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天燈節上好風光

  烏翹鎮中間有一條大河,名字叫流蘇河,水係貫穿南北,這一夜河上花燈飄出了幾裏遠,星星點點,無窮無盡似的,人間煙火已經掩映過了整個夜空,連星月都黯淡下去,絲竹夾雜著人聲從河麵畫舫上遠遠傳來。樓閣高聳,橙紅色的燈光吊在角樓邊緣,照著尚未來得及清掃的落花痕跡。


  蕭客行吊著腳坐在自家的雕花畫舫船頭,端著酒盞,借著喝酒的功夫,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過往船隻。


  天燈佳節,這流蘇河上聚集了不少精致的畫舫,雕金朱欄,極盡奢華。


  杯中酒香四溢,蕭客行心裏卻如明鏡一般,對這數艘停泊在位的畫舫主人們算是如數家珍。


  靠南邊那艘是陳尚書陳大人家的,旁邊泊這的必是秦侯爺家的大畫舫,足足比旁邊的那隻大了一圈,還有最東邊那艘是武林世子慕容瑾家的,西邊是……


  船隻雖多,但都逃不過蕭客行的眼睛。


  然而就在蕭客行百無聊賴時,一艘不大的畫舫緩緩駛來,不正不歪地停在了他旁邊。


  不由得微微一愣,雖然這船不大並不像秦侯爺家那艘那麽氣派,也不像慕容瑾家的那樣雕金繪朱,乍一看去也沒什麽稀奇。


  但懂行的人一眼便知曉這船的主人家底殷實,大到製船用的木頭,小到欄杆上的雕刻,無一不是精致繁雜,隱隱透著一股貴氣,放眼望去,整個流蘇河上的畫舫竟沒有一個能出其左右。


  幾個小廝狀的人忙上忙下,蕭客行盯著這艘船看了許久也沒看透這家主人的來曆。


  要說這家主人是官宦出身,可就明哲保身一向是為人臣的基本原則,這麽奢侈的畫舫整個江南估計沒幾家敢造出來。若說是武林世家財大氣粗,可他絞盡腦汁也沒想出有哪個組織有這個閑錢。


  正想著,一聲笛子發出的清嘯好像突破了塵世的喧囂似的,猛地升騰起來,喧鬧的河麵忽然安靜了下來,船上的人都紛紛伸長了脖子向河中央的一條畫舫望去。


  那畫舫上立了一個青衣女子,低著頭,唇邊的竹笛合著乍起的琴聲,交織成一片醉人的旋律,流蘇河上三十裏,乃至整個烏翹鎮都似乎沉醉在這清冽的笛聲中。


  “少爺,燈娘開始獻樂了。”聽得隔壁船上一個管家摸樣般的人站在艙口壓低了聲音稟報道。


  “知道了,我又不聾。”艙裏,那位少爺似乎對管家這句多餘的話語頗為不滿,隔著翠玉珠簾,蕭客行隻能隱隱看到一個身著白衣的修長影子。


  顧不上聽燈娘的笛音,蕭客行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隔壁那位少爺身上,心裏把當今武林人士篩了個遍,也沒找出個所以然來。


  可那位少爺就像在故意挑戰他的耐心一般,一直駐足在珠簾那頭,再不肯往前邁一步。


  蕭客行耐著性子,聽完燈娘吹畢幾曲,眼角的餘光卻片刻沒離開那珠簾。


  終於,笛聲斂,那綠裳女子低身福了一福,垂眸進了艙。


  片刻,那舫的珠簾被一隻白如凝脂的手掀開,那手指甲上塗著蔻丹,平分添了幾分妖嬈。


  蕭客行聽到臨船簾後傳來一聲低笑,片刻,一隻修長的手掀開了翠玉珠簾,露出了那人的容顏。


  那是一張及其漂亮的麵孔,一雙桃花也似的眸子及其清亮,眼角開闊,眼線分明,微微挑起,像是含著些許笑意似的,內存光華,然而隻是一閃,倏地便又斂去了。


  如此一個芝蘭玉樹一般的男子,向蕭客行的方向瞥了一眼,隨後又將目光轉到了新上台的紅衣佳人身上。


  那女子美得驚豔,雖然隻是稍稍上了紅妝,那雙黑水晶般的眸子顧盼流轉間便勾魂攝魄,妖得驚人,媚得驚人,這整條流蘇河被她這麽一望竟似乎帶上了幾分媚色。


  紅衣的舞女,宛如一株搖曳的紅色虞美人,舒展腰肢,在船頭璿身起舞,石榴裙上的金玲叮當作響,媚眼如貓。


  美人如斯,更為何求。


  一舞畢,眾人未醒過神來,隻見那紅衣女子忽然上前一步,站在船頭,柔聲喚道


  “蕭郎!”


  刷!所有的目光驟然轉到了蕭客行所在的畫舫上。


  蕭客行臉色一綠,看到那紅衣美人正含情脈脈地望著這個方向。


  這天燈節的燈娘都是煙花之所選出來的拔尖女子,在這天登台表演,若是心中對哪位君子有所愛慕,便不必忌諱,皆可以表達心意。如對方有意,即可下酬金,抱得美人歸。


  多少年不變的規矩便是如此,可蕭客行想破腦袋也沒見過這個舞女。


  他為人一向嚴格自律,甚少去那煙花之地,更別提結識這樣一個大膽潑辣的女子。


  很快整個河麵上炸開了鍋,無論是官宦還是武林豪傑亦或是平民百姓,凡是聽過蕭客行名號的人全部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那蕭客行是什麽人,聽風樓樓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聽風樓。聽風樓無孔不入,上到點蒼派門主又約了誰決鬥,下到少林哪個弟子又犯了什麽戒律,在這個江湖上沒有這個人打聽不到的消息。


  雖說如此,可那蕭樓主嚴苛律己是出了名的,從沒聽過他有如此一個紅顏知己。


  蕭客行覺得臉上的人皮麵具都要被眾人的目光刺漏了,盡管心中暗暗叫苦,但畢竟還是老江湖了,立馬擺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


  “蕭樓主,莫讓人家姑娘久等啊!”


  不知是誰起的哄,被雷劈完的眾人醒過神來,紛紛露出一幅揶揄的表情,大有借題發揮,得不到結果不罷休的趨勢。


  僵了半刻,蕭客行隻得站起身來,猶豫著要不要應了眾人期望順手毀了自己形象。


  “此逍非彼蕭,蕭樓主不會想趁亂奪人所愛吧。”


  這聲音低低的,卻足以讓所有人聽個清楚。


  臨船那芝蘭玉樹般的男子回眸,唇角勾起,足尖一點,憑借絕頂輕功落到了那河中央的畫舫上,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款款深情。


  “逍郎,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紅衣的女子伏在他懷裏,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我不是來了嗎,丹朱不要哭了,你看妝都花了。”柔聲勸慰著懷裏的絕色女子,唇角勾出一個弧度,僵在原地的蕭客行覺得那笑容透著一股惡劣的味道,壓在心底的小火苗呼地竄了起來,卻又不得發作,臉色有些難看。


  可憐那些圍觀之人,發覺自己讓聽風樓樓主當眾下不來台,均臉色一變,急忙扯開話題,紛紛祝福起河中央那一對兒璧人兒來。


  待眾人散盡,蕭客行食不知味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卻見身邊劃來一隻畫舫,那坑他不淺的白衣公子站在船頭,眼角挑起,笑眯眯地衝他抱拳。


  “在下,雲逍,見過蕭樓主,今日多有得罪,望見諒。”


  蕭客行麵上不動聲色,左右打量,卻不見剛才那紅衣女子,便道:


  “怎麽不見丹朱姑娘。”


  雲逍風輕雲淡帶過,“我已給丹朱姑娘贖身,打點行李,好聚好散罷了。”


  剛才還你儂我儂,情義相通,這才多大的功夫就翻臉不認人?

  蕭客行搖了搖頭,長了一張這樣的臉偏偏有一顆薄涼的心,想必這小子欠了不少風月債。


  似看穿了蕭客行的不屑,雲逍眼睛一轉,開口道:

  “莫不是蕭樓主真對丹朱姑娘有意?若是你情我願,雲某願成人之……”


  話還沒說完,蕭客行轉身就走,沒給他一點麵子。


  見他的畫舫越走越遠,雲逍斂起了臉上的笑意,回身對早立侍身後的管家沉聲道:


  “以後離那個貼著假皮的偽君子遠點,找個泊位都落到這樣一人身邊,你是怎麽辦事的。”


  黑衣的管家低低地應了一句,轉身催促身邊小廝調轉船身,不大的畫舫靈巧地劃破一池靜水,融入了黑夜中。


  星光點點,月色皎潔,一抹小巧黑影在夜幕中一閃而過,落在蕭客行遠走的畫舫上。烏黑的毛色,和腳上墨黑色的竹筒,動作快如閃電,正是聽風樓培養的夜梟。


  “主子。 ”雙手奉上信,暗紅色衣服的人單膝跪地,靜靜在一旁。


  蕭客行接過信,一打開便開始皺眉,“皇弟安好,朕近來無事到靜鸞殿遊轉,便想起你我二人小時嬉鬧之景,不由想到如今你我二人怎的如此生分,千裏之外,音信了了。上次你托人帶來的雪頂毛尖甚好,茶色光澤,茶香淡遠,皇弟果然心中甚是牽掛朕,這傳情之茶朕應了,不如皇弟下次多帶些,以現這情之深吧。”


  額間青筋崩現,那隻禍害,什麽兄弟情深,就是個來要茶葉!貢品那麽多怎麽不去喝!蕭客行耐著性子,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倒在信底角附近,白色的粉末傾瀉而下,觸紙竟變成了一排黑粉,“江南。”


  “蕭赭,讓蕭承蕭黑去江南聖炎教走一趟。”抬手將紙燒了,頓了一下,又對地上暗紅色身影道,“去查下雲逍。”


  “是。”黯紅色身影一閃而過。


  燭光搖曳,似這江湖,風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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