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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三生緣斷歸虛影

  二十年前,雲逍被送入敦煌城的時候,還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


  穿過黃沙瀚海,一路的顛簸,小小的孩子像是件廉價的貨物,被關在籠子裏運往城內。


  他沒有名字,是貴霜國的過往富商獻給敦煌城主的三百童奴中極其普通的一個。


  童奴能做什麽?不過是長得好看得被賣去當孌童,不能看的送去作苦力,年幼的孩子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被卷入敦煌這個燈紅酒綠的銷金窟,聽天由命。


  沒有人知道這敦煌城主收了這三百童奴做什麽,這些孩子被統統投入一個秘密的訓練場,接受著嚴酷的訓練。


  易容,蠱毒,武術……除了這些,他們被迫模仿著一個不知名少年的神情,生生將屬於自己的天性磨掉,打造成一個個相似的模子,沒人敢反抗——這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他本就沒有名字,沒有親人,甚至連自己從哪裏來都不知道,他從記事起就是奴隸,不允許有自己的思想,麻木地聽從這主人的命令。或許就是因為他本就沒有自己的意識,他在三百少年中脫穎而出,成為了最後活下來的三個人之一。


  後來雲逍才知道,他那麽多年一直模仿的那個孩子便是敦煌城唯一的兒子:高季白。


  高家人丁稀少,到了這代,也隻有高季白這麽一個獨苗,可老天空給了這高季白一個精美的軀殼,卻沒有把他的三魂七巧補全。高季白一生下來就是個傻子,癡癡呆呆的,身體極為孱弱,別說繼承這絲路重鎮,就是站起來走路都極為勉強。


  敦煌城雖然名義上隸屬於大承,實際上卻並不受其控製,說句不敬的話,這裏就像一座鐵桶般的國中國,曆代城主都是馳聘沙場的猛將,城池中擁有自己的軍隊,來往的各國商賈為敦煌帶來了驚人的財富,百年下來已是富可敵國。


  這樣一個傻子怎能繼承如此大業?可高季白再傻,也是敦煌城主唯一的兒子,虎毒焉不食子,為了給兒子留條後路,老城主對外隱藏了高季白是個癡兒的消息,另一手從三百童奴中訓練出三個最和高季白相似的孩子,作為幌子。


  這三個童奴都接受了嚴格的洗腦,平日裝成高季白的樣子輪流展示在眾人眼前,實際上不過是三個被主人控製絕不虧反噬的傀儡娃娃。


  娃娃也好,傀儡也罷,就當他以為自己一生都要這麽麻木的活下去的時候,或許是老天開眼,機遇從天而降。


  西域刺客猖獗,高季白作為敦煌城下一任繼承者暗殺自是少不了,沒出幾年,三個傀儡就死了兩個,老城主痛心的同時也在擔心,若是這最後一個娃娃也葬送他手,這高家的敦煌城又該何去何從?

  於是,敦煌便和大承做了個交易,每年敦煌向大承提供百餘車的金珠玉器,並打了個幌子,將高季白的替身送往京都,換得真正的高季白平安長大。大承國力鼎盛,西域刺客再猖獗也萬不敢惹到這盛世王朝頭上,雲逍就在這個時候遇到了景淩哲。


  喜歡上太子淩哲也不過是自然而然的事,遠離了那座城池,被壓抑的天性忽然清醒過來,而景淩哲就像一場及時雨,滋潤了他枯死多年的自我意識——第一次有人帶著他憑欄遠眺,賞秀明山水,第一次有人牽著他的手,逃掉太傅的課躲在假山後看那古板的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瞪眼,第一次有人在大雨中在背後為他撐起一把朱紅的傘。


  除了他,雲逍還能喜歡誰呢?他從一個沒有自己的傀儡忽然間變成了有血有肉的人,親近的第一個人就是景淩哲,便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也不肯放手。


  五年的時光不長也不短,卻美好的不可思議,那年秋天,大承便決定歸還質子,離別之際,心裏匿藏已久的情愫便不知不覺從嘴邊溜了出來。


  “哈哈,珠屑鋪街,金粉砌殿,琉璃酒盞擲響玩——”少年太子被眼前這個漲紅了臉的孩子逗笑“待你有了這些,孤便不吝這三山六水萬裏王土,去你那敦煌城賞一派紙醉金迷也罷。”


  從沒有什麽誓言,隻是一句玩笑般的話語,便被當了真。


  既然淩哲想要那一城的紙醉金迷,那就奪過來。


  老城主已過世,敦煌城無主,前任城主的心腹愣是想把高季白這個癡兒推上高位,在他們看來雲逍還是當年那個聽話乖順的傀儡,卻沒想到這漂亮的傀儡娃娃已經變成了一匹吃人的狼。


  癡兒怎能鎮守這絲路重鎮?一派風雨飄搖中,敦煌的守將慕無端默默站在了雲逍這一邊,隻要雲逍答應不傷高季白性命,替高家撐起敦煌城,就協助他演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


  厲兵秣馬,整頓政務,修建水渠商驛……十年間,和慕無端裏應外合,公子季白的名號傳遍整個西域絲路。


  待一切塵埃落定,一封帶著急切思念的書信便快馬加鞭寄往京城,滿紙的情深意重隻換來那位九五至尊一句冰冷的話。


  “高城主這是公然攛掇朕私通外族嗎?”


  十年太久,當年的少年太子已登上皇位,而他也不再是那個異鄉為質的傀儡。若是他和他攀爬的是同一座山峰,即使高處不勝寒,也可以相互依偎著取暖,可是偏偏二人從一開始就沒在同一座山上,隻顧著追尋這各自的目標,末了,回眸相望,心上的距離已是萬水千山。


  那夜,雲逍喝空了一地的酒壇,神智卻仍舊無比清醒。


  忽的想起,淩哲,景淩哲,那景字上日下京,卻是個絕情字,若說有三生緣,那不就是虛“影”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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