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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舊痕(下)

  裴紀簡單地說:“別太清高了。自視清高的下場,我想你也知道。”


  “就算是崔亮,他也不曾清高。可惜我不會,也學不會。”


  裴緒隻想做個順風順水的太平官,並不想參與那些明爭暗鬥,更不想被人擺布。可惜事實就是他被耍了一通,還險些連累人。他可悲地歎道:“明路,明路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或許能安穩地度日就是明路吧。”


  世情薄,可是要想嚐盡人情淡薄也是難的。這條路或許很難,但不是沒有出路。


  裴紀感慨後就說:“你又來問我,可這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答上來。”


  他向來自信自己是長安消息最靈通的那個。但碰到棘手的事情,也不是小道消息能全了解的。


  “那你快說啊,我還急著呢。”


  裴緒雖不幫楊素,但怕他不小心掉到陰溝裏。


  裴紀斟酌道:“嗯,照目前看來,好像沒什麽”


  泰乾元年三月初三上巳節,春光明媚,百花竟放,可這天怡園的女子都著素服。花園沒人踏春,大好的春景被蒼白掩去了。


  是日,已離怡園多年的裴緒,又步入了他留戀之地。


  闊別稍久,眷與時長。他少年受晉國公恩德安居怡園。修竹檀欒,花影香徑。教人魂牽夢縈的地方。


  他正是在花園遇到菀昭的。之前也見過幾回,不過都是老遠一瞥。望見小小的身影,轉瞬而逝。先前惟有在見韓公抱她的時候能瞅兩眼,但隻半刻就讓婆子抱下去了。那時韓瑄垂垂老矣,抱了會兒就抱不動了。隻能歎惋他年老體弱。


  不光是年老體弱,其實他更想訴說的是命。


  到死也沒失去榮光,可惜最後還是個苦命人。


  故地重遊,卻是來吊喪。


  響徹怡園——


  眾人的哀嚎,哭得都是他們自己。


  主人去世之日,便是怡園易主之時。


  裴緒回想這段時日,人生就是充滿無數的巧合與必然。


  西廂是她的下處,他剛隻邁過一道門。卻見她住的屋子門緊閉著,大夏天窗也不曾推開。他適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所聞之香,乃是院裏香草之味。論這些究竟叫什麽,作何用處,他也說不出來。


  此時此刻見麵名不正言不順,他猜到她肯定冷言冷語說上幾句。


  “晚了,這位主就去伺候別人了。”


  菀昭夜裏輾轉反側,怎麽躺都沒睡著。


  今天她竟撞上了裴緒,那個隨風倒的牆頭草。她記得當時就是他向趙睿引薦她的,可以說是她一生不幸的罪魁禍首。明天他們應該還能見上一麵,以前他們曾在老夫人擺的宴席上碰見一次,自以為是的裴緒便向太子透了口風。


  “姑娘,喝點安神茶吧。”流丹笑道。


  她喝了一小口,“唉,我這晚上悶的很,躺了快半個時辰了,還沒有要睡的意思。”


  “您是為今兒碰到裴舍人的事上心吧。”流丹揶揄。


  “好你個丹丫頭,真是壞的很。”菀昭紅了臉。


  流丹坐下來,“姑娘的心事我是明白半分的,皇宮大院雖好,也不如做平常女子安生。”


  菀昭嗔道:“數你愛多嘴。”


  她不願讓旁的人來摻和這事,不論出於怎樣的考慮,她都不會任由旁人插手。


  流丹識趣笑道:“那姑娘快睡吧。”


  夜裏下了雨,淅淅瀝瀝一夜,她聽著雨聲,直到天明。


  晨起漱了口,梳了妝,便去拜見老夫人和伯父了。流丹本想讓她吃了飯再過去,可菀昭毫無胃口,一口沒吃,就去老夫人那兒了。


  進去便向老夫人請安,祖孫倆剛說上幾句話,裴緒就來求見了。


  “晚輩裴緒,拜見越國太夫人。”


  “快起來,快起來。”


  老夫人笑道:“這是我的小孫女。”


  竟敢當著老夫人的麵說這種話。


  “令尊身體康健?”


  “家父剛病愈,請大醫看了,身體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替我向他問好。”老夫人笑道。


  菀昭看著看著,嗓子越來越痛,不禁咳嗽出來。肺裏難受的很,咳了幾聲,還不見停。應該是一夜沒睡,還沒好好蓋上被子,結果著了涼。


  轉念又靈機一動,假裝病病歪歪。“快扶著姑娘到房裏去。”老夫人急了,讓琳琅把菀昭帶進去。


  “那該囑托醫家才對,早些與大夫商榷病情,姑娘也好早日痊愈。”裴緒笑道。


  “這丫頭忒怪了,以前看了大夫,吃了藥,後來覺得不見好,就索性不去治了。大了更是愛使性子,什麽難喝的藥都不沾。任憑怎麽勸,都不看上一眼。”老夫人歎氣。


  裴緒覺著好笑,沒想到這姑娘還有點脾氣,“藥怎麽苦也得吃了吧,不吃藥肯定好的慢。也該找個可心人去勸勸她了。”


  老夫人笑道:“也是,可這丫頭,素日裏不喜歡一大群人圍著她。以前的婢女都她被遣散了。”


  但愛美之心,常人之情也。內心著實依依不舍,定會留戀上些時日,他也不能去硬斬斷本性。


  想到曾跟酒友論美人。世人隻論美人品行、容顏。卻不想品行端正,容顏姣好的女子處處可尋,而真正盡善盡美,純潔無瑕的美人恐怕隻存在臆想中,或是古人的言辭裏。


  美人難尋,僅憑表麵風流伶俐,談吐優雅又怎能得遇真正美人呢?

  尋美人必得親自見上一見,聞名不如見麵,是真是假還得評判一番。裴緒當時可被這害慘了,後來又因此捅婁子。


  他的多情,能寫部情史了。


  裴緒素愛談論美女,也從不掩飾他愛美。在這方麵高談闊論是常有的事。


  今日得見馮姑娘,更讓他頗為欣喜。


  譬如他說:女子養在深閨,德才與技藝全憑父母與媒妁的片麵之詞,倘若她深通樂藝卻不被世人所知,媒人便胡謅幾句好聽的讚詞來說給他人,豈非是將她才華埋沒。


  可有些女子卻安守了一生的貧賤,哪怕命運悲慘,也依然與人廝守一生。雖是尋常的女人,可已有寒士之高誌。


  越想他興致越高,世間就沒有如此複雜多變的。


  他曾直言:“有種美人,詩作的好,琴彈的好,女紅也好,品貌良善,是大家閨秀,令男子一見傾心。可誰知婚後庸碌無為,把全心都用在了相夫教子的事上,竟平淡了一生。忙忙碌碌地,哪見稱心如意的好姻緣?”


  談及此,他也不免尷尬。畢竟邂逅一場,就想到這種地步了,太過早了。


  可今日一見,卻變了想法,倘若真求個不諳世事,不懂夫婦燕好之理,哪來的琴瑟和睦。


  生活器物上素來飾有並蒂花,鴛鴦鸚鵡什麽的吉祥鳥雀,都倡夫妻伉儷情深,團圓和美。可若戀上的是個與他素無幹係的女子,偏偏兩情相悅,隻等夜色沉沉,歡愛一時,終鑄成大錯。


  他在自家庭院裏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倒也不是說迷迷茫茫。


  並非一見鍾情,卻很留意。


  兩情若要長久,沒個規矩恐怕做不到。既不能由著男子胡作非為,也不能一味地讓男子自顧自的,冷落著夫人。


  裴緒該打自己一巴掌,他的輕薄行為可多了去。


  後來又莫名空想:

  若要恩愛,必得兩心之交。而論到交心,更有千萬言可談。兩人相好,先得情真,純真之情才可永葆春意;再者需名正言順,切忌偷香竊玉,紅杏出牆,珠胎暗結等不義之舉。兩性之相好必經婚姻,宜室宜家,締桃李之緣。


  這日天尤為暗沉,今年怪的很,還沒到清明時節,就連連涔涔雨水。


  裴緒雖然想得雜亂無章,但確是真心之想。可這些不能對什麽人傾訴,身邊美人如花,這樣還對旁人說美人難得,恐被天下人恥笑。


  他的行為雖有不檢點的時候,但從不讓這些為人所知,生怕落得一個好色輕薄的惡名。


  內裏麵終究是個腐儒。


  “我想這些做什麽用?悄然遇見罷了。”


  嘴裏雖然一直嘀咕自己的心思雜亂,但心裏明鏡似的。


  忽想起自己當日求愛被拒的窘相。


  “姑娘安好。早問姑娘馨聲,今日一見,姑娘真是秀外而慧中。”


  菀昭向他行禮。妝容是得體的,儀態是得體的,唯獨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裴緒大方還個禮,眼睛卻在偷笑。她暗暗嗔睨他,裴緒

  裴緒嗤笑道:“這有何難,隻要香好,我便去試試。”


  細枝末節他皆略了,隻提些主要的。


  他先走了一圈,把劣等的分成一撥,“這些”


  後來有挑了一撥人,“此為中等,此類皆用古法製,可謂互有長短吧。香氣或是撲鼻,或是清淡,雖是好聞,但總少了點雅致。而且若是在香爐裏焚燒,煙氣厚重嗆人,列不入上等。”


  “嗬,世上可沒有讓你在這白吃白住的理,你若不好,我剝你一層皮。從你裴家那順走點東西,就能夠幾十場宴席吧。”趙江雪哂笑。


  “呸,你要是想要金銀,就開口吧。不欠你的,也不少你的。”


  不等他繼續罵下去,趙江雪便讓人上了五隻香爐。一模一樣的鎏金博山爐,焚香後恍若置身仙境。


  “你這裏都以古法見長,或濃或淡,總得有個優劣。”他試了個喚作“梨雪”的香,“名字新雅,內裏到底芬芳馥鬱過了。梨花清淡,此香不襯。”


  “‘蘅蕪香’和‘月麟香’都是濃鬱的香料,雖珍貴些,到底缺了什麽。製者心思巧妙,令我歎服。”


  他也累了,伸個懶腰繼續說:“‘紅梅’,焚之恍若置身朔雪時節,


  香氣凜冽,極為文雅,是雅士之照。”


  “最後這個‘迦南’,別具一格,是上品中的上品。並且幽雅寧靜,非同尋常,不可與其餘同列。我認為當列為第一。”


  “算你識貨,可這根本的東西你還沒品出來。”


  “我還沒說完,你這是變著法把我心底事刨出來啊。‘迦南’的原料是聖人特賜給上真公主的奇楠香,而上真公主的身邊碰巧有位製香的高手,這位高手,就是前日一直與我有書信之交的譚若昀。趙江雪,你是何居心啊?”


  “沒良心的畜生,是人家譚姑娘把你請來的。”趙江雪一副看笑話的樣子。


  屏風隱約透著個身影,裴緒霎時明白了什麽。


  “你呀,該想想怎麽見她吧。”


  心裏已經傾慕許久,不免躁動不安,情之所鍾者,必得傾心對待。他大步走進去,裏麵的香撲到他臉上。便知裏麵的人是她了。


  這次自然不能學上次那樣無禮強求尋歡,更不能蠢頓直言邂逅一場是今生的造化什麽的淺薄小兒的話。心裏預備個折中的法子,希望能一勞永逸,博得美人芳心,結個好情緣。


  到此他心涼了半截,任再多再好的料,再精巧再細膩的製作,也不如天然之香新奇可愛。他縱使不離不棄,日日托付錦書贈答詩歌,送上各色禮物,都是一廂情願,率性而為。雖曾經有過風流韻事,但那都是情動一時而出的曖昧往事。可既然來了,他也不能原路返回等著讓趙江雪看笑話。


  話是如此,真比較起來,他當然與那位貴人無法相提並論,可先已有露水情緣,就算他沒人家尊貴,也有個情分在吧。這倒好,把他騙到這來,無非就是分道揚鑣,再也不提這破事。


  沒人背後指使他們合夥強逼著他倆斷了,他到死都不會信的。


  “哪怕人人都說我濫情,我也要走進去。”他心裏這麽想的。


  誰料,剛進去他就碰了一鼻子灰。


  晦暗的屋裏,譚女麵色凝重,更顯暗沉。言語出乎尋常地強硬,甚至不顧惜禮儀,“我知你今日所謂何事,試你一場香,也該懂了你自己還是個輕佻郎子。從前有年輕的借口,現在都大了,希望你愛惜自己的名聲。”


  裴緒倏地全明白了,還是不依不饒地纏著:“我隻求你應一句,若是不願,我就死了這條心,從此各過各的,也好少生點是非。”


  她極為嚴肅,“沒有願不願的事,胡鬧的事,怎麽可能有結果。”她更是懂得他氣憤於過去的種種回絕。


  裴緒又氣又惱,無暇去傷心。背上涼涔涔地,發了許多冷汗。他怎會不知道譚女在如何想,分明是想支開他去尋那位的好。也不用多問,自有人把風傳給他。


  出到庭中,差點淚湧出來,如此被人厭棄還是平生第一次。無可奈何,又滿懷怨懟,恨她是如此薄情。


  “那時還真是年輕,全不顧自己的臉麵。一味地硬上去求愛。”


  裴緒自嘲,如今可不能那麽任自己性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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