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出嫁(二)
周晗發完紅封便跟上了隊伍,一路朝前走著,又一邊喜氣洋洋指著前頭鋪子道:“諸位鄉鄰,若是賞臉,等會兒就在鋪子裏吃上一頓!”
除卻兩個宅子裏的十來桌用來招待各方的親眷,他們也在鋪子裏放了幾張桌,專門供願意賞麵的鄉鄰們享用。
此刻鋪子大門敞開,臨時從郭家撥過來的人手有條不紊地擺弄飯桌,遠遠看去,都是好飯好菜,跟宅子裏客人們吃的不差分毫,足見這家人的心意。
這熱鬧誰不想湊上前去,周晗話一落,立刻就有人邊說著吉祥話,邊在鋪子前登記名冊的管事那兒記了名字,隨後趕緊跑上前,跟在那兩匹高頭大馬後,笑眯眯地恭喜知行跟祁佑。
一個上去了,剩下的自然有了把握,幹脆一擁而上,登記處排起了老長的隊伍。
後又陸陸續續地跟在後頭,一路聽著敲敲打打,直到郭家門口。
正好到吉時。
新嫁娘出門都要家裏兄長或親弟背上一背,郭如意自然是郭展鵬背著,而春歸這兒,早前也說好了由李誌高代勞。
兩人跨出內院時,郭展鵬跟李誌高已等在了門口,憨頭憨腦地笑著,一人一個再背上走向正堂。
而正堂處就跟早前說好的一般,郭家爹娘和蔡氏她娘已經高坐,掩不住笑意地看向兩個蒙頭的新娘子。
知行跟祁佑一左一右地進來,在各自的新娘子邊上站定。
兩人挺直背脊,麵容一等一的俊俏,又是兩縣的縣老爺,在大殿上經得住聖上的考校,在這兒自然能顯露一派氣韻。眾人是越看越喜歡,看著看著,心裏不免羨慕。
祁佑跟越娘子一道來的這鎮上,自然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得了深厚的情誼,而郭家這小姐跟知行真就是不聲不響地結成對兒了。
去年郭家來了這兒一為族裏老長輩病故,二為京都生意慘淡,而不消一年,生意紅火不說,家裏閨女還做了縣令夫人,士農工商,一下跨過了兩道線。
郭家的親朋好友看在眼裏,真是眼紅得沒話說。
新郎官站定,郭展鵬跟李誌高兩人立刻放下兩個新娘子,由兩個喜婆各自攙扶著一邊,兩對新婚夫婦就地拜別。
紅綢嫁衣,精繡的喜帕,應和著外頭震耳欲聾的敲鑼打鼓聲兒,還有這滿堂紅彩,有憋不住的如裏正媳婦兒,郭夫人,蔡氏她娘這樣的早已紅了眼眶。
出嫁啊.……姑娘家一生中有多少重要的時刻,今日便算做了一件。
郭夫人擦了擦眼睛,連忙囑咐了兩句。
“琴瑟和鳴,家宅安寧。”
再是不似婦人家憋不住眼淚的郭老爺,他實打實地隻有喜色,閨女出嫁,嫁的是好人家,又離得不遠,幾步路子便能到的,他高興得直點頭,也跟著說上了兩句。
說完,兩個新娘子又被背起,親朋好友讓開一條寬敞的路。春歸被李誌高背著,一路聽著從四麵八方傳來的慶賀聲,垂下目光,喜帕下一身紅色長袍的身影也同她一道走著,鋪天蓋地的鞭炮味兒,可不知怎的,她依舊清晰地嗅到了身側的撲鼻書香,一會兒近一會兒遠,可卻是長久未散。
她嘴角不由得彎了彎。
長長的一條路,郭展鵬背著自家姐姐,穩穩當當地走著,瞥了眼知行後似是有意開口道:“姐姐,嫁過去若是受了氣你就回來,你弟弟沒別的本事,一手揍人的本事還留著呢,外頭遛鳥鬥雞的朋友也都在,準能給你出氣!”
說完又瞧了一眼知行,輕哼了一聲。
聽得背上的郭如意隔著喜帕也拍了一把他腦袋:“前兒我問你跟那些狐朋狗友斷了沒,你不是說斷了嗎,臭小子!過些時候春姐給你安排活計,你要敢溜出去瞎玩,看我怎麽收拾你!”
郭展鵬一聽,立刻縮了縮腦袋,不說話了。
郭如意滿身的溫柔,隻在這個弟弟麵前化身過夜叉,到了此刻到底也收了收,又輕聲道:“姐姐是去過好日子去的,你該知道的。”
郭展鵬撇了撇嘴:“我當然知道,我就是嚇唬嚇唬他!”
一旁的知行聽著這姐弟的對話,也不由得笑了笑。
李誌高背著春歸,聽著旁邊郭展鵬那別扭的囑咐,想了想,也道:“春歸,我也不是會說話的,但今日背了你,我也就算作你哥哥了,我雖沒什麽本事,但日後定管顧著你,好好過日子,咱們都在呢!”
春歸聽著嘴角緩緩勾起:“好,謝謝誌高哥。”
至今日,她從來都受著身邊人的厚待。
……
待兩人被送進喜轎,兩個喜婆異口同聲道:“起轎!”
這八抬大轎便穩穩當當地往前走著。
前頭敲鑼打鼓的聲音更甚。
周遭來觀禮的人隻多不少,遠遠的還有好些人趕來。
知行的聘禮放到了郭家,帶回郭如意的嫁妝,而春歸的聘禮隻在郭家走一個過場,走完後就跟嫁妝一道歸到春歸名下,因而這後頭挑箱子的隊伍又足足長了好幾丈。
眾人看在眼裏,皆“嘖嘖”稱歎,這算得上鎮裏這幾年的大場麵了,誰家娶親都沒有過這樣的排場。
“聖上親筆寫了天作之合,排場怎能不大些。我要有這待遇,家底子掏空了也要做足這場麵!”
“就是,何況娶的一個是早早當家的郭小姐,一個又是越娘子,鎮裏兩朵金疙瘩,還怕家底子掙不起來嘛!”
“這話酸溜溜的,娶這兩朵金疙瘩,少說也得有程柳兩位大人的品貌才行,咱們呀看看就成!”
一群人又是感慨又是慶賀,一路從郭家跟到鋪子前頭,一聽鋪子裏也有喜宴招待,連忙過去留了個名。
這麽一來一回,鋪子上下兩層便要坐滿了人。
兩頂花轎一塊兒從郭家出來,進的卻是兩間宅子,春歸進了自家,郭如意進了隔壁。
隔壁有裏正,柳家的幾個族親長輩早早地候著,正堂之上擺了柳家爹娘的兩副牌位,而春歸這兒就如當日祁佑所說,程家爹娘牌位在上,另有柳村長慈笑著上坐。
裏正媳婦兒也是一路跟到了春歸這兒,進了家門後便特意左右瞧了瞧,瞧完麵色一冷,又惦記這是大喜日子,趕緊換上了笑臉。
隻在心裏暗暗唾了一聲,前幾日祁佑成親的消息就帶過去了,那程家竟真沒幾個長輩過來,僅幾個小輩擠在人群裏做做樣兒。
看看上頭,皇帝親筆寫的天作之合還掛著,這幫老頑固竟還覺得丟了祖宗的份兒,既是這樣,日後可別再想著沾祁佑的光!
她心裏罵個不停,好容易才消了氣。春歸那兒已拜過了高堂,她趕忙回神。
柳村長不住地點頭,麵上的笑意怎麽也止不住,臨老臨老,竟被當做親身長輩見著了這樁親事,隔壁還有這樣的一樁,這叫他心裏如何不暢快!
這祁佑能叫他坐高堂,足見心中還記掛著鄉裏,隻那些程家的就太失禮數了,這大好日子,竟也不出麵。
村長麵上不顯,可心裏也記上了這一筆。
村長跟裏正媳婦兒能注意到,祁佑自然也能,草草掃過一眼後,他絲毫不放在心上,他的大喜日子,旁的人旁的事兒,哪個都擾不到他。
他今後已有屬於他自己的家人,與他交握同一條紅綢的女子就在他身旁,與他同踩一條大路,同住一個屋簷,不論前塵,他已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人。
拜完天地高堂,喜婆就領著人進了房間。
有些直接就近坐下嚐起了喜宴,有些愛熱鬧的便跟在喜婆後邊,想著鬧洞房去了!
周晗今日可算是大忙人了,一道接了親後兩間宅子來回跑,看了知行跟郭如意的高堂拜禮,又急匆匆地跑過來鬧祁佑跟春歸的洞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扶著門框喘。
好不容易喘完了,一進屋子就見知平在床鋪裏頭來回滾,裏正媳婦兒和一幹婦人還笑著叫他多滾幾圈。
他看得一言難盡,這福氣童子滾床鋪是好意頭,當日說起這,知平突然竄出來自告奮勇,照著春歸對他的疼惜,自然一口應下。
這傻小子傻樂著,怎麽看怎麽蠢。
“知平再滾幾圈,來年叫你嫂子生個弟弟!”
蔡氏撐著腰笑眯眯地說著,旁的人也不免打趣她幾句,這肚子大的,差不離要生了還在這站著。
知平得了鼓勵自然滾得更賣力,直把床上的桂圓紅棗滾得四下散開。直到喜婆笑嗬嗬地止住他:“好了好了,差不多了,新郎快快挑開喜帕,喝交杯酒!”
“快快快!讓我們瞧瞧新娘子!”
眾人紛紛上前,那周晗也緩過勁兒來,連忙竄到前頭。
今日祁佑麵上少見的一直帶著笑意,聽了這一聲便拿起喜秤,轉向身側。
平日裏最是鎮定的人,此刻卻忽的有些慌張,若是細看,他拿喜秤的手竟微微發顫,重新緊了緊力道,他才伸到那喜帕底下,輕輕一挑。
這一挑,便引了一陣驚呼。
春歸本就相貌周正,這一年撇去瘦弱的身子骨,身上長了肉不說,麵色也好上了許多,加上絞麵,上妝,郭夫人親手尋來的手藝人,自然添得春歸更顯幾分好相貌。
“喲!平日裏不注意,咱們春歸竟出落得這般好看!”
有婦人立刻調侃道:“姑娘家最漂亮的時候當然是做新娘子的時候了!你羨慕啊?趕明兒再當一回啊!”
“聽聽這張嘴說出來的混話!要不是這大喜日子,可是要被我打嘴的啊!”
床前的一眾人正調笑著呢,忽然有人撞了撞旁邊的胳膊,朝床前坐著那兩人努了努嘴:“快瞧!”
眾人又齊齊看向床邊。
祁佑跟春歸自這一路來頭一回正式見了麵,忽的挑開喜帕,兩人目光立刻就對上了。
祁佑不常穿豔麗的衣裳,常常一身素白或是藍青,可像今日這樣紅通通的一身竟也襯得更顯俊俏。大俗大雅皆顯身量。
春歸看著祁佑,祁佑何嚐不是看著她。
隻見她麵色白皙中透出紅潤,眼眸晶亮,好似閃著光。眉眼間是一朝一夕養成的平和的風貌,與濃妝映襯竟也毫不突兀。
對望間,兩人心間好似漏了一拍,旁人戲謔的話語在耳邊,外麵熱熱鬧鬧推杯換盞聲不斷,但他們倆隻這麽傻傻地愣著。
這一愣把周圍人逗得跟什麽似的,憋不住直笑。
“這小夫妻怎麽跟沒見過似的,還看愣了!”
“這日日相見的,就昨兒一天沒見就看傻了!”
直到知平突的從床邊爬到兩人中間,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擋住祁佑的視線,湊到春歸麵前:“嫂子好漂亮啊!”
這才把兩人怔愣的神情給打破了。
兩人不約而同,當即紅了臉色,就連祁佑繼而也轉了目光,掩飾地輕擦了鼻尖。
周晗哪見過祁佑這般模樣,當初就連在大殿上,他也是不動聲色,鎮定自若的,今日一場婚禮竟然能叫他亂了陣腳,這趟真來值了!
喜婆也看得直笑,看兩人反應過來後立刻接上:“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兩人微紅著臉拿過酒杯,繞著手喝下,喜婆又剪下兩人一縷頭發,放到盒子中再壓到床頭。
這禮才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