥呀?”
“老子高興不成嗎?”
盛朗丟開了手機,跳回了泳池裏,在水中打了個滾,歡快地朝對岸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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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師桃李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