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夜裏還帶著殘冬的涼意, 正殿往聽雪居每隔一段都有點亮的燈台, 齊荀披了一件黑色鬥篷, 從東暖閣裏出來,四周一片寂靜,夜色正濃。
“殿下當心腳下。”順慶手提燈籠走在前方引路,落雪天氣已過,青石板轉鋪成的路麵倒是不滑,怕就怕夜色太深,腳下沒瞧見踩了空。
齊荀常年征戰在外走過的夜路不計其數,又豈會怕摸黑。
細想想他又怕過什麽呢?
天不怕地不怕,死都不怕, 眼下卻怕了那個女人生氣,他本可以不理的,但腦子裏淩亂無序, 能浮現出來的畫麵,就隻有安嫻無聲落淚的模樣。
看來是真的傷心了。
實則, 他也沒將她怎麽樣, 以往對她的冷硬態度比今夜更甚,可今兒她驕縱了, 自己也跟著受了牽連,到了聽雪居門前,齊荀緊了緊手裏的糖盒, 驕傲地站在後方, 等著順慶去替他叫門。
他為何會來找安嫻, 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太子妃,未來將來東宮的和諧,他有義務前來維護關係,這大抵也是他能找出來的最合理,最能接受的理由了。
今兒守夜的是鈴鐺,安嫻哭著從燈會上回來,鈴鐺和劉嬤嬤輪流哄,好不容易哄好了睡下,鈴鐺自個兒又睡不著了。
就因為去找樹枝的功夫,才錯過了實情,也不知到底是誰將主子惹哭的,兩月之前,主子在聽說陳國皇帝有意要將她許給齊國之後,也曾如現下這般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場,為此還生了一場病。
大病初愈時也就是如今殿下攻城的那一日,主子突然一改常態,竟然主動提起了要來齊國,陳國皇帝喜出望外,說主子終於懂事了,齊國太子比要吳國太子強上百倍都不止。
自那之後,鈴鐺就再也沒有見過主子傷心,多愁善感的性子,似乎一夜之間就扭轉了過來,變成了隨遇而安。
今日又是為了啥哭,鈴鐺不得而知,問主子,她也不答,隻是一個勁兒地猛流眼淚。
鈴鐺心裏擔憂,折騰了大半宿,這才剛閉上眼睛,就聽到了外麵的叫門聲。
鈴鐺打開門,腦子還有些迷迷糊糊,隻瞧見了順慶一臉笑容的站在門前,鈴鐺頓時警覺起來,瞌睡也醒了,心頭猛地跳了跳,順慶這大半夜的來聽雪居,莫不成又是來讓主子去上夜的?
這都大半夜了,怎的還不放過娘娘。
“鈴鐺姑娘別著急,奴才帶來的是好消息,並非壞消息。”順慶看出了鈴鐺臉上的防備,趕緊替其寬心。
“你趕緊開門,殿下過來了,是專程過來看安娘娘的。”順慶說完,往那顆桂花樹跟前瞧了去。
鈴鐺這時候才注意到,月色下,桂花樹旁站了長長的一道身影。
正是齊荀。
鈴鐺慌慌張張地開了門,突然又不堵在了門口,小聲地對順慶說道,“娘娘這會子好不容易睡著,若沒有什麽重要的事,能不能麻煩殿下明兒再,再來?”
順慶聽完,縮回了脖子,很幹脆地替鈴鐺讓出了路來,“那就有勞姑娘去給殿下說一聲。”
鈴鐺一時被順慶將住了。
誰敢說,他是齊國太子,整個東宮都是他的,他想去哪裏,還能有人不同意嗎。
莫說自己是一個婢女,就算是娘娘也沒理由說出這樣的話。
鈴鐺無法,退到一邊,隻能讓齊荀進去。
朱漆雕花木門吱呀一聲關上,將一地的月色鎖在了外麵,齊荀隻能重新適應屋子裏的光線,待能看清屋內的擺設時,齊荀才緩緩地往內屋走去。
聽雪居裏頭的幔帳木床,經過了大半個月,早已被安嫻收拾的跟襲香殿裏一樣,幔帳落下,唯留有床前一雙無後跟的棉花錦布鞋。
齊荀從未見過這種樣式的鞋子,為此目光在那上麵多停留了幾瞬,這是他頭一回來到女人的房間,並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床前都有這麽一雙形狀的鞋子。
但他知道跟前這雙鞋子的主人,有一雙玲瓏小巧的腳。
來時他倒沒有想到安嫻已經睡了,以為那樣哭過之後,定是一夜不能合眼的,誰知道一夜不能合眼的隻是他自己。
齊荀借著昏黃的燈光,看了看屋子裏的擺設,比起其他屋子來,這屋裏的每個角落,似乎都塞了幾個錦布做成的棉花團兒,各種動物形狀,咋一眼瞧上去,花花綠綠,與旁的屋子格格不入,儼然已經不是聽雪居原來的模樣。
裏麵的一方幔帳阻隔了齊荀的視線,他並沒有去撥開,來時路上想了無數個理由,自己為何來見她,也想好了,若她問起,自己又該如何回答。
殊不知,都沒有派上用場,她居然睡下了。
齊荀也隻站了一會,就打算回去,既然都睡著了,也沒什麽好擔心。
齊荀將手裏的盒子放在屋裏的幾上,正欲離開,就聽得幔帳裏麵輕輕地抽泣聲。
齊荀回過頭,目光盯著幔帳的方向,不確定裏麵的人是不是已經醒了。
又過了陣子,齊荀依舊呆在原地,確定自己是當真聽到了哭泣聲之後,齊荀才挪動腳步,自個兒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了安嫻的床前,隔著幔帳,醞釀了很久,才略顯尷尬地說道,“孤,過來給你糖。”
他就是給她送糖過來的,這麽說也沒錯。
“不過就是幾塊糖,孤多的是,你不該問別人要。”齊荀堅持自己的原則,即便是來主動求和的,那也得分清誰對誰錯。
“你有錯在先。”
齊荀說完,安靜地等待裏麵的回應,然而這回裏麵連抽泣聲都沒有了,齊荀覺得大抵是她被自己說服了,心坎軟下來,既然她知道錯了,他也不會一直揪著不放。
“孤做了一盞燈,你若是知道自己錯了,孤就拿給你,明日孤陪你再去放一回。”
夜色遮擋了齊荀臉上的幾分不自在,和從未有過的緊張。
話說完,他豎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怕裏麵的人說話聲太小,他聽不清,可他等了好一陣子了,裏頭還是沒有說聲音。
齊荀神色凝住,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那沒心沒肺的東西,怕是壓根就沒醒。
這半天他醞釀好久才說出來的話,白費了!齊荀再沒心情呆下去,屁股離開凳子,提步就往外走,他就不該來!
可才走了兩步,裏麵又有了動靜。
這回是哭出聲來了,咽咽嗚嗚哭的有些像夢魘的征兆。
齊荀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幔帳的金溝子掛在床架的兩邊,齊荀卻隻是用手撥開了一小塊,視線所及,足以瞧見裏麵的情形。
適才因齊荀的突然到來,鈴鐺臨時燃了一盞小油燈,光線透過幔帳照進來,隻能將床上的安嫻瞧出個隱隱約約,齊荀拉開幔帳時,隻見到安嫻的雙手捂緊拳頭放在胸前,看不清她的臉色,隻能聽到一陣陣的咽嗚聲。
確實是夢魘了。
齊荀站了一瞬,才伸出手,將她的拳頭鬆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就吼了她一句,還能產生夢魘了?怎能如此脆弱!
“我要回家!”
齊荀差點就以為安嫻醒了,這句話安嫻說的清楚,他聽的也清楚,齊荀湊近了一些,確定安嫻的眼睛依舊是閉著的之後,才知道她是在夢囈。
僵硬的拳頭被齊荀握了一陣,終於鬆開,齊荀揭開一角的被褥將其放進來,又替她壓了壓被角,才後退一步,身後撩起的幔帳落下,齊荀沒再停留。
回東暖閣時,天邊已經有了一抹光亮,順慶在外陪了這一整夜,先頭還覺得困,等到了這個點,又覺得精神了。
正殿那邊還有一堆的事情等著他,他忙,殿下怕是比他更忙。
清晨劉嬤嬤來換班,鈴鐺便對她說了,太子昨夜來過聽雪居的事情,劉嬤嬤一愣,忙著往裏屋走去,安嫻還在熟睡,隻瞧見桌兒上多了一個盒子。
劉嬤嬤笑了笑,將屋裏的香從新續上,昨夜娘娘睡的晚,今日晚些起來,恐怕也沒人有意見,得了東宮主子的心,比什麽都重要。
這一趟聽雪居,娘娘當真是沒有白來。
等到安嫻醒來,已經過了早膳的時辰,昨夜昏昏沉沉地,隻記得自己很晚才睡著,今日起床緩了好一陣子神才想起來,昨夜放花燈時自個兒許的願。
當看到劉嬤嬤進來時,安嫻難免有些失落,但感覺又並非如昨夜那般強烈,過了一夜,今兒似乎什麽事情又能想的開了。
連係統都做不到的事情,恐怕也沒那麽簡單。
“娘娘可還記得昨夜的事?”劉嬤嬤伺候安嫻起身,將她往外攙扶的時候,試探地問了一句。
昨夜能有什麽事?就是自己哭成狗了唄。
再往深了想,安嫻突然就有些坐不住了,昨夜她同齊荀發過脾氣,當時覺得自己受盡了委屈,可經過了一夜,睡了個飽足,腦子清醒了之後,突然又覺得,其實命還是挺珍貴的。
“東暖閣那邊有過來傳話嗎?”安嫻顫抖地問。
“娘娘放心吧,昨夜太子來過了之後,誰還不知太子心疼娘娘呢。”劉嬤嬤笑的皺褶都多了幾層,不顧安嫻的瞠目結舌,轉身將幾上齊荀留下來的盒子拿到了安嫻跟前。
“這是昨夜太子留下來的,娘娘看看是何物?”
安嫻覺得這件事情太過於玄幻,昨兒那祖宗多凶神惡煞,哄都哄不好的,怎的大半夜還給自己送了東西過來。
盒子一打開,還是滿滿一盒子糖。
安嫻小心髒咚咚的開始跳,驚悚多過了驚喜。
齊荀的意思她可能懂了,就是想讓她吃個夠!可這一盒子的糖,裝的滿滿當當的,若真是讓她吃完了,恐怕一口牙也廢了。
多小的心眼,需要他大半夜上趕著來給自己下馬威。
不過,這下馬威的效果確實不錯,一炷香之後,安嫻就不請自來,到了墨香居,臉上的笑容燦爛,似乎昨夜裏那個哭的傷心的人壓根就不是她。
順慶瞧見安嫻的時候,喜出望外,想著這姑娘家果然還是要靠哄的,昨夜幸好殿下去了,不然等到成了隔夜仇,就不是那麽容易化解的了。
順慶將安嫻帶到了東暖閣,心情也跟著輕鬆了不少,“娘娘稍等一會,殿下還在裏麵會臣。”
“不急不急,我等著伺候,能急什麽。”安嫻今日打定了主意,自己要擺好姿態,珍愛生命,伺候好祖宗。
誰知這一等,又過了半個時辰,大堂的那扇門還是沒有打開。
齊荀從聽雪居回來,已經到了他每日商談軍事的時辰,宣來了柳學士與周相,此次征戰關乎著天下蒼生,西北青州不比吳國陳國,同樣都是南邊,地形地貌大同小異,西北卻不同,荒涼之地太多,地廣人稀,軍隊隻要跨過西北境地,就無處躲藏,隻能硬碰硬的拚。
此場戰場,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結束的。
快到餉午時,裏麵出來了一個太監替換茶水,順慶趕緊將其攔住,忙著叫來了安嫻,將滿滿當當地一壺茶水交到她手上,“有勞娘娘了。”
安嫻進過一次大堂,站在那邊兒上等了半個時辰,腿肚子都站痛了,也沒見齊荀說一聲赦免,有了這經曆,安嫻本想委婉的拒絕,可奈何順慶將茶壺交到她手上,腳底跟抹了油似的,瞬間就沒了人影。
安嫻一時佩服,齊荀是從哪裏撿了這麽個人精回來。
跟前沒了人,總不能丟了茶壺就走,安嫻硬著頭皮進去,裏麵的說話聲傳入耳裏,似乎正在說陳國的事情。
“陳國若是不出變數,在春季征戰之前,能有一批陳國的兵馬從南江出發,估摸不到一月就能抵達西北。”
說話的人是柳學士,說完屋子裏就在沒了聲音,誰也沒想到出去了個小太監,進來的卻是太子妃。
齊荀也有瞬間的意外,沒想到今日她會過來,前一刻還如厲鷹的眼睛,說收就收,緊緊地盯著安嫻的小臉,那雙哭過的眼睛還帶著些許紅腫,但臉上總算是笑了。
看來她確實喜歡糖。
屋裏突然靜了下來,安嫻一慌,將茶壺放在齊荀跟前,小心翼翼地問道,“臣妾,打擾到殿下了?”
齊荀沒有回答,對跟前的兩人示意,繼續。
“臣以為在西征之前,應先派親信去陳國吳國收兵,以確保萬無一失。”周相繼續說道。
若是人選,二皇子應是最合適的。
過了半晌,齊荀才開口,“孤去,明日就啟程。”
安嫻心口猛地一跳,竄上來的一股子愉悅興奮,一時沒能藏住,眼珠子都是透亮的,明日就走?那……她是不是就徹底自由了。
幸福來的也太突然了。
此一去,少則也得一月,等回到齊國,又立馬要西征,這日子算下來,從明日開始,恐怕大半年的時光,她都是自由的。
安嫻的笑容溢出來,很盡心的給齊荀添了茶。
“今日就議到這裏,具體事宜,孤晚些時候再議。”齊荀的注意力在安嫻的臉上,橫豎這些都是他提前定好的,討不討論,明日他都要出發。
“收拾一下,明日你陪孤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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