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回到永安已是傍晚,所有人都已進入了低電量模式。
完成任務一般唱完生日歌,吹了蠟燭,再將蛋糕一分,眾人筋疲力盡地散去。
盛朗吃了一大塊蛋糕,心滿意足地躺在被太陽曬得發熱的樓頂地板上。
初夏的傍晚,蟬聲一片,天空中的流雲呈現瑰麗多姿的薔薇色。
暮色中的永安,家家戶戶飄著飯菜香。所有陳舊簡陋和汙髒都隱沒在陰影裏,隻剩下一盞盞亮起來的明燈。
十八年前的今天,他媽生了他。
盛朗對那個沒見過幾麵的親媽幾乎沒什麽感情,但是此時此刻,卻挺感激她當初沒有把肚子裏那個野種拿掉,而是生了下來。
聽說盛朗他媽生下他是為了向那個老外要錢,也不是出自什麽母愛。
可無論如何,盛朗得以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有了長大的機會,能和他的小夏相遇,一起度過這麽多個美好的日日夜夜。
盛朗懶洋洋地翻著肚皮,看著林知夏走來走去,收拾著蠟燭和飲料杯。今天他是壽星,可以稍微偷一下懶。
“不拆禮物嗎?”林知夏踢了踢盛朗。
對喲!
盛朗翻身爬起來:“哪個是你的?我先拆你的。”
林知夏的禮物不大,是個圓筒型的東西。文具店的小姐姐給包裝得怪有創意的,弄成了一根大奶糖模樣。
“小奶糖送我大奶糖!”盛朗哈哈直笑。
他很仔細地把彩帶解開,將包裝紙上的透明膠小心翼翼撕開,把裏麵的東西剝了出來。
透明的玻璃瓶裏裝滿了液體,一半藍色,一半透明。有一個小小的人正半漂浮在藍色液體中,做出遊泳的姿勢。
盛朗驚異地瞪大了眼,把瓶子對著陽光舉著看,又捧到眼前仔細瞅。
不論他怎麽翻轉滾動瓶子,藍色液體都在下麵,小人也穩穩地浮在藍色水麵。
“這小人是我?是我對吧,眼睛是綠色的呢!”盛朗興奮極了,“小夏,你哪裏搞來的?”
“什麽搞來的?我做的!”林知夏在盛朗身邊坐下,把瓶子接了過去,解釋道,“藍色的是水,透明的是一種甘油,所以才有這個效果。”
林知夏用的是一種叫‘入油’的工藝,靈感來自禮品店裏看到的小擺件。
小人兒是林知夏自己雕的。為了作出半浮在水麵上的效果,他選了很多材料,才找到密度最合適的一種塑料。
“太有趣了!這是全世界僅此一份的東西!”盛朗就像個得到夢寐以求的玩具的孩子,捧著這個玻璃瓶愛不釋手。
“等等,這瓶子怎麽這麽像奶瓶?這就是咱們小區的奶瓶吧,對吧?”
不要錢的舊奶瓶,幾塊錢的甘油,手工雕刻的塑料小人。整個禮物的成本其實相當便宜。
林知夏之前翻來覆去地想,盛朗雖然不富有,但是好像也真的並不缺什麽東西。那麽,送他一個紀念品,也許更有意義。
瓶底還有字,是林知夏用描線筆沾著丙烯顏料寫的,蠅頭小楷,端正清秀:
“天高海闊,前途無量。小狼十八歲生日快樂!”
“真好……”盛朗把瓶子寶貝似的抱著,不住摩挲。“你也太能幹了,小夏。你怎麽什麽都會?”
“喜歡?”
“簡直太喜歡了!”
盛朗的狂喜是那麽地直白和熱烈,像是夏夜裏砰然綻放的焰火,唰然將視野照亮。
林知夏伸手想去摸摸盛朗的頭,還沒碰到那頭軟毛,人就被撲倒在了地板上。
沉重的身軀,緊緊箍住身軀的雙臂,深埋在頸窩裏的毛腦袋散發著一股奶油香。
地板熱,盛朗的身體更熱。那熱度滲透進了自己的身體裏,從骨子裏開始燃燒。
林知夏覺得汗水從每個毛孔爭先恐後地湧出。
隨即,臉頰上傳來被咬了的感覺。
不輕不重,一點都不疼,更像是被舔了一口。卻是讓皮連著肉一起顫栗,神經末梢全在劈裏啪啦地閃著愉悅的火花。
“你——”
盛朗大笑著,飛快起身。
林知夏摸著臉,渾身都紅了。
“你一狂就喜歡上嘴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能好?”林知夏伸腿去踹盛朗。
盛朗利索地朝旁邊滾,躲過了襲擊。
可放一旁的瓶子卻遭了池魚之殃,被一腳踢飛,咕嚕嚕地滾進露台圍欄邊的一個大雜物櫃子下麵。
“你瞧瞧你的臭腳。”盛朗嗤笑。
林知夏的眼皮沉得抬不起,羞惱交加,沒吭聲。
瓶子卡在最裏麵角落裏,手夠不著,晾衣杆也撥不出來。盛朗幹脆翻過身,把半個身子探進了櫃子底下。
“拿到了嗎?”林知夏擔心,“拿不到就算了。我再給你做一個。反正挺簡單的……”
“開什麽玩笑?”盛朗的聲音從櫃子底下傳出來,“不知道初版貨最值錢嗎?後麵你再做一百個,都沒這個寶貝!”
“一百個,我批量生產這個做什麽……哎還沒拿到?算啦……”
“拿到了!拿到了!”
盛朗歡呼,扭著身子打算出來的時候卻遇到了麻煩——他卡住了。
“哎我艸,快快快,把我拖出來!”
林知夏爆笑,隻好抓著盛朗兩隻腳,把他從櫃子底拖了出來。
盛朗癱在地板上,呼哧呼哧喘氣,把瓶子牢牢地捧在胸口。
“沒跌壞吧?”林知夏湊了上去。
“沒有……”盛朗猛地起身。
兩張麵孔毫無準備地貼在了一起,林知夏感覺到嘴唇上傳來觸碰的感覺。
有什麽柔軟、溫熱的東西,在他唇上輕輕蹭了一下,又旋即離開。
太意外,太短暫,所以一點兒都不真實,像個錯覺。
可兩人僵直的身軀,漲紅的臉頰,和混亂交織的氣息,都證實了剛才確實有事發生。
林知夏的大腦完全當機,全憑本能反應,手腳並用地往後爬。
盛朗一動不動地坐著。
“我……我該回去了。”林知夏滿頭大汗,語無倫次,“我爸還等著……我回去了……”
他胡亂地擺了擺手,一頭紮進了樓梯裏。
盛朗聽著那串慌亂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倒回了地板上。
過了片刻,他猛地蜷起身抱住懷裏的瓶子,無聲大笑,在地上興奮地滾來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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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夏回了家後,也沒幹別的,就是花了兩天的時間,把家裏從上到下都整修捯飭了一遍。
咯吱響的凳子被釘牢,鬆了的螺絲扭緊,抽油煙機拆開從裏到外都清洗了一遍,地板牆角的汙漬也被一點點刷幹淨。
盡管林安文看不到,可林知夏還是給家裏換了瓦數大一點的燈泡。
林知夏存來給盛朗買生日禮物的錢沒怎麽花出去,於是全部用來給父親買新衣服。
說到這裏,林知夏還很過意不去。明明父親比盛朗缺的東西更多,他之前卻隻顧著盛朗。
林安文穿著兒子給他買的新襯衫,坐在椅子裏聽著新聞,臉上滿是愜意。
林知夏拿了省一,已經等於一隻腳跨入大學門檻了。即便將來國賽成績一般般,也會有不錯的學校等著兒子去讀的。
林安文半卸去了新頭的重擔,整個人氣色煥然一新,這段時間笑容就沒從臉上下來過。
“我的低保批下來了,以後家裏又多了一筆收入。我算過了,你高考前,我能給你存夠你大一的生活費。等你念完大一,我又把你大二的生活費存夠了……”
“都讀大學了,我自己能賺錢啦。”林知夏正跪在地上刷著地板,“年底我就滿十八了。”
林安文開心地笑:“難得放幾天假,你怎麽不去找盛朗玩?”
“他要訓練。”林知夏用力地刷著地板上的一塊汙漬。
林安文又問:“我聽明珠說,盛朗談了個女朋友?你見過嗎?”
林知夏停了下來,摸了一把汗,“沒。他把人家藏得挺嚴實的。”
“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你們一個個都成大人了。”林安文感慨,“將來等你結婚了,生了孩子,我也就徹底卸下重任了。”
林知夏望著父親滿是憧憬的笑臉:“我會早點賺大錢,讓你好好享福。”
林安文眼角的皺紋愉悅地舒展著。
“別忙了,放假就該多玩玩。把今天燉的排骨給盛朗送一份過去吧。他訓練太辛苦,得多吃點。”
林知夏望著窗外漫天的晚霞,一時怔忡,好似被那片綺麗的顏色迷住了眼。
手無意識地摸了摸唇,又像被燙了似的匆忙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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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盛朗透過車窗,正望著路對麵一間酒吧的大門。
盛朗對豐市這一片夜生活區聞名已久,隊上的師兄還曾吹噓過在這裏的豔遇,他卻是第一次涉足此地。
那間酒吧在四周一片五光十色的店鋪中顯得怪樸素。
淺灰色的大門,幾叢湘妃竹,背景光的招牌,店名叫“Silent”,靜默。
“真夠低調的。”盛朗說。
“做人,低調點好。”楊景行說,“進去轉轉嗎?你說想看看我們的世界。那裏雖然不能全概括,但也能代表一部分。”
盛朗推門下了車。
時間尚早,又不是周末,酒吧裏客人並不多。
盛朗一走進去,就引來不少驚豔的目光。
兩個男子原本正倚在吧台的一角調著情,此刻都忘了同伴,朝盛朗望過來。
盛朗早就對這種目光麻木,跟在他身後的楊景行卻是忍不住露出驕傲又複雜的笑。
正如楊景行之前說的,他們都是普通人,gay吧也是普通酒吧。這裏的裝修很考究,卻也並沒有什麽獵奇之處。
“沒有鋼管嘛。”盛朗說。
“我說了,這裏是個清吧,不是什麽三俗俱樂部。”楊景行很想扶額,“找個位子坐吧。你實在太紮眼,站這兒別人沒法做事了。”
盛朗今天穿著楊景行給他的衣服,白色襯衫,休閑西褲。極簡單的打扮,盛朗穿著卻有光華滿身的效果。
他們還沒入座就已經有侍應生走了過來,同楊景行親熱地打著招呼,目光卻一個勁往盛朗身上瞟。
“喝點什麽?”楊景行問盛朗,“入門級的話,啤酒?”
作為運動員,盛朗的飲食說不上特別健康,但是至少煙酒是基本沒有沾過的。
“啤酒吧。”盛朗有點躍躍欲試。
成年真好,那一道封禁的大門對他敞開了,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嚐試過去向往已久的許多東西。
楊景行點了兩杯啤酒,同盛朗碰杯:“十八歲生日快樂。”
盛朗咕咚咕咚就把一杯啤酒喝去大半。
“慢一點!”楊景行忙笑,“度數再低,也是酒。你還沒吃晚飯,當心上頭。”
盛朗不以為然。他一直覺得啤酒就是有點苦的飲料,沒什麽特別的。至於酒精,盛朗更是沒有什麽概念。
“這就是你們的世界?”盛朗環視四周。
“很失望,是吧?”楊景行笑,“周末會更熱鬧一點。現在時間太早,歌手也還沒來。你希望看到什麽?便裝女王?脫衣舞?還是貓耳小哥兒?”
盛朗搖頭。
“我就是想來看看。如果我對他表白成功了……我想知道我將會把他帶進一個怎樣的世界裏。”
楊景行說:“酒保是退伍軍人,兼職保安。老板是個做茶葉生意的,平時盤一對文玩核桃,端一個保溫杯。剛才那個侍應生是個從大山農村進城打工的孩子,吃了不少苦,怪可憐的……”
“他們全部都是?”
楊景行點頭:“我早說過,我們都是普通人。”
盛朗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了,漸漸能從苦味中品出一點別的滋味來。
“打算什麽時候對小學霸表白?”楊景行問。
盛朗說:“原本打算是中運會後。可又有點忍不住,想先說。但是又怕他不接受,我一鬱悶,影響比賽。”
楊景行笑:“初戀呀,真是懷念。那種檸檬茶一般酸甜又微澀的滋味。”
盛朗低聲說:“也怕他萬一答應了,跟著我一起受苦。”
這麽美好的感情,楊景行沒法不發酸,又有些納悶:“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不是都做事不前不顧後的嗎?怎麽你卻想那麽多?”
盛朗一臉理所當然:“你在乎一個人,不會多為他想嗎?我就像把小夏照顧好,讓他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過日子。就算有苦,我一個人承擔就好了。”
楊景行怔住,那神情顯然回憶起了什麽,好半晌才緩過神來。
“真見鬼。明明還不到三十,可是看到你們,卻覺得自己老了。”
盛朗已將兩杯啤酒下了肚,砸吧著嘴:“挺好喝的。”
“吃點薯條,別空腹喝那麽多酒。”楊景行勸著。
盛朗說:“我都想好了,要是能在一起,一切都以他的意思為準。公開不公開,全聽他的。他將來肯定會進很好的單位工作,我不想他麵臨社會壓力。”
“絕世好男人。”楊景行笑,“老實說,我覺得作為一個男基佬,麵臨的社會壓力並不比一個大齡未婚女性更多。這世道,我們作為男人,就已經贏了。”
盛朗涉世未深,對楊景行這番話還不是很能理解。
“想好怎麽表白了嗎?”楊景行問,“鮮花?點蠟燭?表白成功了還得接吻。會嗎?”
盛朗打了個嗝兒,一臉不以為然:“親嘴誰不會?我們都親過了……雖然那次是個意外。”
“喲,難怪胸有成竹要告白了。”楊景行笑得狡黠,“可光是啵一下,那隻能算親,不能算吻。吻是比較講究的,分嘴唇和舌頭的運用……”
盛朗下意識認真聽楊老師講課。
“初吻,最好隻是動嘴唇,別上舌頭……”
來電鈴聲冷不丁響起,盛朗掏出手機一看,忙朝楊景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楊景行了然。來電的肯定是林知夏。
這是生日那天後兩人第一次通話,盛朗的心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點了接聽。
“在忙嗎?”林知夏的聲音很輕鬆,“吃了飯沒?”
盛朗看了一眼桌子上吃了一半的薯格:“正在吃著。你呢?”
“剛吃完。”林知夏說,“我爸讓我送排骨給你,我一會兒過來。去遊泳館還是去宿舍找你?”
“啊?”盛朗坐直了,“去……宿舍吧。”
“好的,一會兒見。”
通話一中斷,盛朗急匆匆收拾東西:“小夏要去隊上找我,我得先回去。他以為我在訓練……”
他起身走了兩步,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盛朗個頭高大又健壯,砸在地板上發出轟隆一聲巨響,酒吧裏的人都嚇了一跳。
楊景行啼笑皆非:“才幾杯啤酒你就倒了?不能喝你還空肚子喝?”
盛朗暈乎乎地從地上坐起來,還一臉不相信。他的腦子很清新,可身體確實軟綿綿的,有些不聽使喚。
“都這樣了,你還要去見小學霸?”
“必須得回去!”盛朗笨拙地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他到了找不到我,更沒法解釋!”
楊景行沒轍,扛著盛朗的胳膊,把他扶上了自己的車。
好在酒吧離體校並不遠,開車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
楊景行直接把車開到了宿舍樓下。盛朗推開車門,一腳邁出去,然後從車裏滾了下來。
“喲喂!”楊景行趕緊繞過去把盛朗扶起來,“你這樣真的能行嗎?你那個小學霸可精明了。你這麽明顯,他有什麽看不出來的。”
“我就說今天沒訓練,晚飯和隊友一起喝了點酒。”盛朗東倒西歪,“隻要不是和你在一塊兒……”
“和我在一塊兒怎麽啦?”楊景行笑,“我就這麽見不得人?你到現在都沒和你朋友說我的事吧?”
盛朗沒吭聲,身子僵如石雕。
楊景行順著盛朗的目光扭過頭,就見林知夏站在不遠處,月色下,俊秀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
楊景行低聲問盛朗:“你自己能站住不?”
盛朗點了點頭。
楊景行放開了他,轉身上了車,一腳油門。
保時捷化作一道青影,消失在了夜色裏。
原地隻剩下盛朗和林知夏麵對麵站著,夜風卷著一片紙屑,從兩人之間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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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仔呀,這頓抽你是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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