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韞嫻覺得悶悶地,便彈琵琶打消時光。
剛撥弦便聽到宮人在門外說:“奉儀,殿下要您去承恩殿。”
她收了琵琶,悠然笑道:“知道了。”
日光下的承恩殿恢宏大氣,但韞嫻卻覺得這裏陰森可怖。
韞嫻剛撚線,卻瞟見了她的鐲子,“你腕上的鐲子看著像芙蓉玉,這樣純粹的顏色,宮裏都找不到幾件。”她隻是隨口一提,話裏沒苛責。
宮人道:“奴知錯了。”
知錯?你是知錯了,可那東西是從哪來的,我還不清楚。”韞嫻專注於繡花。
她畏懼地說:“奴、奴隻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順手拿走了幾案上的玉鐲,奴又看旁下無人就沒聲張。”
這麽說,你是偷盜了,宮中嚴禁宮人藏匿貢品,那玉鐲一看便是貴人珍愛的東西,倘貴人追查下來,事情敗露,我可保不了你。”韞嫻冷冷地說。
她可不願被個宮女連累。
你跟了我幾個月,我雖不像其他人時常恩賞,但到底也不算差。如今你偷盜,還戴贓物招搖,是想陷害我嗎?”
奴不敢,奴不過是看著好看……所以,所以……”宮人依舊守口如瓶。
韞嫻掐住她的手腕,“誰都知道,那對手鐲是太子所有,他正愁找不到呢,你倒是好,自己送上門了。”
奴見財起意,奴見財起意,請奉儀饒恕。”宮人跪下求饒。
你倒是說,怎麽從太子那得來的?據我所知,你寸步不離地”
日光灑在她的臉上,徐招娣緩緩睜開眼睛。她很久沒有睜眼了,沒想到她還能睜開眼睛。
快醒醒,快醒醒。”這人是誰啊?
沒想到死後的世界是這樣的。不對!她還活著!招娣原以為自己就可以安心升天了,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她居然等來了睜眼那天。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又活了。
嘶,頭好疼啊。”她眯眼睛瞧著,眼前的人似乎是個女性。
招娣可謂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滿是詫異和無奈。
身體漸涼後,“真的複活了。”手背是溫熱的,頸部的血管能摸到脈搏,生命體征還在。
招娣試著活動手,於是就看到這手是白白淨淨的,沒有點幹活的痕跡,倒像是常年養尊處優下保養的纖纖玉指。她的左手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但這具身體卻沒有。難以想象,令她重獲新生的代價竟然是投生在別人身上。
等下,這,這不是我的身體!是不是搞錯了,偏偏讓我上別人的身。”
再崩潰也沒用了,一切已經成真了。
她徐招娣,普通的大學生,竟穿成了大家閨秀。真不知道是福是禍啊。但與其說這是重生,不如說這是穿越。不到片刻她就發現,這壓根不是二十一世紀初。
後麵小樓,精雕細刻的百福(蝠)窗,上麵還糊著窗紙。那窗子半開著,隱約可見飄蕩的青紗。招娣看得出神了,她曾經夢想著住這樣個雅居裏。可是,這麽穿到了人家女兒身上,占用別人的身體,她多多少少有些過意不去啊。
唉,莫非我就要在這個朝代,過著古人循規蹈矩的生活?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這家的女兒莫非已經故去了?不然她不可能穿到一個好人身上。
唉,除非我掛掉,否則是穿不回去了吧。”她哀歎一聲。“算了,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還是好好活下去,既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她。”
招娣隻能揣摩這個世界了,就像是演戲一樣。研究背景、劇情、角色以及更多細節。而她扮演的角色呢,似乎還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環視四周自己身後那間房按朝向應該是東廂房,顯然是給晚輩居住的。另邊的正房肯定是給老爺、太太居住的,按自己的理解他們居住的地方不會在正堂,而是會在側室起居生活。
這四四方方的院子,好像是老北京的四合院。
她忙看自己穿的衣裳,短襖和馬麵裙。還有兩邊的雙鬟,這是雙丫髻啊。
招娣瞬間淩亂了,這仿佛是距今五六百年的明朝!完了,這下她可能連話都聽不明白了。鬼才知道那個年代的口音是什麽樣啊。
她不禁捂臉,這可怎麽生活啊。
冷靜,冷靜。不過自己的打扮,倒不像是丫頭。身上的衣裳帶著刺繡,好像是杭羅的,穿起來輕盈涼快。更作證這具身體的身份不一般了。”
招娣的頭又痛了,她摸了後腦勺,有些濕乎乎的。
上麵帶很淺的血痕,似乎是未完全愈合的傷口,明顯是剛留下不久的。這個人被人襲擊過。”
古代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居然能被人打了後腦勺,不想都覺得匪夷所思。既然她穿到了這個女孩的身上,那她就替她報這個仇,把真正的凶手捉拿歸案。
忽地背後有人拍她,“姑娘還坐在這啊?”話裏雜著口音,幸好她還能聽懂。
來的人打扮得像個丫頭。她皮膚白皙,麵頰略有點雀斑。梳著油光的頭,穿著青緞衣裳,腰間束個汗巾子。看起來這家人的經濟水平還不錯,肯定是大戶人家了。
招娣問:“你是誰啊?”聲音裏的味和那丫頭一模一樣。
你!姑娘你說話了!你好了!我去告訴老爺、太太。”
為什麽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個古裝劇看過。
招娣不顧多餘的想法了,一把拉著她。“你且說說,你叫什麽名啊?那我又叫什麽呢?做了場大夢,把該記得的都忘光了。”她可不會一點沒準備的,去見她口中的老爺和太太。
丫頭說:“我叫成碧,看朱成碧的成碧,這還是姑娘給我起的名呢。您不小心跌進水裏,居然全忘沒了。”
看朱成碧思紛紛,這具身體的主人莫非名花有主了?不過在才女頻出的明清,能吟幾句唐詩倒不算什麽。但後麵的事挺讓她在意的,這女孩因為落水失去了意識。被打,落水,推斷一下就是這女孩硯瑛被人在背後打了一棒,然後推入水中。是誰和她有深仇大恨?
不過看樣子成碧不清楚落水的內幕。
招娣問:“那我叫什麽呢?”
徐姑娘的尊名,是硯瑛。筆墨紙硯的硯,側玉瑛。”聽成碧的話,覺得這丫頭應該識字。
硯台和美石,說到底還是塊頑石。不過聽起來還不錯,就是撞了晏嬰的名字。
嗯。那我爹娘都是什麽人呢?”
不出意外這家的老爺、夫人是她爹媽,再不濟也是叔叔、嬸子。
成碧卻說:“我是個下人不敢胡說的。”
但說無妨。”招娣使勁謅了句白話。
成碧倒像是怕隔牆有耳似的,隻在她耳邊低語:“老爺是東海郡侯吏部侍郎徐公之子,現任國子監祭酒。太太是靖遠侯華公的長女。”
自己的運氣還真不錯,家裏居然有個超品侯。老爹國子監祭酒,放到現代來,那就是最高學府的校長和教育部部長。現代社會她夠不上最高學府,卻沒想到穿越的這下居然能接受最高學府的教育,不錯,真不錯。
她這一夢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但從葉間竄出的光仿佛昭示著自然的永恒。沒錯,她作為靈魂存在的時候覺得自己和那些砂石一樣。自己就是視角,僅僅是一雙眼睛空洞的看著世間百態罷了。
靈魂,對,隻是靈魂。她在讀大二的時候出了場車禍,再也沒能醒來。
應該自我介紹下,她叫徐招娣,中畿大學的在讀生。稱的上是一個平平無奇且無趣的人吧。除了冥想以外,別無所長。隻想平平淡淡地生活,或者說是安安心心地在家睡覺。但老天給了她點特別的,就是出場車禍,把她變成了植物人。
每當深夜,她才能作為遊魂在醫院各處出沒。也僅僅望下那幽深的長廊,或是棲息在某個地方,反正是不斷的飄蕩著,沒有歸宿可言。然而隨著生命體征的逐漸消失,靈魂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了。她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甚至想見一見地府陰司的黑白無常。
登上飛機,伏珩靠到椅背隻覺沉沉的睡意襲來。
這種感覺已經許久了,從他患上幻想症的時候便開始了。
你好,能讓我進去嗎?”
他竟然能在這聽到親切的母語,所以打起精神朝那個聲音的源頭看去。
原來是那個夏天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且是最後一個抵達登機口的人,看來他們會一同度過十幾個小時了。
伏珩說:“請。”
在遙遠的國度能遇到同鄉人真是一種幸運。”
他的聲調很輕緩,甚至可以說打上了催眠的烙印。伏珩每當聽到這樣的聲音,就會陷入夢鄉。但這聲音意外地熟悉,好像在哪裏聽見過,所以他格外打起精神專注地聽。
伏珩笑道:“可惜我被自稱是我同鄉的人騙過不止一回。”
那人仍舊是隨和的,他的話更是如此,“是嗎?你覺得這一回也是?”
也許吧。”
伏珩帶著好奇地朝他看去,可他的臉卻被高高的衣領遮住了大半,隻能看到一雙澄澈的雙眼。
那人簡單地說:“與其欺騙過去,倒不如回首往事。”
你看起來倒像是個哲學家。”
他自嘲地說:“我嗎?我隻是個算命先生。”他又從兜裏掏出了三枚銅錢,“反正我也一樣失業了,倒不如送給你。”
那人怎麽知道伏珩失業了?
伏珩在三個月前因為被幻覺纏身而被炒魷魚,一下從前途光明的總監跌到了人生穀底。沒想到他患病的消息很快在業界傳開了,他不得不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因此才會選擇回到那個根本不想回的家鄉。
你怎麽看待你的家鄉?”
伏珩避重就輕地說:“一個荒涼、沉寂還充斥著悲劇的地方。”
他說:“即使是如此,你也依舊愛著它吧。哪怕那是個已經湮滅於戰火的地方。”
是該回去了。”
伏珩說完這句話就沉沉睡去。
熄燈後,黑暗籠罩著飛機,漸漸地將那些微弱的光吞噬得一幹二淨。
與經常打擾他的幻覺不同,他的夢始終是空洞的,沒有內容。可是這回他真真切切地見到了撲麵而來的幽魂,無數的幽魂前來侵擾他的夢境。
伏珩刹那驚醒。
你怎麽了?”
他沉吟一聲,“啊——”
似乎吵醒了那人,他隻問:“夢魘嗎?”
伏珩朝他點點頭,“嗯。”
那人拿了張符籙,“不妨試試這個。”
這是”
就當個心裏安慰吧,其實也沒有什麽用。”那人隨便地說。
伏珩雖不迷信,但突然得到一張符,還真有些不知所措。
好吧,謝謝。”
他的手剛觸碰到符紙,便感到指尖襲來的陣陣寒意。冰涼地,令他突然寒顫。“沒事,隻不過,不,沒什麽。”他總不能說自己出現了幻覺吧。
馮莞看見外祖母,眼中的淚水就凝在睫上,悲喜交集,也隻得咽下悲愴。
太皇太後慈愛道:“除了容娘,也就是你伺候哀家最舒坦。”她又轉向馮莞,和藹地說:“菀昭這孩子愈發美麗,在氣韻上與眾不同。”她伸手一招,“來,讓外祖母看看。”
馮莞端莊地走過去,她小心地盯著自己的外祖母。太皇太後年輕時的容顏猶可追尋,她的臉隻是被年歲刻上痕跡。她,像極了母親。馮莞能想象到她當年的豐姿:身量纖纖,容貌姣美,手持菱紗扇,在洛水畔等著高祖。仿佛還能看見她在蓬萊殿中癡癡等著自己的枕邊人。但那都成了過眼雲煙,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步入了陰間,經過數個春秋,與他們漸行漸遠。她隻能在太醫的照料下拖著日益老去的病體繼續活著。
她願用手撫去她臉上的歲月傷痕,但願能恢複以往的風韻。看到那個年輕貌美,主宰後宮的倩影。雖然神祗沒有賦予她那種能力,但美人永不褪色。他日史書工筆,定會為外祖母留下盈盈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