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繁茂之相(二)
如此兩人也隻有開了口。
周晗說明,周父將兩封信送上。
短短片刻,便將知行跟祁佑所圖全數倒來。
比起皇帝,這回卻是尤老太傅搶先出了聲。
隻見他滿臉驚訝,立刻張口問道:“慈安堂?這是要將兩個縣的老人通通贍養起來?”
“他倆這是要讓齊州兩縣老有所依幼有所養啊!這兩孩子,竟有如此心胸!”
尤老太傅這三代老臣,看慣了風雨,心心念念的就是天下太平,民生富足,此刻聽了這兩人的作為,實在難掩胸中激動。
周晗雖心中驕傲,但此刻聖上未表態,他隻能替兩人謙虛道:“老太傅謬讚了,這……如今是靠著鄉裏富戶們捐贈銀兩才可維持,日後……日後還是仰仗聖上的明德。”
這話一落,皇帝忽的笑了聲,聖上的明德,說白了就是聖上的國庫。
“周卿,你這兒子能言會道,還替他兩個好友盯上了朕的國庫了!”
周父連忙拱手:“聖上英明,待日後手繪瓷器走商,何愁國庫不豐!”
皇帝更是哈哈大笑:“不愧是父子倆!照你這意思這筆銀子我還真得撥出去了?”
這副反應,不像是生了火氣的,周晗膽子也大了些,幹脆又張了口:
“聖上,知行跟祁佑隻說試行,等試行成功您再獎賞或是推行也不遲。如今有富戶的千兩銀子打著底呢,橫豎也不虧!”
皇帝卻是收起了笑意,頗為正經地盯上了他。
“這瓷器是見了效,鄰國商人進出那鋪子,已有好些顯露了買賣之意。可這慈安堂本就不是買賣,倒貼著銀錢進去卻是收不回本的,日後若是推行至全國各地,這國庫每年便要掏出大把的銀子,你覺著朕該應下?”
周晗心頭漸慌,為了這兩個好友他算是豁出去了,繼續咬著牙道:“……聖上是賢明之君。”
“您明白祁佑跟知行所為是為了兩縣老有所依幼有所養,您心懷天下,昔日南方大旱,您不惜掏空國庫也要賑災保萬民,祁佑曾同我說過,當初就是縣裏下發的米糧才叫他免去饑餒。”
他不由得抬頭,正對上皇帝慈眉含笑的眼神,他一下便心中大定,繼續朗聲道:“聖上知萬民之苦,已視國庫為萬民之糧倉!”
“哈哈哈……好一個視國庫為萬民之糧倉!”皇帝拍掌大笑,眉頭盡展。
“周卿,你這兒子能說會道,當日朕竟沒將他點成探花,這相貌,合該是個騎白馬的探花郎!”
周父連忙又躬下身:“聖上厚愛,他也就這張嘴皮子了。”
父子倆皆是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這兩樁事看來是有著落了!
皇帝此刻已盡無剛才的肅穆,拿著那兩封信如同得了寶貝似的,朝一旁的尤老太傅道:“虧得當日他倆進獻手繪,晚一步叫元亨那小子給欺負得失了心,怕也沒有今日了,太傅可得把元亨給朕看好了,這小子心裏定然還氣著,別叫他暗地裏使了什麽手段。”
此刻尤老太傅何嚐不心裏歡喜,自然滿口應下:“聖上放心!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個幾年,定將王爺給看得牢牢的!”
囑咐了老太傅,皇帝也放了心,眼神又回到了這兩封信上,邊看邊笑道:
“這兩個小子,從上表嘉獎齊州兩個縣裏的工人和那個出讓私窯的商戶時我就知道他倆心思不小!”
周父自然在旁配合道:“這……聖上慧眼,臣倒是不知。”
皇帝搖頭笑道:“你們這對父子,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周父隻能憨笑,此刻就是懂也得裝不懂了。
“還請聖上指教。”
皇帝伸手點了點他倆:“借著幾處窯洞開了集市,調動了幾個鄉裏買賣。住房易建,集市難通,可要是買賣一流通,那就是源源不斷的錢生錢,何愁兩縣民生?”
“你們以為朕什麽都不知道?那越娘子可不是個普通婦人,從去年開始就靠著那野果子豐厚了鬆縣人的家底,更是借著郭家的店鋪將買賣做到了京都。”
“拿京都裏掙來的銀子,硬生生拔高了幾個野果子的價,一塊地一兩銀子……也虧得她定得下手。”
做出新鮮玩意兒宰富人家的銀子,頗有些劫富濟貧的意味。
皇帝說到此處,語氣幾分嗤笑又幾分無奈:“今年又是幾番動作,你們就瞧著吧,不出幾年,齊州這兩縣便要有繁茂之相!”
皇帝話說得異常篤定,卻叫底下三人心裏滿是震驚。
尤老太傅立刻應道:“聖上日理萬機,竟還明察這小小一州,實在是百姓之福。”
皇帝閉眼擺手:“若非這手繪瓷器,朕哪裏就給了這眼色。”
哪知卻越看越深。
“也是這家人的聰慧有些惹眼。”
他又抬頭看向周父:“你這兒子在那兒住過大半年,最是深有體會。”
周晗不由得抬頭裝傻,這皇帝又是誇又是暗諷,便有些叫他摸不清底細,隻好胡亂地點頭:“……春姐最是聰慧。”
皇帝也不去深會這裏頭的小算計,掙銀子誰家不是鑽空子,好歹不論是那縣裏還是京都,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見郭家鋪子裏每日排著隊嗎!何況她又有幫扶鄉裏的意思,心思也純善。
他便睜一隻眼閉隻眼地過了。
最終還是說回這兩封信上。
“朕知道他倆是怕這朝堂裏萬一有個爭辯不下,耽誤了他們縣裏的進程,這才叫你們父子倆越過層層走這一遭。”皇帝拿起那兩封信,搖頭直歎:“就叫他倆安心做著吧,隻朕雖信他們,這慈安堂一幹賬目章程還是得呈上來。”
“就同他們想的那般,日後若是朝堂裏有不長眼的潑了汙水,也好放出去堵一堵他們的嘴。”
“另外,也是一樁考量,日後若是有推行一日,也有個對照。”
這便是……應下了?!
周晗忙抬頭,又立刻下跪替他倆謝恩。
周父跟尤老太傅顯然也是心裏歡喜,跟著一塊兒歌功頌德了一番聖上仁德。
隻皇帝瞧著這信上頭功德碑三個字,不由得搖了搖頭。
這幾人還真是處處暗藏小心思,這是要吃死了這幫付了五十兩銀子的富戶們呐!
他也不管了,就跟那賣番薯似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何況他也樂得一塊兒起哄。
“就跟他倆說吧,來日建成,這功德碑朕也應承下了!”
……
京都裏周晗這封回信細細說明了聖上的反應,又將他知曉兩縣一切情狀的事兒也給加了上去。眾人這才知這一舉一動竟都在這皇帝眼裏。
雖有不適感,卻也放了心,總歸到如今,這皇帝對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滿意的。
看完了信,知行便再撐足了這兩月,祁佑便開始著手核對幾處人手。
這慈安堂與私塾便就此開始建造。
隻郭如意與春歸閑時說話,隨口一問:“越姐姐,慈安堂一事明擺著會得了聖上的嘉獎,為何不直接將這些捐了銀兩的富戶們報上去,也叫他們直接得個獎賞罷了,還費心思做什麽功德碑。”
她這一問,聽得春歸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便是她給這幫富戶們挖的坑了。
在郭如意詫異的眼神裏,春歸輕笑道:
“你說這二十幾人若是都得了獎賞,日子一長久,到了下一代除了自家人誰還費心思地記著。可若是建了塊功德碑,上頭清清楚楚地記下眾人的名字,哪怕是過了幾十年,石碑在,鄉親們或是外來的客商一瞧便知。”
郭如意微微恍然:“這是替他們記著呢!”
春歸卻又搖頭:“這是一樁,另一樁卻是要他們自個兒記得。”
“不光是這一代,往下三代都要記著祖宗名字被掛在了這石碑上供人讚譽。”
郭如意疑惑:“為何?”
春歸微微一笑:“隻因這功德碑記上了他們的名字,這大善人的名號便坐實了,往大了說,來日若有不幸,天災亦或是人禍,皆有出頭引領之人,往小了說,這往下數三代,這慈安堂的供給想是不用愁了。”
功德碑上已有所記載,就是為了保住這名頭,維持這仁善,這批人都是頭一個做樣兒的。既已在兩縣掛了名,路有不平,旦夕禍福,哪有不管的。
這功德碑是他們主動上去的,往後卻要被這塊功德碑推著走。
郭如意聽得直愣在椅子上,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春歸繼續道:“自然,若是這慈安堂能夠經由朝堂之上推行,往後指不定能得了朝廷撥款,隻我也要思慮到國庫暫時不豐,那往後這筆銀子由這幫富戶們出了才是最方便的。”
見郭如意有些驚愕,春歸淡笑道:“你也別嫌我算計,這一方給了名一方給了利,若非不是你情我願,我也不會將這主意打到這幫富戶頭上。”
這批人算是人精,若日後有不願的,她自然也不會逼著行進。
她用一道番薯掙了滿京都盆滿缽滿,是你情我願。
如今這一座慈安堂與滿縣的和諧換一方石碑上的名頭,也是你情我願。
她所求的,不過是在祁佑與知行統轄之內的一方太平。
兩縣之中,百姓有了生計家底,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更有一批引頭之人發散著善心仁德,渡這兩縣不平。
就如同聖上所說,何愁無繁茂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