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蔡氏撤下正桌早飯的功夫,宅子敞開的大門口便來來回回過了不少人,有人拎著籃子假意路過掃一眼,有的就直接在門口站著了,瞧見蔡氏還忙不迭地招招手想打聽消息。
可全家人受過祁佑提點,愣是誰問都不開口,這些門口張望的人也隻能擦亮了眼睛到處看。
這一看不得了。正堂那缺了一角的凳子,凳子邊上堆起來一捧的碎瓷片,幾個小崽子通紅的眼睛,最小的那個一抽一抽的還在哭呢!
這情形,誰看了不覺出點意思來。
“還真是……那常少爺怎的如此霸道,還說是個秀才,同柳家這幾個還是同窗。”
“哎喲喲,你們是沒見著,那阿榮就差把整個藥鋪給買光了,可見越娘子她弟弟傷得有多重哦!”
藥鋪裏親眼見著耿榮買藥的人繪聲繪色,給周邊人說了又說,好似親眼見著常福滿將知行的腿給一腳踢折了。
“這兩年因著大旱日子多艱難啊,越娘子又一人帶著這許多孩子,好容易等來個科舉之年,兩個弟弟又這般聰慧,板上釘釘的舉人老爺,你說若是有個什麽萬一,這是斷人前程呀!”
門口的熱鬧屋裏幾個忙活的都聽得一清二楚,在旁撤了最後一盤包子的蔡氏路過便幽幽地歎了口氣:“昨兒咱們家知行跟祁佑才拿了史夫子的舉薦信,今兒那常少爺便帶著管事上門,又說咱們這鋪子停業是開不下去了,又說要買點心方子,咱們不答應,他竟對知行拳打腳踢的,咱們家是造了多大的孽,遇見這樣的禍事……”
她一說完,那門口的幾人便都倒吸一口涼氣,麵麵相覷呆住了。
……這話裏的訊息可大了去了!
一陣沉默裏,有人突然小聲道:
“……越娘子不過停半月福滿樓就來強買點心方子?”
“柳小哥兒前腳拿了舉薦信,後腳那常福滿便踢傷他的腿……”
那人一個驚呼:“我的老天爺啊,難不成常少爺是故意的?!”
別小看婦人們腦補的能力,蔡氏隻這麽一感歎,在這群人的眼神交匯中已經將事態自以為七拚八湊地捋了一遍。
待到後來,眾人已不約而同地構想了一個真相。
那就是福滿樓覬覦越娘子的點心方子,想趁著停業強行買下,而那福滿樓的少東家常福滿卻是嫉妒柳家這兩個秀才郎,因不滿兩人拿了夫子的舉薦信,直接上門將人踢傷。
這前一樁未有影響,過了就過了,可後一樁就不得了了!
過不了多久就是科考的時候,鎮上誰人不知越娘子對兩個弟弟科考一事有多重視,還特特關停了鋪子準備,你常福滿倒好,嫉妒心泛了濫,直接上門將人給踢傷,事了還仗著福滿樓的勢,拍拍屁.股走人。
可憐人越娘子一家,在這鎮上無權無勢,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買了藥在家中暗自垂淚,還不知道柳小哥兒能不能順利上京科考。
這樣一對比,眾人的怒火便蹭蹭蹭往上升。
鎮子裏久未有大事發生,這樣一樁引得人群情憤慨的事兒沒一會兒便傳開了。福滿樓是勢頭大,可鎮上也不僅它一家有勢的,多的是低調的員外老爺和像史夫子那般退下來的舉人貴人的。
這些人裏多多少少都是去過春歸的鋪子,且有好一些是裏頭的常客,這樣的富貴閑人平日裏就愛到處溜達,春歸園關鋪子,便到從前常去的茶樓館子,或是在大街上溜達。
這些地方可不一般,基本匯聚了鎮上大大小小的耳朵嘴巴,專說些新鮮大小事兒。
這不才到了正午,春歸一家被福滿樓逼迫傷人的消息就傳了個遍。
春歸的鋪子跟宅子雖然是一前一後連在一塊兒的,但宅子的大門朝了來往人並不多的住宅區,雖隔壁就是熱熱鬧鬧的大街,可兩兩相隔,隔絕了一大部分的人流。
今日卻不同了,一整個上午,除卻那些親耳見了耿榮買藥的,更有聽了傳聞過來瞧上一瞧的,這一瞧便又聽得在這兒待了許久的人繪聲繪色地描述。
等了一會兒久未見平日裏最為跳脫的知行出來,就有人猜測:“想來是傷得不輕了,越娘子可得傷心壞了。”
“可不是,越娘子多看重兩個弟弟啊,從鄉下搬到這兒,如此艱難地闖出來的,好容易有了安生日子,偏偏又被人攪和了。”
眾人一陣唏噓,到了正午沒瞧見知行,卻等來了祁佑。
祁佑穿著一套幹淨整潔的棉布長袍從裏間出來,瞧見他們也不意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輕易便博得了一眾人的好感。
立刻就有人問道:“知行小哥兒怎麽樣?腿可有要緊?”
祁佑麵上淡淡的,又躬了躬身子,感激道:“勞各位長輩鄉鄰掛懷,知行無甚大礙,我正要去史夫子那兒請幾日假。”
這話一出旁人卻是大驚:“……這是傷得連課都上不成了?”
祁佑歎氣:“隻能到時再看,我也一道請了假,這些時日多加照料,想來能好得快些吧。”
“這可會耽誤科考?!”
祁佑沉默片刻:“……還有近兩月的功夫,應是能好全了吧。”
眾人一時之間無話,神情紛紛染上了怒色。
“謝過各位關懷,好在平日裏知行並不是偷懶之人,史夫子也常有誇讚,在家我倆亦會日日勤勉,不辜負諸位鄉鄰長輩的殷切照念。”
一字一句進了幾人的耳朵裏,聽得眾人又是高興又是憤怒,高興的是他們就圍起來問了幾句話,竟然得了祁佑知行兩個秀才郎的感激,眼前這樣好模樣的少年如此知禮識禮,誰看了不喜歡。
他們此刻有多歡喜祁佑,心裏便生了多少的憤怒。如今知行傷了腿不說,祁佑也要停了課業。
可越娘子家裏多的是女人孩子,弟弟如今大了,多少也要避諱著近身,也怪道要祁佑請了假照顧。
再想到那常福滿可真是一番好算盤!傷了一個,另一個也順帶去不了縣學,這一腳就害得越娘子兩個弟弟停了課業!
待祁佑走遠後,眾人也不憋著了,有第一個開了腔罵福滿樓的,就有第二個罵起那常福滿,罵完後自覺得了新鮮消息,便也走的走散的散,這下是走哪兒消息就散到哪兒,再經由茶樓館子裏的人一嘮叨,這事兒算是徹底傳明白了。
再說那付管事此刻的恐慌,先不說春歸前頭甩出一句報官的話如大刀高懸,他瑟瑟縮縮地慌裏慌張到底還有一口喘息,可轉頭回了福滿樓連屁.股都沒坐熱,外頭就傳起了他家少爺因嫉妒上門踢傷同窗的消息,且愈演愈烈,連下麵上菜的夥計都嚇得連滾帶爬地上來,說滿桌的人都在說他們福滿樓仗勢欺人。
他一張老臉驀得慘白,強裝冷靜地問:“……老爺在哪兒?”
要說是他自個兒在外惹了什麽倒還好解決,豁出老臉認錯罰月錢就是,可問題大就大在是少爺名聲受了損。
夥計斟酌著開口:“……想來是在家裏吧。”
付管事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在家裏……那應當還沒聽見風聲……
常福滿剛剛在氣頭上,沒敢回家,如今就在酒樓雅間裏發脾氣,應當也還沒聽見外頭的傳聞,現在把人送回家顯然太遲了,這滿大街這麽多人,誰不認識這個福滿樓的少東家,一出門就得被指指點點的,照這個少爺的脾氣,半路就得跟人打起來,這不就坐實了傳聞嗎!
不如就等到天稍稍黑了,趁人少些再回去!他一道過去跪地上哭嚎一陣,老爺好歹能消些氣。傳聞到底是傳聞,到時大張旗鼓地給柳家送禮致歉把麵上功夫做足了,多少也能緩和些名聲。
他停下步子,臉色好轉了些。
“你叫廚房做些少爺愛吃的菜,務必把他留在雅間,別出去了!”
夥計怎麽不知道他的意思,連忙應了,轉頭跑廚房去了。
見夥計出了門,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不知怎麽的,眼皮子一直跳。
此刻誰也不知道,兩撥人馬正從兩邊往福滿樓趕來。
一波悠哉悠哉,以常福滿他爹為首。
常福滿他爹是個甩手掌櫃,酒樓做大了,跟縣令也打好了交道,平生也沒什麽所求了,閑來無事便想在自家兒子那兒下點功夫,這不使了大價錢給冠了個秀才的名頭再送進了縣學嘛,也不指望那半吊子真能考中舉人老爺,不過是盼著能安安穩穩在縣學鍍層金罷了,多交交朋友,保不齊日後哪個朋友就做了大官,好歹也是條人脈。
今兒就趕了個巧,同幾個好友聚了聚,說起自個兒兒子待的縣學,裏麵是藏龍臥虎,就連京都裏的高門少爺也是自家兒子的同窗。
幾個好友都是生意人,自家小輩也都從了商,今兒聽常福滿他爹如此說道便都起了興致,吹捧著要同常家這位秀才老爺說說話。這可把常福滿他爹高興的,這不想起自家兒子在酒樓待著,就帶著人過來了。
而另一波人卻是馬不停蹄。以周晗為首,後頭跟著一雙機靈的小廝,個個麵上帶著怒火。
一行三人行色匆匆,最前頭的周晗怒目瞪視,後頭兩個小廝一人一麵鑼鼓,直走到福滿樓大門口方停下。
停下就見周晗挽了挽袖口,指著福滿樓的牌匾,冷聲道:“給本少爺敲!”
一聲令下,兩個小廝立刻狂敲鑼鼓。
“咚咚咚……”一聲不停,直敲得福滿樓裏頭的客人也跑了出來。
青天白日,又是休沐的日子,大街上人來人往,隻聽得一陣鑼聲響徹半條大街,震得人耳膜隻響,眾人聞訊趕來,隻一會兒便圍成了一個圈兒。
“哎喲,這不是跟柳家那兩個小哥兒常在一塊兒待著的少爺嗎!”
“就是,常在越娘子鋪子裏頭吃芋圓丸子的那位!”
平日裏隻見這位少爺笑麵堂堂,哪有今日這般怒火閻王似的模樣!
眾人悉悉索索地說著話,照這個鬧場的架勢,也不敢擾了這位秀才爺,
直到付管事從酒樓裏急匆匆地跑出來。
周晗冷臉掃過周圍一圈,直盯上麵前神情慌亂的管事,他抬了抬手,小廝手裏的鑼鼓立刻停了。
他當即大聲道:“今日我就先不說付管事強買.春歸園點心方子一事,隻來問一問常福滿常少爺!我好友知行是如何得罪了你,惹得你親自上門踢傷他的腿,要斷他科舉之路?!”
“另有史夫子親口所言,若是不滿他給了知行祁佑兩人舉薦信,常少爺在學堂便可一言,傷人之舉勿讀書人所為!”
話音剛落,眾人還在呆愣之際,人群那頭艱難地擠出了常福滿他爹碩.大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