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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男人的聲音有些哽咽,並不動聽,摻雜著些許沙啞,像是無數種複雜的感情哽在喉中,卻隻化成了一句我想你了。


  儺子皺眉,握著的匕首又加了幾分力道,想逼開對方,卻覺得頸部一涼,有水珠落下,像是雨露,卻又帶著幾分溫熱,儺子僵住,執著刀刃的手卻慢慢鬆開了。


  ——他,哭了?

  來不及細想,他便覺得肩膀一沉,蕭客行便這麽抱著他倒了下去,想必是匕首上的毒發作了。


  一旁的阿妮和七絡本沒看出什麽蹊蹺,可蕭客行忽然倒下,兩人這才看清了他腹部那柄完全沒入的匕首,和儺子沾滿了鮮血的雙手,當下便雙雙呆住。


  儺子卻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般,沉默地俯下身,拔出了那柄匕首,猶豫了片刻,扶起暈過去的蕭客行,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七絡想也沒想便跟了上去,丟下阿妮一個人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是江南小鎮的天燈節,漂亮狡猾的商人靜靜地站在臨船,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狐狸,桃花眼裏盈了的風情讓人怦然心動。


  “此逍非彼蕭,蕭樓主不會想趁亂奪人所愛吧。”


  調笑般的語氣,那人一襲白衣蹁躚,如一隻清拔的鶴,足尖輕點,踏過水麵,隻留下小小的漣漪,一圈圈地擴散開來。


  是了,那是他第一次遇見雲逍。


  那時候,一見麵,他就被雲逍擺了一道,從此心裏便多了一個有著一雙桃花眼的笑麵狐狸。


  之後便是糾纏不休,雲逍對他避如蛇蠍,總是想盡辦法從他身邊逃離,他進一步,雲逍便要退十步,縱使他有千般手段可以逼得雲逍無路可退,卻逼不得雲逍信他半分,雲逍的心上砌著牆,他蕭客行於牆外苦苦徘徊,卻終是沒有進去的資格。


  他向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沒有那個耐心去哄誘,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主宰者,他要的,即便是不擇手段也要搶過來。於是,他搜集線索,用一條條夕日的蛛絲馬跡,逼著雲逍打開自己的秘密,逼著雲逍吐露心聲。


  他不懂得愛,也不屑於去懂得,一直覺得,他想要的奪過來便好,如果說,這種占有並非是索求一時身體的歡愉,一時的禁錮,而是這個人的一生呢……他想,他明白了。


  他是喜歡雲逍的,這麽想著,便就說了出來,可換來的卻是一句歎息一般的“何必呢。”


  短短三個字,卻哽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不能說他為了保護雲逍,暗地裏替他擋掉了多少聖炎教的追殺;他不能說,為了能與他相伴短短的幾個時辰,他出任務後連休息都顧不上,也要快馬加鞭趕回樓裏;他甚至不能說,隻是因為雲逍隨口的一句想喝上好的梨花白,他親自跑遍了整個江南去尋一壇子佳釀。


  他不能說,他的驕傲不允許他用這種卑微討好的樣子,作為打開雲逍心門的鑰匙。可是他卻依舊好好待他,無論雲逍對他有無情意,誰讓,誰讓他是自己認定相伴一生的人呢?


  在知道雲逍心裏的那個人是景淩哲的時候,妒恨像一團燎原的火焰,瞬間便吞噬了蕭客行的靈魂,於是,理智化成了飛灰,欲念張牙舞爪地現出了原型——他想親吻他,撕碎他,徹徹底底地占有他!

  肌膚相親的時候,雲逍的眼睛裏迷茫的,有痛苦,有隱忍,這樣的神情讓他覺得難受,他明白,雲逍並不是心甘情願的,自己在他眼裏說不定隻是景淩哲的替代品。


  身體越是親密無間,心上的空虛冰冷卻更甚,他想質問雲逍,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問些什麽。


  這一刻,蕭客行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如此的懦弱。


  在聽風樓裏的那一段日子,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最愛的人放下了防備,不再逃跑,留在了身邊,每天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雲逍安靜的睡顏,每每這個時候,蕭客行都有種和這人廝守一生,永不分離的錯覺。


  靈魂被慢慢的澎湃的喜悅之情所淹沒,這種欣喜本來就是醉人的,即使是沉溺在這種幸福中長醉不醒,也甘之若飴。於是,理智驟然崩塌,腦子裏瘋的,隻剩下一句話:我要留下他。


  或許是他的鍥而不舍感動了上蒼,雲逍開始試著接受他,小心翼翼地挪開心牆上的磚頭,為他打開了一道門。


  “你願不願意和我回敦煌?”


  不是甜膩的情話,卻足矣讓他欣喜若狂,他想,原來他也是愛他的。


  障目的幕布片刻間被扯成碎羽,情感再無遮攔,抱著懷裏的人,蕭客行知道他們兩個人的路定不會平穩,可是,他絕不會放手,死也不會。


  接下來的事情,雲逍被召去了京城,見到了曾經眷戀十年之久的人。蕭客行冷眼看著一切,看雲逍的掙紮和隱忍,看景淩哲若有若無的曖昧,他以為他可以坦然接受雲逍的過去,卻沒想到,自己究竟也是個凡人,做不到神仙的無欲無求。


  於是,感情便從一開始的溫存徹底地扭曲,從默默守候,變質成了片麵的禁錮與占有。


  景淩哲曾和他說過:“如果你真的對他有情,與其愛之,恨之,害之,不如愛之,憐之,離之。”


  現在想來,那個孿生兄長說得並不無道理,為什麽自己當時就分毫沒聽進去呢?

  如果自己當初放手,雲逍或許就會平安返回敦煌,繼續做他的城主,不會因此而身敗名裂,更不會連性命都失去。


  每每這樣想,便會自嘲笑道,怎麽可能,雲逍身上有離心蠱,景淩哲就算再仁慈,也不可能放任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存在,這成了他禁錮雲逍的借口,即便是做著傷害對方的事,也像鴕鳥一般把頭埋在沙子裏,自欺欺人。


  終於,愛變成了恨,溫情變成了暴虐,雲逍從城主的位置重重跌下,摔得遍體鱗傷,無可奈何地成了他身下的禁胬,他毀了他們之間的一切,隻剩下身體與肉#欲的交纏。


  醉酒後,雲逍歇斯底裏的咆哮,床笫之間被迫無奈的哀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無法挽回。


  他想說,他其實早就後悔了,可是他卻沒有退路,就算是彼此折磨,也絕不能放手。


  這是蕭客行唯一的堅持。他縱不求相伴一世,也要緊握這一時,百歲太長,他隻爭朝夕。


  可是,雲逍卻走了,猝不及防,不給他一點挽回的餘地,決絕得近乎冷酷。


  隻是一個上午未歸,再見到的則是一具黑色棺木,從此天人永隔。


  景淩哲放了他一條生路,縱使那時候蕭客行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可血濃於血,景淩哲關了他三天,讓他仔細想清楚,然後收了他的職權,放了他一條生路。


  帶著七絡浪跡江湖,失去了那個人後,日子變得漫長而拖遝。


  有時候,蕭客行想,雲逍若是入了陰間,恐怕都是記恨於他的,孟婆湯肯定是想也不想就往下灌,巴不得早些忘了他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可是能讓他一往情深的人卻已不在,忽然間就明白了,原來這世上自己最不想傷的便是他,卻又在不經意間留下了道道難以抹滅的傷痕。


  阿逍,阿逍……


  當愛之,憐之,離之,變成了,愛之,恨之,害之,一切便毀了,如有下輩子,他蕭客行寧可是那癡兒,自傷十分,也是不願再傷他一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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