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撫慰
裴緒騎馬遊走於街市,本想去花掌櫃的月閣,卻在半路上又遇見了老熟人。他起初還以為看錯了人,因為他平日確不是醉眼惺忪的醉漢,所以耐心看了半天,才認出來他。
他趕緊下馬拉住他,“還真是你啊。”
醉漢眼前一片黑,隻當是有人找他麻煩。“你知道你爺爺我是什麽人嗎?我可是當今的。”
裴緒誚笑道:“你當今的什麽啊?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非老農也;文不能入仕,武不能興平,非顯達也。空有虛名,頭頂虛爵,這才是你。”
醉漢隻聽到“能不能”和“空與虛”類,以為是哪個來貶損他,拽住裴緒的脖領子就要給他一拳。“好呀,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惹你爺爺。”
裴緒雖不怕這醉漢,但怕鬧事引得人矚目,“別,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仲玉,仲玉,鬆開手,咱才好說話。”
醉漢傷心意湧了上來,“仲玉也是你叫的?我看你是找打。”他眼前一片話,就算幾勾拳也打不中人。
裴緒任由他亂比劃,“待會兒潑你一身水,登時就清醒了。”
醉漢晃晃蕩蕩地,好像走走就能倒了。裴緒見他可憐,“算我心善了,我拉你去見花掌櫃。”
他還不領情,“你要、要把你爺爺帶到哪?捉狹的小子,還不快滾。”
裴緒按捺住他,“宜陽郡王,您的府邸都快到了,怎麽還不見你收斂性情。”
醉漢才知道怕,“你、你別嚇我。我爹凶、凶起來,那真教一個狠。”
“噯呦,這話傳到他老人家耳朵裏,那可不知道作何滋味呢。”裴緒猛地拍他,“這京師裏,最怕老子的就屬你我二人了,可沒想到你一來就招搖於市井之間,嘴裏還口口聲聲談大王的壞。”
醉漢驚出一身冷汗,酒勁頓時消失了,“你,你。”他看到裴緒的臉,才鬆了口氣,“原來是你耍我啊。”
“郡王,我們是老相識了,臣在街上撿到你,你是不是該陪我小酌一杯啊。”裴緒和他勾肩搭背。“宜陽郡王,怎麽是看不上我這個中書舍人嗎?”
此醉漢便是當日出閣的永安郡王趙琮,因受恩而徙封宜陽郡王。
趙琮推開他,“吃酒?千杯也消不去我的愁苦。”
“又不是被女人甩了,你怎麽哭成這樣?”
趙琮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算了算了,我先把你丟到花掌櫃那裏。讓她好好照顧你。你呢,酒鬼一個,虧你還成年了呢。”裴緒嫌他丟人,忙把他從人群中拽出來。“一個爺們哭得跟女人似的,還要不要臉啊。”
他這一說,反而引得他哭聲陣陣。
裴緒煩惱不斷,“夠了,不就是妹妹遠嫁嗎?你當我沒經過嗎?”
趙琮淚灑湘江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她不會回來了。榮化這個封號,不過是讓契丹歸化罷了。”
裴緒把他拉到犄角旮旯裏,痛斥他:“哭什麽哭,還不是因為無能。正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七尺男兒除了會哭,不為國家著想,還不思進取,整日廝混在平康坊煙花之地。自古以來那些忠臣武將,或諫,或戰,而你呢除了會嬉笑他們愚蠢,還會做什麽。不立德、不立功、不立言。”
他一味捶胸頓足,狀類瘋子。
裴緒是先硬後軟,“我也有個妹妹,不過八歲就殤了。她走的時候,我恨不得代她而死,可是蒼天不佑,好好的人早早地去了。你的妹妹至少還在,凡事都該往好想。”
趙琮止住悲泣,他的言語全不似欺騙。他不會安慰人,隻說:“你可別哭,你哭起來真的難看。”
裴緒剛還被他打動,此刻卻隻想打爛他那張臭嘴。“我們快走了。杵在這跟木樁子似的。話說你的馬呢?”
“馬?我不記得了,我連在哪個酒館都不知道。”
裴緒頗感無奈,隻能挨家挨戶地陪他找。
“你個郡王跑到這地方,究竟為的什麽啊?”
趙琮憂苦地說:“還不是因為我老子,他也不攔著主上。”
“你這話就不對了,上意,從不是我等能輕易揣測的。天心是這世上最摸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大王順天心,不過是盡臣子本分。”裴緒好言相勸道。
“遠嫁契丹,你可知道北方苦寒之地,那契丹離長安萬裏。我妹妹她自幼嬌生慣養,如何能在那種地方”
裴緒歎道:“但這是主上所定。我們隻有順服。”
趙琮也不是不明理的人,白白的歎息罷了。
“我們再去喝一杯。”
“算了吧,你滿身酒臭,待會兒花掌櫃見了,定把你轟出去。”
“她敢攆我?我可是”
裴緒打斷道:“可是什麽啊?市井小民消遣時光,無高低貴賤之分,你還以為自己多尊貴嗎?”
“中元時節,你不去禮部嗎?”
裴緒笑道:“哪需要我啊,都知道我婚事臨近,不會讓我經手的,我隻需要好好躲在家裏。”
趙琮卻說:“弘徽,你最近別躲在家裏。”
“哦?什麽事?”
“這,沒想到竟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我這人嘴笨,說不清楚。”趙琮眉擠在一塊兒,“嗐,就是我聽說啊,近來有幾個人下獄了。”
他都是出閣的郡王了,竟還說不清楚話。裴緒果斷地問:“誰啊?”
“郭寶義啊,還有盧遐。”
裴緒聳肩,“他倆,突然就被關押在牢獄裏了,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其實他是明知故問,幾天前金吾衛把證人劫了的時候他就知道郭寶義被鍾處勤拿住了。至於盧遐,那定是被太子下令扣押。
“啊,說是這兩人稱病不出,可我聽我耶耶說,他倆一早就被我堂兄看得死死的,還準備令三司會審,定他們的罪名呢。”
裴緒噓聲,“慎言,這可是人多嘴雜的地方,輕言皇室你是等被金吾衛盤問嗎?”
趙琮搖搖頭,“我嘴笨,腦子笨。好了,好了,你慢點走。”
裴緒輕輕地說:“你剛剛的話,我就當什麽都沒有,再不許對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