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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獎罰(一)

  一眾臣子正愁今日兩人風頭如此盛,此刻抓了個錯處嘴上便沒了把門。


  “七八日,一路走來的腳速,又是寬敞的官道,怎的還碎成這樣,兩個小大人到底年輕,做事莽撞啊!”


  “可不是,雖說有商隊去往別國宣傳,可若是到了別處,還沒開口,這瓷器卻碎了一地,這生意還做不做啊!”


  陰陽怪氣的一通,聽得周晗眉心直跳,底下跪著的兩人不動聲色,他卻是忍不住了。


  “幾位大人說得也有理,可就是再防備,也架不住有人耍陰招!”


  就差將有人動手的話挑明了,


  前頭開口的幾個官員當即一慌:“你這是什麽意思?咱們可沒動手啊,這大庭廣眾之下,咱們碰都沒碰著,你可別亂攀扯啊!”


  周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還沒見過像大人們這般把事兒往自個兒身上攬的,我可沒說是你們做的。”


  “那是誰!”


  幾個大人還想開口,就聽到上頭皇帝冷聲問出了口。


  話說到這份上,皇帝也不是遲鈍的,這怕是真有人動起了手。


  這個關口上,碎了事關國庫盈收的瓷器,這是存了什麽心思?!又是誰動的手!

  一想到有人在背後刻意使壞,皇帝先前的愉悅散了個一幹二淨,滿肚子肚子火氣蹭蹭蹭湧上來。


  好容易能有個獨門的手繪技術,又好容易來了兩個無私的小子進獻,再到了今時今地驗收成果的時候,偏生有那不長眼的橫叉一腳。


  若陰謀論一辯,是否有人有礙國政?!

  一通神遊天外後,皇帝終於將目光投到知行跟祁佑身上。


  難怪這兩個小子一進朝堂半句話沒說,全聽他自個兒嘚吧嘚吧說了半天,不回應不附和,反倒在他提出要看瓷器時張了口,頭一句還是求一個不懲處的恩典。這怕是得嚇著了!


  他此刻像個要給孩子做主的家長,滿腹氣惱等著發作,猛地拍了扶手:“你們倆直說,是哪個不長眼的刻意碎了這瓷器!說出來朕必不輕饒!”


  這話一落,兩人才抬了頭。


  俯首好一會兒,整個人都酸澀得不行,而兩人卻都未鬆懈。


  祁佑將袖口處那張人像掏出來,雙手呈上,神色絲毫未變:“昨日京都外三餘裏地的官道處,這人駕了馬車一路橫衝直撞,特特撞向裝有這一箱瓷器的馬車,撞到後便脫車騎馬而逃,臣正巧瞧見他的模樣,便畫了下來。”


  內侍連忙遞交。


  周晗也跟著開口:“說來更巧,這幾日臣每日清早便去城門口候著,昨日一早卻險些被一駕馬車撞翻,連同臣邊上挑著擔子的阿伯也差點摔倒在地,臣本想攔住理論一番,卻被阿伯告知……”


  他有意停頓,而上頭拿到這張人像的皇帝此刻也覺出幾分熟悉來,這人……


  又聽得周晗說到一半卡了殼,他抬眼瞥了他一眼:“別故意賣什麽關子,有話就說!”


  周晗連聲稱是:“那阿伯說,那人正是祁王奶兄弟的堂兄,平日裏最是橫行霸道,勸我千萬別去攀扯,以免挨打受罪。”


  祁王這兩個字一落地,所有人心中猛地一震,後又眼觀鼻鼻觀心地垂頭,這樁事兒怕是又要跟祁王扯上關係了。


  上頭的皇帝麵色也是一僵……


  他好似也認出來這上頭的人是哪個了。


  ……這不就是跟在他那個倒黴弟弟邊上的小廝之一嗎!

  滿堂寂靜,無人敢冒頭吱聲。這便是昨日周父所擔憂的,早前聖上已經大動肝火懲治了一番祁王,不可謂不利落,而人之常情,祁王到底是他疼了多年的親弟,再如何懲治,懲治的這個度又該如何把握?


  底下人思慮到這一點,甚至不敢開口。


  這也是他昨晚深夜拜訪尤老太傅的緣由。


  旁人不敢說,尤老太傅這等老臣卻敢。


  果然,下一刻尤老太傅出列,朝上一拜。


  皇帝僵硬的臉色下是又急又氣,堵著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出不來,看向底下那兩個不動聲色的小子,嘴裏說著不求獎賞隻求免去責罰,可這神色哪有怕責罰的意思,這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倒好似是來告狀的!

  對!就是來告狀的!

  直到此刻,皇帝才明白,這幾個小子哪是怕因碎瓷器受罰才不聲不響的,這是故意晾著他,等他心裏這口氣憋得滿滿的,對那始作俑者生足了氣才肯說明到底是誰下的手。


  這是生怕他氣不夠,不願去懲處了祁王,這兩人……心目中竟將他看做如此是非不分的帝王?!都到什麽境地了,難不成他還能包庇了那個小畜生不成?!

  皇帝又憋了一肚子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再看向尤老太傅,已經張口請罪。


  “聖上恕罪,聖上將祁王托付於老臣,老臣能力有限,竟全然無法。”


  周父垂頭沉默,這一句,便是將祁王指使人故意砸碎瓷器的事兒給定了下來。


  此時皇帝已無心去管顧底下人的彎彎繞繞,先前他還懷疑是哪個人妨礙國政,心懷不軌,但若是這事兒是他那個弟弟所為,那就隻有為了報複。


  為了瀉肚子裏的怨氣,全然不顧旁人,若他是個殘暴之君,底下這兩個小子怕是連命都沒了。即便他沒有責罰之意,這半年多來兩人的辛勞他一想便知,鬆虞兩縣堪稱開天辟地頭一遭,即便開官窯,方方麵麵都沒落下,這兩人一家子,男男女.女由上至下一門心思全在兩縣建設之中,到頭來卻被臨門一腳地碎了一地成果。


  換做誰都要一肚子委屈。


  祁王又算得了什麽,就因為是他親弟,兩個無權勢的孩子心裏這口氣就必須得受著?

  哪來的道理。


  想到此處,皇帝已然疲累不堪,朝躬著腰的尤老太傅擺了擺手:“老太傅不必再說,朕都明白,不怪你。”


  再看向底下跪著的兩人,歎了口氣道:“起來吧,錯不在你們,還是怪朕當初太過縱容。”


  這一句落,滿朝堂齊刷刷跪成了一片。


  天子不言錯,上麵這位又是難得的仁君,乍然思過,也叫臣子惶恐。


  祁佑抬了頭,目光錚錚地看向他。


  “君子貴自持,聖上何錯之有。”


  皇帝麵上疲憊,心裏卻聞言發笑,把他那個弟弟同君子比較,也太過看得起他了。


  這些年他何嚐不知底下這些人對祁王的怨懟,隻是天倫人常,老愛小,他也實在下不去手去責罰,拖著拖著,便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也罷也罷,趁了今日,便發作了吧。
……

  此刻祁王正悠哉悠哉地躺在家中,瓜子兒有人剝,解悶的書冊有人念,雙手雙腳幾個丫頭捏著,腦中又想著今日上朝,祁佑跟知行沒了應對該如何被他那個說一不二嚴苛的皇兄責罵,想著想著便笑了出來,可以說是最愜意的時候。


  隻下一刻,家中便闖進來一隊侍衛,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兩手便被挾持住,押著往前走了。


  再看這前頭領隊的,竟還是個熟麵孔,上回在宮門口把他一路壓到國子監的可不就是他嗎!

  這是倒了什麽天大的黴頭?!回回都落他手裏?!


  他連忙吼道:“你做什麽!本王可是王爺!這裏是王府!你不怕本王去皇兄那裏告你!”


  那領隊寵辱不驚,隻不鹹不淡道:“正巧,卑職正好要將王爺押送到聖上那兒,王爺有什麽要分說的盡可一吐為快。”


  說著又瞧了一眼聞訊出來的小廝,那祁王的奶兄弟。


  “把他也抓起來,再去他家中,連帶他那位堂兄一道直接押進大理寺聽候發落。”


  他雖治不了這祁王,兩個奴才卻可處置。


  若說前一會兒祁王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此刻盡然心虛。


  那兩個小子怎麽會知道是他做的?還鬧到了皇兄那裏?!

  可僅心虛片刻,便又挺直了胸脯。


  “怎麽的!你還能處置的了我?皇兄向來疼我,不過就一批瓷器,砸了再做不就成了!”


  那領隊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一批瓷器.……這祁王是多不知人間疾苦,就那批瓷器也是鬆虞兩縣半年來的成果,陳國頭一批官窯裏出來的瓷器,意義非同一般,順利換成銀子也能派上不小的用場。


  算了算了,同他也是說不通的。


  “押走吧。”
……

  押送並不避開人,這一路過去,百姓們看得真真切切,大街上幾乎人人停了手裏的動作,腳下的步子,滿臉的不可置信。


  “快快快!掐我一把,這魔王犯事兒了?!”


  “聖上開眼了?!”


  此起彼伏的說話聲傳來,聲兒雖小,卻能清清楚楚地傳到一行人耳朵裏,侍衛們無所謂,祁王卻聽了個麵紅耳赤。


  在外頭點賬目的郭展鵬看了一路,眼看著押送皇城方向,這下連賬目都不管了,趕緊一路跑回自家老宅。


  春歸跟郭如意正指揮著將宅院收拾幹淨,就見這小子一路笑著跑進家門。


  “姐姐!祁王被押走了!”


  兩人乍然一愣,待反應過來皆是一喜。


  “果真?”


  郭展鵬連連點頭:“可不是!滿大街都看著呢!侍衛們親自押著,半點臉麵都沒給他留著!”


  “聖上果真是聖君!”


  兩人提著的這顆心總算落了下來。


  “成!那這事兒就算是過了!咱們就安安穩穩地等著吧!”
……

  今日算是熬得最久的一場早朝,其餘瑣事還未上報,隻單單一樁瓷器便耗上了快一個時辰。


  就是如此,滿朝文武也不敢多吭聲,個個斂聲屏氣地候著,祁佑跟知行也早已站到一邊。


  他倆這一茬算過了,接下來隻看那祁王被如何懲處。


  又一刻鍾,侍衛在朝堂外替換下內侍,祁王紅白交加的臉此刻滿是氣惱,瞪著一排走遠的侍衛直暗罵。這一路算是丟盡了臉麵。


  可若說他心中是否慌亂,那也是肯定的。


  自小到大,他從未受過如此對待,就像硬生生被扒下了外皮,同平民百姓無二。將他平日裏的氣焰澆了個全滅,此時就是再氣惱,也如同釜底抽薪般沒了發泄的底氣。


  更別說被內侍引進朝堂,一路被百官看過去,抬頭乍然看到皇帝冷淡的目光,跪地又看見一側滿箱的碎片。


  他頓覺,後頭的仰仗怕是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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