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幻境
「娘親，這個夢我已經做得太久了。到了現在，夢該醒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陸羽終於控制不住，聲淚俱下，哭泣的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
原本陸羽還想在雪婉秋面前留下一個最好的印象，作為臨別禮物。告訴雪婉秋自己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立的面對這一切問題了。
可事到臨頭，陸羽還是表現出了自己最軟弱的一面。
曾經，陸羽以為哭泣已經徹底告別的自己，自己已經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去哭泣了。
尤其是在九玄宮的這幾年中，陸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會哭的這麼狼狽的一天。
這究竟算什麼？
眼看著陸羽哭的那麼傷心，雪婉秋並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也沒有上來寬慰陸羽。只是坐在對面，一臉慈祥的看著陸羽。
「已經下了決定了嗎？」
陸羽艱難的點了點頭。
「既然已經下了決定，那就不要再猶豫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可是，娘親。」陸羽抬起頭看著雪婉秋，神情悲切：「我捨不得你呀。」
雪婉秋輕輕地笑了笑，站起身來，走到陸羽的身邊，素手將陸羽臉上的淚珠擦去，然後將陸羽輕輕攬入懷裡。
「傻孩子，娘親一直都陪在你的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你。」
就在這一刻，陸羽終於卸下了一直以來戴在身上的偽裝，倒在雪婉秋的懷裡，不顧一切的大哭起來。
所有的痛苦、悔恨、委屈，彷徨，全都在這一刻發泄了出來。
而雪婉秋則輕輕地抱住陸羽，任由陸羽哭的天昏地暗。
雪婉秋沒有阻止陸羽，更沒有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之類的廢話來勸說陸羽。
因為雪婉秋知道，這或許是唯一一次機會，可以讓陸羽這樣無所顧忌的大哭了。
陸羽有多累多苦，或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所以雪婉秋只是這樣抱著陸羽，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懷中的哭泣聲漸漸停止，陸羽也慢慢的平靜下來之後，雪婉秋才開口。
「羽兒，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娘親，我真的捨不得你呀。」陸羽靠在雪婉秋的懷裡，貪婪的享受著這最後的溫存：「這個夢做的實在是太好了。有多少次，我都想乾脆留在這裡，永遠都不要醒來，就好像那些才是夢境，這裡才是現實一樣。」
「這麼多年來了，我從來都不敢踏進九玄宮一步，甚至不敢去觸碰九玄宮的一草一木，就是怕去觸碰到這個真相，讓自己醒悟過來，這只是一個夢。」
「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只是一個夢。」雪婉秋笑著說道：「你不去踏足九玄宮，卻辛苦建立起了這座天羽宮，不就是提醒自己，這只是一個夢嗎？」
陸羽慘笑一聲，自嘲的說道：「我居然做出這麼矛盾的事情，娘親，我是不是很傻。」
「誰說我的羽兒傻了，你只不過是太累了而已。」雪婉秋撫摸著陸羽的頭髮，憐惜的說道：「我的羽兒只是太累了，想要歇一歇而已。」
「可這一歇也歇的太久了，都快四十年了。」陸羽說道：「我從一開始就在自欺欺人，自己把自己圈在這個夢境之中不敢出去。娘親，我實在是太懦弱了，讓你失望了。」
「沒關係的，娘親從來都不會怪你。而且，你現在不是做好準備要回去了嗎？」
「我現在必須回去了，我在這裡已經帶的太久太久了。我要是再不回去，我真的害怕我會永遠的沉淪在這裡，而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
陸羽猛地睜開眼睛，眼中露出仇恨的目光，咬著牙說道：「我必須回去，我還要為你報仇呢？」
聽到陸羽嘴裡突然冒出「報仇」兩個字，雪婉秋眼中終於露出悲哀的神情，還有一抹無法掩飾的無奈。
「痴兒呀痴兒，你應該知道，娘親最不願意聽到你說出這兩個字。娘親只想讓你好好活下去。」
「是的，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陸羽猛然將雪婉秋抱緊，彷彿下一刻雪婉秋就要徹底消失一樣：「你是我心中最深刻的執念所化，你的一切想法，我心裡都知道。」
「你窮盡一切，卻從不敢妄言貪功，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我。你捨棄了自己的生命，以最慘烈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付出這樣的代價，只為了能讓我好好的活下去。」
「我知道你心中最渴望的是什麼，我也知道你最希望看到的是什麼。可我，卻註定要讓你失望了。」
陸羽緊緊的抱住雪婉秋，將自己的腦袋深深地埋在雪婉秋的懷裡，哽咽的說道。
「娘親呀，因為你的犧牲才保住性命的我，有什麼資格在這個世上苟延殘喘的活著。我唯一報答你的方式，就只有為你報仇了。」
雪婉秋慘笑一聲，眼神中儘是悲哀，兩行清淚終於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吾兒呀，你可知道，娘親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現在的樣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知道我讓您失望了。」陸羽滿含歉意的說到：「可我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恨他們。我恨九玄宮，恨玉陽真人，恨那些在半路伏擊我們的人，是他們謀害了你的性命。」
「我甚至有些恨父親，恨他為什麼不來救我們，恨他眼睜睜的看著你死去，眼睜睜的看著我受了那麼多的苦。」
陸羽列數著他所痛恨的人，說的是咬牙切齒。可說到最後，陸羽卻話鋒一轉，將矛頭矛頭指向了自己。
「我恨所有人，但我最狠的，還是我自己。娘親，你是因為我才死的，我才是害死你的罪魁禍首。」
看到陸羽將所有的罪責全部攬到自己的頭上，雪婉秋悲戚難當，淚如涌下。
這絕對不是雪婉秋想要的結果，這世上沒有哪個父母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背負著這樣的痛苦活下去。
雪婉秋痛心不已，可她卻無力阻止這一切。她只是陸羽心底的一道執念，投射到陸羽的這個夢境之中，真實的雪婉秋早已死去了。
陸羽清楚雪婉秋的期待，可他衝破不了的，是自己心中的這道坎。
無論怎樣，陸羽都原諒不了靠著雪婉秋的犧牲而苟活下來的自己。
珍惜生命，不要讓雪婉秋的犧牲白費！這樣的大道理陸羽自己都能講上一大堆。可如果陸羽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這樣的大道理又有什麼用呢。
「娘親，對不起了。」
陸羽甚至都不敢乞求雪婉秋的原諒，最後所有的一切，全都化作了一聲抱歉。
而隨著陸羽的這句抱歉說出口，周圍的一切毫無徵兆的開始崩塌。天上僅有的一點星光瞬間就被黑暗吞噬。
雪婉秋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只留下了一串痛惜的眼淚，身形就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眨眼之間就化作漫天的粉塵，隨風而散。
那個讓自己感到溫暖的懷抱再次在自己面前消失，陸羽渾身顫抖的將自己蜷縮在一起，一股深深地悲戚和孤獨，再次將他包圍。
一直到最後，陸羽都不敢抬頭再看雪婉秋一眼。
雪婉秋會對自己失望嗎？或許會，或許不會。自己是他唯一的兒子，雪婉秋曾說過，她永遠都不會責怪自己。
可雪婉秋會因為自己而感到悲痛、傷心嗎？
這個是肯定的。因為自己是他唯一的兒子，哪怕到生命的盡頭都不會放下的牽挂。
自己還真是一個不肖子孫呀，娘親生前已經為自己操碎了心，更為自己搭上了性命。現在娘親已經死了，可自己還是讓她不得安寧，還要為自己悲傷難過。
娘親呀，羽兒對不起你。此生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做你的兒子了，等來世吧。
伴隨著陸羽最後一聲凄厲的嘶吼，這片夢境終於徹底坍塌、灰飛煙滅，一陣無邊的黑暗將陸羽徹底吞噬。
就在陸羽在夢中含淚訣別雪婉秋的時候，另一邊，木玄宮主峰大殿內，玄木真人正端坐在那裡，皺著眉，看著眼前的一片光幕。
光幕中，陸羽昏睡在一片草地上，人事不省。臉上布滿了淚痕，神情也是不停地變幻，似乎正在睡夢中承受這什麼。
「陸羽已經昏睡了一天多了，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看來他的執念很重呀。」
玄木真人的旁邊，於倩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同樣皺起了眉頭，嘆了口氣說著。
「而且看陸羽的表情，他在幻境中一定經歷了非同尋常的事情。」
一邊說著，於倩偷偷瞥了玄木真人一眼，發現玄木真人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
玄木真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開口說道：「按照陸羽所說，他以前是萬巫谷血煞堂弟子，肯定有一些不堪回首的記憶。這心塵秘境所營造出的環境，是在一個人心神最放鬆的時候直擊此人的心靈深處，拷貝其記憶，再根據其內心的執念所勾畫出來的。陸羽身處其中，相當於重新經歷了一遍曾經的痛苦，而且要比以前更加深刻。出現這樣的變化，也屬於正常。」
於倩看了看沒有半點蘇醒跡象的陸羽，心中想了一會，突然說道：「夫君，我們要不要將陸羽喚醒過來。」
「這個不行。」玄木真人一口就拒絕掉了於倩的建議：「這次心塵秘境是我專門為陸羽而開的，必須要靠陸羽自己的力量走出幻境，我們不能插手。」
「可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萬一陸羽沉浸在幻境之中無法自拔怎麼辦？」
於倩說出了自己的擔心，眼神灼灼的看著玄木真人。
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這幻境是心塵秘境洗滌自身的最後一道關卡，也是最難的一道。曾經也不知有多少人栽在了這個幻境上。
別說陸羽這種年輕人了，就是那些修行了幾百上千年的修士，修為通天徹地，早已看破世間紅塵。可一旦遭遇心魔雜念的侵襲而來到這心塵秘境，他們中同樣有人逃脫不了幻境，被困其中。
所以於倩有此擔心，並非是空穴來風、妄自猜測。
其實，這同樣也是玄木真人最擔心的的一關。
一旦陸羽過不了這一關，陸羽不僅堪破不了心中的執念，還有可能被魔障越纏越深，最終走上邪路。
玄木真人這次專門為陸羽開啟心塵秘境，引誘陸羽前去，可不是為了幫陸羽參悟什麼五行大道。相反，玄木真人是想讓陸羽暫時放棄參悟五行大道，回歸本我。
此次陸羽隨許流一起去挑選功法武技，玄木真人立刻就發現了陸羽的問題。
不知為何，陸羽似乎對此次的宗門大比太過執著，太急於提升自己的實力。
陸羽所挑選的三個武技，無一不是速成型的，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提升陸羽的實力。
尤其是那個化血術，靠強行吸納妖血損耗自身來提升實力，這根本就是歪門邪道，完全就是魔門武技。
而陸羽，居然一眼就看中了它。
這說明陸羽的心已經是亟不可待的，為了儘快提升實力，不惜付出任何的代價。
修真之路，最忌諱的就是心浮氣躁、急於求成。一旦心境不穩，心魔就有可能會趁虛而入。
看陸羽的樣子，他已經走在了這個懸崖邊上。若照此下去，陸羽遲早會被這股執念重新拖入魔道。
陸羽重修魔功和那一身無法掩飾的煞氣，就是最好的證明。
發現了這一點的玄木真人想了半天，最終決定為陸羽開啟心塵秘境，是要通過心塵秘境的力量幫助陸羽擺脫魔障，重新找回本我，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來。
五行大道的參悟絕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陸羽靜下心慢慢的來，陸羽急於求成反而會誤事。至於陸羽身上的那股執念，也需要正確的引導。
陸羽來到心塵秘境之後，前面的情形還讓玄木真人比較滿意。在心塵秘境的吸引下，陸羽暫時忘卻了一切，就連身上的煞氣也逐漸的消弭了。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玄木真人皺起了眉頭，暗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