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八章
他一說完,春歸便愣了,是了,她怎的沒想到這一茬!
番薯不過是她去年開始從山裏移栽下來的,如今有這滿滿一車的存貨也是李老爹為著解她的難,開了地專門叫誌高從山上一趟一趟移栽下來種上的。
不用說京都,就是這鎮上,專門種了的也就李老爹一家子。
難不成她要叫郭小姐專門也在京都開一塊地種番薯?
春歸皺了眉,這想想就不現實,遑論京都氣候是不是適合種番薯。
忙活了一陣,教了廚子手藝,做了瓷器,郭如意也幾乎定下了就要去京都的日子,今兒經了提醒才發現,這最要緊的番薯倒是忘了準備。
可要她分出這一半的番薯勻給京都的鋪子那便是兩頭都不夠。
春歸是真犯了難。
見廚子還在前頭等著,她點了頭:“我知道了,所幸還有些時候,我再想想法子,忙活了一整天,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仨廚子聽春歸這麽說也點了頭走了,留下個不小的難題。
沒祁佑幾個在,她也沒個人好商量。
蔡氏夫妻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琢磨不出什麽章程,也不好打擾春歸。
耿榮更是摸著腦袋發了愁。
春歸見這幾個一道犯愁,麵上一樂:“車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愁,沒準兒到時候就想出法子了呢,今兒也晚了,累了一天了,咱們吃了飯就休息吧。”
春歸這麽說,幾人也點了頭。
吃了飯一家子人在院子裏消食兒,幾個孩子精神頭足,圍起來打鬧著玩兒,耿榮到底年紀也不算大,也能玩到一塊兒去。
春歸想起幾日前同李誌高說的,便提了一嘴:“過兩日幾個小的私塾放假,咱們回一趟鄉裏吧。”
幾個老的指不定多想孩子呢,還有那些失了樁掙錢生意的鄉民們,多少摸一摸這些人的態度。
說起回去,李誌存最是高興,李老爹夫婦倆年紀越來越大,他如今在外忙活,心裏多少記掛著的。
“成,我那日去管家那兒請個假!”
他如今在一家員外郎那兒改院子,自從春歸開了這鋪子後,他接活兒隻在鋪子裏叫一聲就成,多的是地主老財指名要他趕工,他知道多少也是看在春歸的麵上,但趕工時也不敢懈怠就是了。
耿榮聽了這一段,不由得保證道:“春姐放心去,有我跟家旺哥看著鋪子呢!”
隻說完得了春歸滿是笑意的一瞥:“傻阿榮,我們都去了怎會不帶上你。”
耿榮臉突的一紅:“……我也去啊,那鋪子怎麽辦?”
“這有什麽要緊的,關停一日不就成了。知平他們每月都有歇息的時候,咱們鋪子當然也有。”
耿榮如今早已成了他們家的一份子,也該回鄉裏認一認路,叫一叫人才是。
耿榮摸摸腦袋,深知春歸是將他看做一家人,心裏一熱,嘿嘿地笑了。
私塾放假那日,誌高果真大清早就駕著驢車停在門口,也不打擾,等日頭上了後聽到裏頭有了動靜才敲了門。如今他因這鋪子每日都有不少的進賬,隻運運牛奶,送送山貨,活計十分輕鬆,春歸她們卻是每日都要忙活的,能有一日空下來好好歇息,他也不願打擾。
前日春歸便備好了送往鄉裏的東西,大到布料小到點心堆了不少,往驢車上一裝半個地兒就沒了。
好在誌存誌高跟耿榮可以坐在驢車外頭,裏頭幾個孩子也都是輕的,加上蔡氏跟春歸,滿滿當當將驢車擠了個滿。
驢車是當初快出冬日時改裝的,避著風口也擋了太陽,隻人多有些熱,卻也能忍受。
蔡氏將知敏摟在懷裏省點地兒,心裏無比舒心。
當初走時是避著名聲走的,可今日回來卻稱得上衣錦還鄉,這滿滿的半車子東西,可要饞死那些多嘴多舌的婦道人家!
沒一會兒,一股濃厚的鄉野之氣從外頭傳來,山間地頭獨有的泥土莊稼味兒撲鼻而來,驢車便停了。
春歸還沒反應過來呢,便有人上前拉了車簾子,她抬頭就看到裏正媳婦兒的一張笑臉。
“可算是來了!我都等好一會兒了!”
春歸一喜:“嬸子等著做甚,這樣大熱的天!”
她說著把幾個孩子送下去,自個兒也借著裏正媳婦兒的手跳下來了。
“我可不是一人等的,你看看,這許多的可都等著看你呢!”
裏正媳婦兒意有所指,有意朝她努了努嘴。
春歸簡單一掃,果然,村口這棵樹底下可不就有好一些婦人嗎!個個還都是之前賣與她羊奶的。一張張臉上泛著紅,見到她還頗有些不好意思,想上前又不敢,隻敢這麽遙遙地看著。
春歸看了她們一眼後便繼續跟裏正媳婦兒說話:“念著村裏幾個長輩惦記幾個孩子,我便把他們也帶來了,待會兒敏敏可有針線活兒跟嬸子討教,嬸子千萬耐著性兒指點指點這孩子。”
“瞧你這說的,咱們家敏敏經你一說竟是個愚鈍的,我哪還有什麽能教的,這孩子一手活計可沒幾個人比得過了!”裏正媳婦兒一把將春歸邊上麵紅含笑的小姑娘摟進懷裏,越看越喜歡。
知敏這孩子被春歸養得亭亭玉立,還能看出是個孩子,卻及早地展露出了好相貌。她看得是直高興,幾月前那念頭又冒了出來。
這孩子是個好的不說,前頭有知行祁佑兩個貼著心護著,後頭又有春歸這樣的嫂子愛著,一看就是一生順遂的模樣,這樣的孩子再過幾年怕是人人都搶著要的,那還不如她趁早做個媒,將人拐到自家才好,也不拘是正經親戚還是拐了幾個彎的遠親。
她也實在是真心想同春歸再親近些。
這樣想著又不免看向春歸,突然意識到自個兒都在琢磨知敏的親事了,而說了大半年的春歸的親事還沒著沒落的。
她心裏又一陣嘀咕,不免有些著急。
再說樹底下那群婦人,一見春歸跟裏正媳婦兒聊的歡,掃了她們一眼後並未有搭理的念頭,心裏都是一緊,麵麵相覷,百般滋味。
可還未多想呢,卻見春歸又開了口。
“幾位叔伯幫個忙,車子裏有好些東西,大家一道分了吧。”
說著又看向她們,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幾位嬸子也給家裏孩子帶著小點心回去吧。”
話一落,幾個婦人神色皆是一愣,接著就是一臉的喜色。
這春歸竟是沒怪罪到她們頭上!不光沒怪罪,還要送她們點心!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上臊紅更甚。
春歸也不催,放了話,邊上幾個便都幫起了忙。李誌高將車簾子高高掛起,也方便他們搬運。
這一看不得了,竟是半個車子都放滿了。
春歸上前取出兩匹棉麻布,一匹給了裏正媳婦兒,笑道:“嬸子拿去給叔兒和幾個孩子做衣裳吧,這一匹待會兒我給村長叔送去。”
這摸起來綿軟的一匹布,雖是棉麻的,卻也要一兩百文,春歸出手竟如此大方。
裏正媳婦兒剛要推脫,春歸便攔了,假意怒道:“嬸子可別跟我較勁兒,我這兒還有半車子東西要送呢,您若是開了個頭,等下幾個叔嬸都跟你這般推脫,我怕是日頭落了都吃不上一頓飯了!”
裏正媳婦兒又是高興又是無奈:“這丫頭,竟如此堵我的話!”
蔡氏也在旁笑著:“成了成了,嬸子可別擋路了,爺爺奶奶可在家等著我們呢,咱們早些分完,吃了飯也好嘮嘮話。”
裏正媳婦兒也不再多言,抱著一匹布,撫著知敏的頭直笑。
而那群臊紅了臉的婦人見春歸真是有心分東西,終於也有人動了步子。
一人動了身往春歸這兒走,剩下幾個也緊趕著跟了上來。
蔡氏對這些叔伯,裏正媳婦兒有好臉色,見著那幾個便立刻拉了臉,卻也不擋著春歸的善意,隻在邊上看護著幾個孩子。
最前頭那人接過李誌高遞過來的一盒子點心,心裏愧疚更甚,再一看,春歸帶著笑朝她點頭,她當即便掩麵不知如何應對,隻捧著點心在一旁暗自懊悔。
剩下幾個無一不是。
你說當初怎麽就糊了心眼,竟算計到春歸頭上。
想這一年,這家的孩子如此地不容易,全靠自個兒一雙手打拚過上了好日子,他們這些做鄉親長輩的不幫襯也就罷了,竟還作出那昧良心的事兒!
有臉皮薄的拿了點心,再也受不住,拉了春歸的手就賠罪。
哽著聲道:“春歸啊……是嬸子們貪心,是我們錯了。”
這一句一開口,剩下的也都陸陸續續地跟上了。
這樣的場麵不多見,要知道這些都是從苦日子裏滾過來的婦道人家,一針一線之間就能破口大罵,咋咋呼呼地過了小半輩子,梗著頭認錯的事兒從來沒做過,更不用說跟鄉裏小輩認錯了。
一道又一道的聲音響起,春歸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兒。她如何不清楚她們的心思,去年大旱的事兒嚇怕了一眾人,誰手裏都想多握些銀子,隻是她們不該憑著心計脅迫她。
蔡氏看了許久也終於忍不住了。
“嬸子們如今一聲錯也是太晚了。”
“嬸子們以為春歸是收不到羊奶是怎的?郭府的小姐這般同春歸交好,春歸一有難便伸手幫了,她若是當初直接找郭小姐幫忙,收了鎮郊牧場的牛奶不是更好?”
看眾人更是羞愧,蔡氏也不閉口,繼續道:“不就是念著鄉裏鄉親們日子艱難,給你們一條好路子走嗎!合著你們覺著春歸好性兒,便一塊兒欺負,天下哪有這樣忘恩負義的事兒!”
她是憋了許久的,雖這事兒也未給鋪子造成多大損失,但知行那日也是實實在在挨了一腿的。
被這麽一通指責,幾個婦人哪還有臉回話。周圍一圈人也是看著直搖頭,虧得春歸沒因這事兒對鄉裏這許多人生了嫌隙,也正因如此,便顯得這些婦人們行事有多不妥當。
蔡氏罵完氣也就消了,走到一邊幫著一道分發東西,春歸也繼續將手裏的點心遞過去,平靜地說道:“嬸子們勿放在心上,這事兒既是過了,我心裏頭的氣也不在了,也不會怪罪到各位嬸子的頭上。”
“隻鋪子裏如今也有郭小姐幫忙牽線的牛奶,日後我也不收羊奶了,咱們這事兒便就過了吧。”
這意思就明明白白放在這兒,大家還是跟往常一樣相安無事地過日子,但羊奶生意就此作罷。
幾個婦人又是羞又是愧,本在心中藏了許久的一番懇求也隻能咽了下去,再也不敢提出口了。
送完了一大半的禮品已是正午,春歸看了看自家那關緊了的屋子,想了想還是先去李老爹那兒,一行人便都上了驢車,
驢車略高,春歸上去時還差點踩空,虧得誌高扶了一把。
稍稍一個動作,幾人都沒注意到,隻一心想做紅娘的裏正媳婦兒眼睛卻是亮了。
沒一會兒便到了村尾,李老爹夫婦倆早就搬了凳子在門口等著了,瞧見驢車過來,忙起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