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軟甲托情思
“小姐,婢子聽說,邊關艱苦非常,也不知表少爺是不是瘦了。任姨娘最會做點心,不如小姐去跟她學幾手,親手做幾樣點心,早早送到家裏去。”晴兒道。
“邊關再苦,他如今是一方主將,吃住怎麽也苦不到他。倒是領兵出戰時,真的很危險。”方媃歎口氣,這是她最擔心的。
“戰場上的事,咱們可是幫不了忙了。”晴兒也跟著歎氣道:“婢子聽說,表少爺上戰場從來不穿全副盔甲,這人,真是誠心讓小姐為他擔心。”
方媃道:“他從少年時,便闖蕩江湖,刀來劍去的早已習以為常,加上藝高人膽大,自然不願戴著那沉重的盔甲。”
“總要勸著他穿戴上才好啊。”
方媃想了想,道:“我聽說有一種貼身穿的軟甲,以柔軟而韌的材料製成,既輕便又能防護,叫作蟬翼金絲甲。晴兒你悄悄去從文那裏說一聲,讓他去向家裏大爺打聽,越仔細越好。”
晴兒答應著,忙出去了。
麗兒進來稟報,任庶妃和平姨娘來了。方媃起身迎到門口,兩人已經笑吟吟走進來。
“哎喲,瞧瞧這位方庶妃,成天悶在屋裏,悶葫蘆悶葫蘆,想必說的就是她。”任氏故意打趣她。
方媃白了她一眼,拉著平氏坐下,才道:“你天天把我當成解悶的,我也懶得理你了。”
任氏捂著嘴笑,對平氏道:“瞧瞧,做了庶妃,脾氣也見長了。”
平氏尖刻說道:“我看,她就是脾氣太好了,才成為王府最不讓人放在眼裏的庶妃。”
方媃低頭笑笑,不知道自己脾氣好的傳言是怎麽來的,其實她覺得自己脾氣並不好。不說別的,就是跟這王府裏的老大應煊,也發過好幾次脾氣了,隻是旁人無從知曉罷了。
“放在眼裏,豈不是成了別人的眼中釘?我倒寧願被人忘了吧。”方媃笑道。
“你處處躲著熱鬧,可這回的熱鬧你不參和也不行了。王妃有命,這一回府中女眷都要去華嚴寺禮佛。”
“去外麵走走,散散心,我倒是很願意,這可是難得的。”方媃也很想出去透口氣,即使隻是去京郊的比丘尼寺院住一天。
“華嚴寺是六百年的比丘尼古寺了,曆來是皇家女眷禮佛上香還願之地,那裏背倚山巒,景色怡人,很值得一看。”平氏道。
“哎呀,等不及了,真想明日就去。王爺那日也不知有沒有空,能否同咱們一同去?”任氏道。
“他的事,誰知道。”平氏淩空翻了個白眼,好像在瞪空氣中的應煊。
方媃看著平氏的表情,忍不住笑起來。這平氏雖高傲,有時也會露出幾分孩子氣,她在府中不算受寵,卻也還過得去。是啊,過得去便是好的。方媃想,像自己這樣“受寵”,才真正是水深火熱。好在自那回賢妃召見後,應煊審時度勢,收斂了許多,才讓她的日子好過了幾分。
晚上,方媃歇下,晴兒一個人坐在床邊,悄悄把白天從文打聽到的事回了。
“從文去見了大爺,大爺問他為何問這個,他便說是您讓他打聽的,大爺讓從文傳話給您。”
方媃倚在枕邊,忙問是什麽話。
“大爺已猜到您是想給表少爺做,他的意思是,蟬翼金絲軟甲用料十分講究,工藝也很複雜,尋常人是做不出的,若小姐真有此心,不如把這事交給他,他來找手藝高超的匠人來,再不惜重金選上等材料,定能做出一副好軟甲來。小姐您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您若真的要親手做,在這王府裏,怕也不方便。”
方媃想了想,點頭道:“大爺說的對,那軟甲並不是尋常人想做就做的出的。他的想法也周到,是不是我親手所製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軟甲能真正派上用場,保護他在戰場上少受傷。”
“那婢子明日便讓從文去跟大爺說。”
“把咱們體己錢拿出些來,一並讓從文交給大爺,囑咐他一定要找最好的材料和匠人來做,不惜工本,錢由我們出。”
晴兒答應著,為方媃放下簾子,退出去了。
過了一日,午間時,應煊與方媃坐在一處用飯,外麵春光正好,柳葉碧綠,白玉蘭開放自不必說,還有桃花、杏花也是初綻,微風中帶著花香,甚是怡人。
應煊喝了一口野菌鴿子湯,道:“春光濃似酒,過幾日要去華嚴寺禮佛,到時,帶你去周圍賞春景。”
方媃看了他一眼,道:“王爺也要去?”
“我遲些時候到,你們先走。”應煊停了片刻,忽然轉了話題:“你覺著,給孩子起個什麽名字好?”
方媃怔了片刻才恍然,知道他是指元氏的兒子。
“王爺問錯人了吧?要問也該問孩子的生母或者王妃才是。”
應煊抬頭看她,淡淡道:“是啊,問錯人了。”
方媃隨口打趣道:“王爺此刻雖坐在靈犀院裏,卻也不知把妾身當成了誰?”
應煊放下筷子,輕吐一口氣,盯著她反問:“那你此刻又把我看成了誰?”
這話意味難辨,似乎話中有話。方媃心裏“咚、咚”猛跳兩下,想把這句話當玩笑,卻實在笑不出來。隻有她自己最明白,她確實在心裏想著一個人。
應煊也似乎並不打算聽她的回答,仿佛隻是隨意一問,便不再繼續下去,兩人一直沉默著吃過飯,屋內的情形,遠不如屋外的春光,那麽燦爛、美好。
五日後,方媃隨著常王妃等人,一同出白玉京,至京郊華嚴寺禮佛。
眾人起的絕早,天還黑著便上路,為的是早點趕到華嚴寺。方媃坐在車裏打嗬欠,此時已經出城了,天空才稍微有些蒙蒙亮光。
晴兒坐在下首陪著,看她無聊,便道:“小姐靠著婢子再睡會兒吧?”
“車上顛,想睡也睡不著,還是算了。”方媃挑起車窗簾子,看了看外麵,天光雖沒大亮,但清晨的空氣分外新鮮,郊外官道不遠處便有村落,隱隱已能聽到雞鳴犬吠。
“小姐,等那蟬翼金絲軟甲做好了,怎麽交給表少爺呢?婢子想,小姐花了那麽多體己錢才做好的軟甲,怎麽也要親眼見見才好。可若把軟甲遞進府裏來,又怕耽誤了時機,不能在表少爺走之前送給他。”
淩雲已於昨日抵京麵聖,而在兩日前,方靖已經傳進話來,找了最好的匠人,正在趕製一副軟甲,估計能在淩雲走之前做好。
方媃當然也想親眼看看那副軟甲,更想親手送給淩雲,怎奈時間太緊,她又在深宅之中,實在難以見麵。
她喃喃念起淩雲寄給她的那闕詞:“別後應憐消息疏,西風幾度過庭梧。……煙樹遠,塞鴻分,垂垂邊關望晨昏。憑誰寫此相思曲,寄與玉京方眉真。”
他昨日,應該是歇在自己的昭勇將軍府了吧?此時,應該已經去上朝了吧?上完朝會做什麽呢?必是有很多同僚來拜訪,應接不暇。他在京中有眼線,肯定知道她去華嚴寺了。沒有機會相見,他會遺憾嗎?
原本是遠在天邊,如今已是近在一地,卻依然咫尺難以相見。即便傾囊而出做好烏金軟甲,卻無法親手捧於他麵前。
“軟甲不必拿進來給我看了,禮佛回京後,你就去告訴從文,請大爺直接交給他吧。”方媃看著窗外道。
華嚴寺坐北朝南,還未入寺,遠遠便已聽到鍾磬悠悠,香煙嫋嫋,寧靜而致遠。
寺院分南北兩部分,北部主要是主持院、塔院、居士院和大雄寶殿。
寺院主持恒靜法師,五十歲左右年紀,端嚴慈和,率一眾女尼站在門外迎候。與法師寒喧的事,自然不用站在後麵的方媃費心,她隻默默跟著就行了。
隨眾人一路向裏走,寺院內外皆是古木參天,殿宇宏麗,遊廊迤邐。誦經之聲不絕於耳,來到這世外清修之地,讓人的心也寧靜下來。
大雄寶殿是單簷歇山頂,前置重簷抱廈,黃琉璃瓦蓋頂,十分恢宏。在大殿正中,佛祖結跏趺坐,高高在上,寶相莊嚴,兩側為十八羅漢像。
方媃隨眾人一同跪拜上香,殿中除了木魚聲,誦經聲,便再無雜聲,很是肅穆。上香完畢,眾人都出來,王妃與恒靜法師入後麵禪房中相談,餘下的人隨意了。元氏和白氏兩位側妃隨著一位恒清師太去念經,還有孫氏、田氏平氏葉氏等人,坐在一處聽量師太講佛法,任氏是坐不住的性子,拉著方媃四處走。
二人信步走走看看,寺院之內,到處是百年古樹,有些樹幹,要幾人合抱才能圍得住。
“出世之人,是不是真的了無牽掛,再無煩惱了呢?”任氏隨口問。
“依我看,人活著,就不可能沒有煩惱。我是俗人,不懂出世的妙處,所以覺得是人就會有煩惱。”方媃抬頭看那古樹,回道。
任氏笑道:“妹妹若是俗,便沒有雅人了。吃穿用度,寵愛、麵子、地位,這些女人們最在乎的,也沒見你上過心,依我看,你比這華嚴寺裏的師傅們還要清心寡欲。”
方媃笑著搖頭:“不,我也在乎,未能免俗,隻是不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