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秋日的傍晚,夕陽的色澤依舊濃烈,那分熾烈的熱度卻已褪去。
風中彌漫著一股濃鬱而冷冽的桂花香。
四個孩子坐在江邊的樓頂,被秋風吹得打噴嚏,手裏的冰棍也換成了烤串和熱奶茶。
油脂、孜然和辣椒麵的濃香,同香精兌出來的奶香,是多少人青春的回憶之一。
“我真傻,真的。”孫明珠紅著眼眶望著江對岸的高樓,絮絮叨叨,“我隻以為我爸媽是鬧離婚顧不上我,就沒想過他們倆壓根兒就不想要我。我可日他先人的,既然這樣,那當初幹嗎生我?”
“你爸媽的先人……也是你的先人。”王高才小聲提醒,隨即挨了孫明珠一記白眼。
林知夏的安慰也很有他的個人風格:“你還有奶奶,還有我們關心你。再說你正好可以敲你爸媽一筆。有了錢,什麽事都好辦了。你爸有了小兒子,以後再找他要錢就不容易了,所以你這次得獅子大開口……”
再說下去,林知夏恨不能現場擬定一個詳細的敲詐勒索計劃書出來。
連盛朗都開了口,就一句:“我爸還要把我賣給變態玩呢。”
“……”孫明珠額角掛汗,“好吧,你贏了。”
這都能比爛呀?大夥兒好一陣笑。
盛朗又補充了道:“他們不要你,你也不要他們好了。都這麽大了,離了父母就不能活了?混出個人樣,讓他們後悔去唄。”
這個小團體裏,眼下隻有盛朗和孫明珠的情形最相似。
不靠譜的父母,卑微的出身,平庸的成績,和老人家相依為命。孫明珠還不像盛朗有體育加分。
所以盛朗的話比林知夏的還能引起孫明珠的共鳴,更能激發她骨子裏永安人的血性。
孫明珠一張原本圓嘟嘟的臉,在這一兩個月裏已瘦了一圈,脫離了兒童的稚氣,有了幾分青春少女的清秀模樣。
“說的是!”孫明珠把一甩頭,又恢複了她永安北區小一姐的氣勢。
“我就不信我爸找的那個蠢女人能給他生出個什麽好兒子來。越不稀罕老娘,老娘越要混得好,瞎掉他們一雙眼珠子。我就不信我爸找的那個野雞能給他生出什麽好兒子來!”
說完,把王高才手中一串還沒吃的烤腸搶了過來,大口啃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抹眼淚。
林知夏和王高才一左一右地挨著孫明珠,無聲地安慰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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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盛朗被他外婆飽飽地塞了一頓紅燒排骨後,又拎著行李跑到林知夏家和他擠一張沙發床。
這個年紀的孩子,春筍似的,淋點雨都能躥高一大截。
才過去兩個月,沙發床就比過去擠了不少。他們稍微翻個身,手腳就能碰到。
“你過去點。我要滾下床了。”
“我都貼牆上了,你才過去點!”
林家適合這個季節的薄被隻有一床,兩個少年隻得裹在一張被子裏,你踢我一腳,我拱你一下,鬧得沙發床咯吱響個不停。
鬧出一聲細汗,兩人才停了下來。
秋月的清光如薄薄的泉水流瀉在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桂花香。
盛朗忽然輕聲說:“小夏,你能給我補課嗎?”
林知夏扭頭看他:“你入睡還真快,這就開始講夢話了?”
“是認真的。”盛朗側著身,枕著胳膊,綠眸在夜色裏顏色很重,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泉眼。
“孫明珠其實成績比我好,因為沒體育加分,就隻能讀永安中學。我覺得我運氣這麽好,如果自己還不珍惜,有點太糟蹋了。”
林知夏也轉了過去,和盛朗麵對麵躺著。
“開竅了呀,狼哥。”林知夏嘻嘻笑,眉眼彎彎,“都說近朱者赤,你給我熏陶了這麽久,結果還是被孫明珠染紅的。”
盛朗不想說自己是不想輸給一個小姑娘。而且要是孫明珠趕上來了,在這個小團體裏,他不得落到和王高才那笨蛋一個級別的地步嗎?那也太丟臉了。
林知夏問:“你想補哪一門科呀?”
除了體育,盛朗沒有哪一門課不欠補的。
“好吧,好吧。”林知夏聳肩,“我給你補沒問題。但是你得聽我的,不準再借著訓練作借口不寫作業了。”
“我什麽時候不聽你的話了?”盛朗有點委屈,“過陣子就比賽了。賽後訓練沒那麽密集,就有時間寫作業了。”
“成!”林知夏翻身躺好,愉快地閉上了眼。
林知夏成日被老師們用題庫折磨,說不苦是騙人的。一想到自己也能對著盛朗如法炮製,把盛朗虐得嗷嗷叫,就有點摩拳擦掌。
盛朗對自己即將遭受的非人待遇一無所知。他凝視著林知夏安詳秀氣的側臉,聞著自林知夏頸項間散發出來的清而甜的奶香,感到骨子裏有一絲微弱而陌生的躁動。
這個小少年還弄不懂這股躁動源自什麽,也不大在意。
他也閉上了眼,在淡淡的甜香中入眠。
夢裏,盛朗和林知夏肩並肩,走在一條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路上。玫瑰金色的夕陽照著他們的臉。
他們一直走,一直走,從白天到黑夜,從春夏到秋冬。
念書,考試,訓練,比賽,組成了他們枯燥卻又安詳靜好的少年生涯。
蟬聲消了雨聲起,每一朵烏雲都有一條金邊。
林蔭下,球場邊,笑聲一片。
衣服短了,鞋子窄了,嗓音粗了,門框上記著身高的劃痕互相攀比著升高。盛朗始終壓林知夏大半個頭。
林知夏身上那一股好聞的奶香也始終沒變,縈繞在盛朗的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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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十一月初,全國第XX屆中運會在豐市召開。來自全國的體育少年雲集在豐市,準備大展拳腳,一決高下,爭奪獎牌。
這一日上午,高中組一百米自由泳總決賽將市體育中心的遊泳館舉行。
來看總決賽的人很多。離開場還有半個多小時,遊泳館前就已人潮擁擠。
今天是周二,學校並不放假,可照舊有很多穿著校服的學生,手裏拿著標語和燈牌,成群結隊地湧入場館。
隻是人們在進入大門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朝門邊一道身影望上一兩眼。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靠著門邊的大理石牆站著。
一頭利落的短發,眉目清俊如畫,海軍藍的大衣襯得肌膚羊脂般白淨細膩,身段高挑又英挺,如一株小白楊。
大冷天,這少年還吃著冰淇淋,嘴被凍得分外嫣紅且飽滿,又給整張俊臉添了幾分秀色。
看他身上的校服,海軍藍的大衣,深灰色的長褲,是九中的學生。
九中這兩年升學率不錯,今年都已取代了十八中,成為省排名第二的重點中學了。
難怪這少年一臉充盈的慧黠之氣。又似乎早就習慣被注視,對旁人的目光視若無睹。
林知夏把甜筒尾巴塞進嘴裏,低頭看了看手表——還是那支卡西歐學生表,舊表盤,換了表帶。
“那個……同學……”
有兩個女生在旁邊躑躅了有一會兒了,這時終於壯著膽子走了過來。
“請問……你是林知夏吧?九中高二一班的林知夏?”
林知夏的眼睛微微彎起來,露出一副溫和又禮貌的笑臉。
“是我。有什麽事嗎?”
兩個女生被他的笑容一照,臉眼看著更紅了,興奮道:“真的是你?這次三大巨頭聯考年紀第一就是你,對吧?你太厲害了!”
“本人比照片上看著還帥,睫毛好長,皮膚好白,還好高喲……”
“才一米七八。”林知夏說,“不算很高,還在努力長。”
小姑娘一陣咯咯笑:“哎呀還好謙虛!你也是來看盛朗比賽的嗎?你們倆感情好好喲……”
她朋友立刻拉了她一下,使了個眼色。
林知夏依舊微笑著,溫潤如玉。
“小夏,這裏——”
一對少年少女扶著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婆走了過來。
“抱歉,我朋友來了。”林知夏朝女生們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隨即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
“路上還順利嗎?打車過來的吧?”
“打車還不知道堵到什麽時候呢?”孫明珠撇嘴,“坐地鐵來的。二號線通車後,我也還是第一次坐呢。確實比一號線寬敞許多……”
林知夏在孫明珠的嘮叨聲中朝老人家彎下腰:“阿婆累了嗎?我們這就進去找位子坐吧?”
阿婆就是盛朗的外婆。
外婆這兩年身體越發不好,行動不快。林知夏很細心體貼,一路扶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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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池館的看台坐滿了大半,大都是參賽選手的親友團。還有一個選手的學校來了十來個學生,都穿著整齊時髦的校服,青春活力向四麵八方迸射,很引人注目。
“十八中的。”孫明珠露出鄙夷的神色。
當年,孫明珠得林知夏指導(教唆),從父母離婚中狠狠敲了一筆,每個月能拿兩千多塊生活費。
有林知夏和學校老師幫著規劃,孫明珠頭懸梁錐刺股地苦讀了三年,居然給她吊著車尾考上了九中的高中部。
“這不是我家祖墳冒青煙這麽簡單,我爸那狗男人自焚了都沒這效果。”孫明珠當時毫不客氣地說。
既然是九中的人,那就有九中的驕傲。孫明珠對被九中踩在腳下的十八中充滿了不屑。
“瞧他們那校服,模仿小日本的水手服,裙子都短得露褲衩了,還穿著滿大街走,真不害臊。他們的選手是幾號?盛朗可得爭口氣,把他們踩死在泳池底。盛朗他們怎麽還沒出來?難道還得像看戲似的三催四請嗎?”
不知道是不是高壓苦讀把人給讀變異了,孫明珠這幾年別的都好,就是“口直心快”的症狀越發嚴重,普通人還真有承受不來。
林知夏他們拿的是盛朗給的票,位於看台前排正中間,視野極好,將一池碧水盡收眼底。
“小朗出來了嗎?”外婆把眼鏡戴上,搜尋著外孫的身影。
“還沒呢。”林知夏柔聲說,“但是也快了。阿婆您坐好。一會兒他出來了我指給您看。”
話音剛落,廣播就響了。參賽運動員從門裏魚貫而出。
其中一個少年,個頭是選手中最高的,寬闊健美的肩背,修長勻稱的四肢,渾身線條無一不流暢自然,漂亮得就像一尾化出了雙腿的人魚。
正是盛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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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啦,可以談戀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