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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西出陽關無故人

  此去塞外,風沙三萬裏。


  駝鈴擊響在風中,聲音悠遠而拖遝。商客們早就被大漠蒸騰的熱氣烤得失去了活力,無精打采地靠在牲畜的背上。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雖然隊伍裏有不少第一次跑商的人,可經驗豐富的老人卻十分清楚,他們並沒有走出多遠。


  這隻駝隊從蘭州出發,雇傭了刀客和引路人,一路向西,出了玉門關才不過數天。沿著河西走廊走下去,途經可供商隊休息整頓的綠洲,還要及時防範大漠裏神出鬼沒的盜賊響馬。


  古道漫漫,絲路綿長,一出玉門關便徹底離了中原大承的庇護,而商隊往往隨身攜帶大量的,絲綢茶葉一類的貨物,雖然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可一旦穿越了荒漠,這些東西便能在那些遙遠的西域諸國,賣出十倍的價錢。


  走商豐厚的利潤吸引了不少生意人,卻也招來了不少覬覦其利的馬賊強盜之屬,每年,來往的商隊多有被洗劫一空的,於是凡是想冒險走這條路的商旅,都不得不花大價錢雇傭刀客一路保鏢。


  領隊的人是個眼神精明淩厲的漢子,隊裏人都叫他老刀,雖然一眼瞧上去沒什麽過人之處,卻是個在這條道上來往了十幾年的老刀客了。


  做了這麽多年刀尖舔血的營生,老刀也覺得年紀大了,再幹上幾年,便該甩手不幹了,於是便帶了幾個徒弟,待教會了那幾個小兔崽子便打定主意回家養老去。


  說起徒弟,老刀回頭看著身後那個坐在駱駝背上和身旁商客聊得火熱的年輕人,臉色一沉,沒長進的臭小子。


  做他們這一行的都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最忌諱就是亂打聽,說不定就沾了一身腥臊,到時候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清楚。


  “這麽說兄台也是敦煌人?”年輕的刀客眼神清亮,明淺得一眼便看得見底,雖然握著刀,握刀的手卻有著未經風沙磨礪的白皙。


  他正於隊伍裏另一個青年說話,那人身著素衣,一身普通商賈打扮,容貌斯斯文文,卻並不出眾,話不多,卻勝在談吐風雅。


  “雖是敦煌人,卻也離家有了一年之久。”


  這也很常見,商人為了生意幾年未歸都是正常的,年輕的刀客便將這青年當成了普通的商賈,再加上他性子活潑,商路上又難得遇上個能談得來的人,便打開了話匣子。


  老刀離著遠遠的,聽那小兔崽子胡扯,頭都疼了。回頭仔細打量著那個素衣的青年,這麽一看便看出了幾分不對勁。


  沙漠裏風沙大,自家徒弟都不敢迎著風開口說話,否則便吃了滿口的沙子,而這個年輕人雖然話不多,可迎著這麽大的風沙行走,迎風開口的時候,吐納之間居然沒有吸入一粒飛沙。


  默不作聲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出關之前為何沒有好好盤點,讓商隊裏混進來了這樣一個不知來路的危險人物。


  說起來最好的做法便是在下個落腳的古城將這個家夥甩掉,可距離最近的修整點還有至少七八天的路程,老刀看著那個素衣的青年陷入了沉思,該怎麽除去這個隱藏禍患?

  似乎感受到了刀客的目光,青年抬起頭,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遠處的人,輕輕扣了扣手指,老刀這才發現那人的左手竟扣著一隻長相奇怪的木笛。


  不是大漠裏常見的那種笛子,青年手中的笛子十分簡陋,似乎是自己削出來的,連個掛飾都沒有,唯一稀奇的,便是那五個音孔。


  五個……老刀心裏一跳,遭了,這家夥是個蠱師。


  尋常的竹笛一般都是六孔,缺了一孔便失了音色,可驅蠱之人用的偏偏都是五孔竹笛,再一看那青年骨節分明的手指和蒼白的膚色,憑著這麽多年的經驗,老刀覺得這家夥八九不離十就是個用蠱的高手。


  走商路上,的確是有些商客不放心自己的貨物,又信不過雇傭來的刀客,便花重金聘用蠱師在商隊裏做個暗樁。


  雖是聽過,但這種事挨到自己頭上還是第一次。


  一想到自己身上很可能就被種了蟲子,精幹的刀客隻覺得心裏涼颼颼的,便扭過頭去帶路了——真他娘的倒黴,遇上了個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主兒。


  “看兄台也是個讀書人,你可知最近京都可是出了大事?”話題一轉,不知為何就扯上了中原的事情,年輕的刀客倒是喜歡這個謙和的生意人,絮絮叨叨又說說開了。


  “哦,大事?”


  像是故作神秘一般,刀客小聲地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敦煌城主季白公子被皇帝賜死了。”


  素衣青年沒吭聲,隻聽得刀客還在滔滔不絕


  “被削了爵位,賜死也是早晚的事,這也沒什麽稀奇,可奇就奇在了,據說這城主一死,聽命於天家的聽風樓忽然就有了反目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素衣的男子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黯然,隻是片刻便恢複了平靜。


  “都謠傳聽風樓裏有公子季白的耳目,主子倒了便都殉了主,不過,城主守了敦煌那麽多年,忽地去中原瞎攙和什麽,我猜啊便是中原人眼饞我們敦煌……”


  刀客還在說些什麽,素衣的男子卻也聽不進去了,隻是靜靜地望遠處。


  大塊的雲朵在綿延起伏的沙丘上投下巨大的陰影,給了疲倦的旅人一份難得的陰涼。


  “阿白你可想好了,若是這麽做,這世上便永遠沒有了高季白這個人。”


  “嗯。”


  那杯“毒”酒的味道並不特別,辛辣而香醇,是平時喝了無數次的梨花白。


  景淩哲是看著自己喝下這杯酒的,雲逍暗暗想,這場荒唐的戲起因算來算去,是由眼前這個男人而起,現在由他結束,也算是有始有終。


  發了詔書,支開蕭客行,賜死被軟禁的敦煌城主,然後金蟬脫殼的雲逍以另外的身份返回西域,協助派去的節度使整頓敦煌。


  至於聽風樓的反目,雲逍是料到的,景淩哲一直不殺他恐怕就是忌憚蕭客行一朝反目,用雲逍作為牽製。可是西域情況迫在眉睫,權衡利弊之後,覺得還是徹底斷了親弟弟的念想,以防夜長夢多。


  成者王侯敗者寇,千年之後,也不過是史官筆下墨跡一行,笑談一場罷了。


  而他如今也失去高季白那個鮮亮的身份,一襲素衣混在商隊裏,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生意人。


  隻是他這個生意人貌似做的有些失敗,還沒開始,就欠了一屁股債,雲逍自嘲地笑笑,摸了摸袖中的瓷瓶。


  那是無端的骨灰,被他偷了一小把,一路顛簸,準備帶回敦煌安葬。


  他欠無端的,欠敦煌城的,五年,十年,也可能是一輩子,待到須發皆白,再也不複少年模樣,待到敦煌易主,他也要一路還下去。


  至於蕭客行……


  駝鈴悠揚,黃沙舞風,大漠漫漫,古道綿長,眼前是綿延不斷的沙丘,天與地在亙古不變的靜默中麵麵相覷,轉眼便是千年,雲逍眯了眯眼睛,唇邊的笑容柔和了起來。


  大漠的浩瀚無垠麵前,愛亦或是恨,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未來歲月裏,自己也許會想起那個有著狹長淩厲眼眸的男人,亦或是讓時光去侵蝕麻痹,然後幹脆忘個幹淨。


  摸了摸臉上的易容,耳邊刀客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話語卻淹沒在風裏。


  忽然想起一首詩,還算是應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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