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耿榮這一年看人臉色過活的,知敏將李蘭挑撥一事說完,他就皺了眉。


  “這婦人是想讓那些鄉民們心裏不平,對春姐生了怨氣?”


  知敏點頭:“大約是的,我人小想不周全,嬸子說這事兒算解決了,但我總覺著不太對,祁佑哥哥心思密,你同他說說。”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這兒人多起來難免磕著碰著。”


  耿榮等小丫頭走遠了還站在原地,不僅是知敏,他也覺著這話說得太過挑事兒。


  春姐能賣上一碗十文錢,給他們的價是一桶十文錢,有心人聽了去難免會忘了起初這羊奶本就不比牛奶,家家戶戶常常是喝不盡的喂了豬。


  這嚐過了甜頭哪還能想得起最初的時候,還會覺得這十文錢一桶被春姐占了天大的便宜。


  這樣的挑撥太過誅心,可他也琢磨不出好法子,明日還是問問祁佑哥吧。


  等門口有人喚了一聲,他才應著過去了。


  到了下午,便有一陣濃鬱的肉香不知從哪兒傳過來。


  前頭二樓的倒是先聞著,派了個人下來拉住柳家旺便問道:“夥計,這又是越娘子在煮些什麽吧,聞著可真香!”


  “哎喲這位客官,可不就得香嗎,整鍋的肉幹呢,茴香桂皮陳皮這些藥材一同醃烤著,就是塊骨頭都透著味兒呢!”


  “哎!夥計!那肉幹可賣?”


  這回是柳家旺媳婦兒笑著回道:“可不嘛,一碟子二十文的價!您們幾位瞧瞧那道牆上,看是不是多出了什麽!”


  話一落,一樓的一眾人連忙朝那滿牆畫看過去。


  這堵牆被春歸當成了菜單使,一片荷葉上一道食物,來的人起初還看著畫點單,後來也差不多記熟了有些什麽,也就沒多少人看那畫了。


  可今兒一看,這上頭最左邊的荷葉上竟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碟子肉幹,黑黢黢的跟其它點心比起來不大好看。


  可此刻聞起來卻不由得勾了饞蟲。


  清正雅居的齊掌櫃有意道:“咱們可是吃了飯來的,飽著肚子呢,越娘子此刻上了肉幹咱們可吃不完。”


  柳家旺笑道:“齊掌櫃把心放肚子裏吧,這肉幹可還沒好呢!”


  他奇了:“聞著這麽香,竟是還沒好?”


  柳家旺:“就是好了,這肉幹也是每日申時前後上的。”


  申時不早不晚,正好是消化了正午飯有些餓的時候,此時上一碟子肉幹既可以飽腹,還可給那些吃多了糖水點心的換換口味。


  春歸想得十分周到。


  不多會兒,這肉幹便被送進了鋪子的小廚房裏,一端上來,不論是真心想吃的還是好奇,一整盆的肉幹立馬下去了半盆。


  肉幹混了各式香料一道鹽焗,本就味兒正,又切成了細長的條,吃著也方便。也不是來的人家底子都厚實的,一碟子二十文有些小貴,但見了滿滿一盤子心裏也是動搖了。


  人群之中找了找有無跟自個兒看起來家底子差不多的,對上眼了,一拍即合,兩人便湊了一盤一道吃!


  裏正娘子掂了掂手裏一大包肉幹,在後頭看得嘖嘖稱奇。


  “我這還是托了春歸的福,要真坐到那兒怕是搶也搶不過了!”


  一樓的吃了個遍,二樓幾個附庸風雅的說書客也坐不住了,又派了個人下來要了一盤子。


  這肉幹雖香,但吃多了也幹口,於是又是一堆的人點了羊奶,圓子湯的。


  於春歸來說,又是一大筆的收入。


  外行人忙著嚐鮮,內行人卻要重新審視這家鋪子。從羊奶芋頭到雙皮奶,到芋圓丸子,再是肉幹。這源源不斷的新鮮玩意兒經了這越娘子的手出來,這家鋪子後勁兒怕是不小!


  肉幹既是拿到了,裏正娘子也確實得走了,耿榮這個剛收了鞋子的連忙從前頭跑出來,愣是要送一送裏正娘子,這又把她高興的,連連說著:“嬸子下回再給你做件好衣裳!”


  耿榮不好意思道:“嬸子別費心了,祁佑哥和知行哥給了我幾件,春姐也給我買了些,夠穿了。”


  “怎麽就夠穿了,你如今長身體,衣服正是年年換的時候呢。”


  耿榮摸摸後腦勺:“衣裳換得勤,沒穿幾次就穿不下了,這不是白費嬸子的功夫嗎……”


  裏正娘子卻早已打定了主意:“嬸子自個兒有法子呢,到時候給你將袖口褲腿兒特意做長了,交疊著縫起來,你長了身量,到時再放下幾寸就是!”


  看耿榮還有推讓之意,春歸插了話,嗔怪道:“嬸子的手藝可是村子裏最厲害的,敏敏都是她教出來的,你可別推脫。”


  耿榮更是難為情,垂著頭咧開嘴笑:“……那…那謝謝嬸子!”


  在這兒不僅有了活幹,還多了一堆待他如家人的好人,叫他每時每刻都跟泡在蜜罐裏似的!

  送走了裏正娘子,耿榮才又回到前頭。


  肉幹賣得紅火,春歸又立刻奔向下一樁事兒。


  鋪子的頭一月就要過去,當初她同清正雅居的齊掌櫃說過,一月過去,二樓用的一整套筆墨紙硯他那兒便可大批量地生產販賣。


  東西若沒有新鮮勁兒,生意總會差上幾分,她得琢磨新鮮花樣兒了。


  還有郭如意那兒的扇麵,既是簽了合約的,每月也是不可少。說起來如今郭如意忙起了瓷器一事,倒是很久沒來她這兒了。


  殊不知郭家此刻正翻天似的高興呢。


  這還得歸功於祁佑幾個做的那幾本畫冊。


  郭父少年從本家走商業,二十年過去郭府的產業雖不與那些世家置辦的外業比肩,但好歹在各地占了一席,後來又有了極具商業頭腦的閨女,可以說郭父這一輩子直到親兒子郭展鵬長大之前都是順風順水的,但頭疼就疼在這隻樂得畫畫不願念書也不肯繼承家業的混兒子上。


  要說是混跡秦樓楚館包ji子養小館兒那樣的混不吝,他大可舉起棍子打了就是,可就無奈於郭展鵬隻是無事逗鳥畫畫,他也不好太過不近人情。又有一個每日護著捧著的郭夫人在,慣著慣著,族裏旁的人都中了秀才進縣學了,郭展鵬卻十三四歲還是個白身。


  可如今卻不一樣了,他就帶著夫人四處遊玩了半月,回到家發現,自個兒親兒子竟然能邊臨摹著幾幅畫邊將弟子規背得如數家珍,窗台下,仰頭晃腦的模樣一看就已倒背如流,沒有半分被人脅迫的模樣。


  郭父見過多少大場麵,仍是被這一畫麵嚇得腳下打滑,差點沒摔了。


  他連連拉了閨女的手,走到僻靜處急切地問詢:

  “你弟弟敲傷腦子了?!”


  郭如意麵色一裂:……


  對上老父親極願相信又不敢相信的神色,郭如意心下無奈,將這幾月跟春歸一家子做的那幾樁生意通通一一道來。


  “祁佑幾個這月來過一趟,將一整套的啟蒙畫冊送了來,說要必須得自個兒真正解了上頭的意思才能畫出好畫,展鵬聽了乖順得跟什麽似的,不用我催便日日蹲在書房裏念叨,本也不是愚笨的,念叨得久了就會背了,不過他自己還沒察覺呢。”


  郭父多少是個人物,隨便一想就知道那幾個孩子是在拉拔自家這個不成器的玩意兒,心下不禁對祁佑幾個好感頗深。


  待閨女說完了,郭父整張老臉都透著喜色。


  “敢情那些孩子不光將咱們家的文人店瓷器店給救活了,還要拉著咱們家跟那些官宦人家打上交道?!”


  郭如意見老父親這般高興,心裏也鬆快著:“那周晗周秀才出身京都,縣學裏的史夫子退下來前是五品翰林侍讀,這樣的人物待周秀才如親眷,不想也知周秀才更差不到哪兒去。”


  郭父斂去麵上喜色,心裏思索著,京都有哪些貴人家是姓了周,可正高興頭上,想了一陣沒想出來他也就不管了。


  “好事,這是咱們家的大好事!”高興得他來回走了兩圈:“你說那越姑娘的鋪子開了一月有餘了?!”


  郭如意點頭:“因近日在找畫師出瓷器的圖樣,我這兒也忙得腳不沾地,還未去見過越姐姐。但四處可聽人說起,店裏的夥計日日忙得腳不沾地。”


  郭父停下步子,看著神色又陷入了思慮,郭如意也不急,如今有了章程,畫師也找得差不離了,她這兒也是空的。


  等了片刻,郭父驀地抬眼,神色幾分肅穆。


  “如意,你得去備上一份契約。”


  郭如意眼眸晶亮,聞言便笑了。


  “爹,你以為我今日是隻同你報備這些事嗎。”


  這契約她早在幾日前便擬好了。


  “越姐姐一人便助我們家良多,還言明咱們能在京都依照春歸園的經營模式,從她說起後我便從未生過獨占的心思。”


  “待手頭上的事項忙完了,我預備著上一趟京都,也將文人店設成那般模樣。”


  郭如意從袖口拿出一張契約遞給郭父:“我出了店麵,越姐姐出了那些點心糖水方子跟經營模式,合該五五分成。”


  不等郭父點頭,她又拿出了另一份:“手繪瓷器是越姐姐的手藝,雖瓷器店裏的畫師我已找了,但日後文人店裏的瓷碗圖樣也得由越姐姐這兒照模照樣地畫上來,我便另擬了一份二成的契約。”


  “父親若是同意,不日我就跟越姐姐去簽了。”


  郭父接過兩張紙,心裏五味雜陳,這頭一份確實該的,依樣畫葫蘆地搬了人家的店麵,可不就得跟人分一分利潤,就是他也是這麽打算的。


  但第二張他確實有些意外,作為商人,他私心裏是想將瓷器給壟斷了,到京都一家獨大,運作幾番可想而知利潤有多大,硬生生分出兩成,他也是心痛的。


  郭如意怎會不知親爹的一番心思,他也不作打擾,任由他糾結著。


  過了一會兒,郭父也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去吧!這家子人都是良善的,日後未必沒有大前程,同這樣的人交好錯不了!”


  郭如意這才勾了勾嘴角,朝老父親福了福身子:“爹英明。”


  春歸不知有一番際遇等著她,她如今可忙著呢,昨兒肉幹賣得紅火,趁著夜裏,她跟蔡氏又一道做了一鍋,香得周圍幾戶人家夜裏做夢都吧咂嘴。


  第二日中午,耿榮送羊奶芋頭時便叫他一起捎上了。


  臨出門前,知敏特意看了他一眼,叫他點了頭才放了心。


  到了縣學門口,石采買照例候著,一瞧他手裏還抱著一大包東西,聞著滿鼻子的肉香。


  他一下就想起了旁的人說起春歸園裏新上來的肉幹!


  “這是……”


  耿榮討巧地說道:“石叔兒,春姐叫我送來的肉幹,給大夥兒嚐嚐鮮!”


  這把石采辦高興的得跟什麽似的!

  “越娘子真是!出了什麽新鮮吃食都不忘了這群孩子們!”


  耿榮心裏想著,那可不是,祁佑哥跟知行哥在呢!

  想起昨日知敏的囑咐,他連忙道:“石叔兒,春姐念著幾個哥哥呢,我能否進去帶個話?”


  “這有什麽不行的,跟我一道進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是空的時候呢,都是熟人,你待小半個時辰也不要緊。”


  耿榮連忙謝過。


  進了裏頭,一聽有新吃食,一群人頓時好奇起來。


  “上回假日裏咱們才去了春姐那兒呢,這才幾日啊,春姐又琢磨出好東西了!”


  春歸園的二樓這兒幾乎個個都去過,這些人也隨著祁佑管春歸叫起了春姐。


  “就是,咱們這是借了祁佑知行的東風呢,春姐可真疼他們,我姐姐怎麽日日跟個夜叉似的罵我!”


  ……


  裏麵熱鬧著,祁佑幾個聞言也不自覺地笑了笑,正收拾了桌子打算看看是什麽呢,就見門口耿榮朝他們招了招手,麵上好似有了急事。


  祁佑連忙起身,知行跟周晗也不作停留,跟了上去。


  “怎麽了,可是春姐怎麽了?”


  耿榮立刻搖頭:“春姐沒事,春姐沒事。”


  他將昨日裏正娘子說的李蘭一事從頭至尾講了一遍,待說完,見祁佑沉了臉,便小心翼翼地開口:“敏敏特意叫我跟哥哥們說了,說是覺著事兒不算完,我……”


  耿榮眼裏閃過一絲明悟:“我也是這麽想的。”


  祁佑聞言看了他一眼:“你沒想錯。”


  一桶羊奶早前是家家戶戶喝不完隻能扔了的東西,初初得了一桶十文,這些人當然高興,可轉手被春歸賣出了一碗十文的價,那十文錢便不夠看了。


  總要以為春歸能掙了銀錢全憑這些羊奶,便生了貪心。


  裏正勸過也沒用,心裏這根刺生了,總有一日要冒出來膈應人。


  可要怎麽膈應春歸……


  無非就是坐地起價!


  耿榮一聽,立刻急了:“那怎麽辦?”


  周晗早就沒好氣地罵了人:“那兩婦人有病是吧,下月開了假我找人教訓教訓!”


  祁佑陰沉著臉,並未理周晗這一言。


  幾人都是心裏生了怒火的,個個思索著該怎麽做。


  良久,祁佑抬眼拍了拍耿榮的肩,淡淡道:


  “你叫敏敏不用擔心,也不必驚擾了春姐,這事兒我會解決。”


  繼而轉頭問向知行:“郭如意年前送過一桶牛奶你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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