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說誰來誰，春歸這話剛落呢，宅子正門便開了一道。
“嫂子！我們回來了！”
這說話聲如此跳脫，一聽就是知行了，裏正打心眼兒裏看重這些讀書郎，連忙看向門口，果真知行連蹦帶跳地從門口進了來。
“這地方我都不敢認了！”知行還是頭一回來這兒，左看右看的，猛地瞧見這麽多人在院子裏站著，“哎喲”了一聲：“李爺爺，裏正叔，你們也來啦！”
“來了來了，這一月沒見，這孩子還瘦了些。”裏正抬手拍了拍知行的背，麵上一番驕傲，眼見著村子裏最有出息的孩子，能不高興嗎！
知行沒個正形兒，得了路線便一路跑來的，說了幾句話，後頭兩人也到了。
春歸早已習慣自家兩個孩子後頭跟著周晗，今日見了也不覺著奇怪。
“春姐，你這也太厲害了吧！那鋪子前頭都圍滿人了！我擠都擠不進去！”周晗手裏提了好一些禮盒子，一進屋就春歸這兒，見了人也不忸怩，自來熟地打起了招呼。
春歸忙笑道：“自家的鋪子，你擠那兒作甚，要吃什麽就從這道小門進去，廚房裏自個兒拿就是了！”
眾人對這京都來的小少爺也不拘謹，個個都應了。
看了看春歸指的那扇小門，周晗眼睛一亮：“那敢情好！我喝碗羊奶先！”他說著就把禮盒往春歸手裏一放，一溜小跑地進了前頭的鋪子。
最後進來的便是祁佑了，不比知行周晗兩人的活潑勁兒，他好似早就知曉今日會有這許多人來，見了裏正一等便行禮問候。
這樣三個大有前程的孩子，加上這鋪子宅子，裏正看著看著便不由得點了點頭，因這樣眼見著一家子從底下慢慢上來，把日子過好了的情形，他這心裏才這般感慨。
一行人在春歸的招呼下進了正堂，知行看了看她又看看後頭的祁佑，撇了撇嘴，索性也小跑進去了，春歸正想跟上去，一道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那匾額可合意？”
她偏過頭，祁佑正淡淡地笑著看她。
春歸又轉頭看著眾人進屋，良久，點了點頭，輕聲道：“合意。”
祁佑也直盯著她，直到說出讓他滿意的回答才輕笑一聲：“合意就好。”
隨後便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
春歸聽著動靜下意識看向他，祁佑邊看著她邊將紙包遞過去。
春歸心下意動，雖有所察覺，但打開時確實嚇了一大跳。
“怎麽會有這麽多錢？”
紙包裏赫然是幾張銀票，兩張百兩的額度，兩張五十兩的額度，共三百兩，落款處正是這鎮上的錢莊。
祁佑看著她驚嚇的神情不由得哄道：“別怕，這是那畫冊下來的銀錢，這上頭是我與知行的份額。”
春歸喉頭一哽，震驚地看著他，她知道那畫冊大抵會掙上些銀錢，可沒想到會這麽多！
“畫冊由郭家負責印前頭的幾份送到了周晗家的族學，幾個先生見了署名一列史夫子的名字便不敢小瞧，試用一陣日子後可行，便付了些報酬給我們。”祁佑為寬她心，稍稍說了些。
接下來這些書冊會印刷到京都幾家官學族學裏，後頭的自有郭家跟周家跟進，這些繁瑣的便不用跟春歸提了。
春歸暗自驚歎，這果真是讀書人的天下了。她轉頭一想，倒是思慮到了什麽，皺了眉：“你們三人做起那生意會不會影響科考？”
讀書人做起了生意，士農工商，頂頭跟末尾的，傳出去怕是會落人話柄。
“春姐放心，後麵自有郭府代為出麵，我們三人也不過是撰稿的，京都也有周晗家裏幫著斡旋。”報酬收到了，名聲也賺到了。
“也多虧了春姐那扇麵上有我和知行的詩詞在側，這回索性將那名頭也認了下來，也算不上稀奇。”先有扇麵上的詩詞，後有啟蒙書冊，前者受了文人的追捧，後者又是對小兒啟蒙有益，眾人的目光就是投放到了撰稿人頭上，也隻會讚上一聲。
聽他這麽說，春歸便鬆了一口氣：“沒有影響就好。”
她將這銀錢遞出去：“不過這也太多了，還是你倆收著，到時上京趕考用得上。”
“我這兒鋪子開起來了，不缺你這些銀錢。”
祁佑微微垂頭看著她遞過來的手，果真如他想的那樣，這錢難交到她手裏。
他動了動手指，猶豫一瞬後便伸手緊緊握住她：“與郭府簽下的契約後續還有分紅，春姐不必擔心。”
手一下被握緊，春歸忙不迭想抽出卻早已被牢牢握住，微涼的手心包裹在她那雙手外麵，指節細長有力，她能感受到幾分經絡的跳動。
她嚐試著開口：“我這兒還有銀錢，鋪子生意你也看到了，頭一日便來了這許多人……”
直到包裹住自己的那雙手又緊了緊，她才訝然失聲，對上祁佑略微嚴肅的目光。
以前不是沒有過肢體接觸，摸頭，拍手心，捶肩，祁佑鑽了空子地與她親近，卻沒有此刻的交握讓她心頭猛地跳動。
兩人在院子裏靜靜對望著，似都忘了年月。
直到祁佑開口：“這宅子鋪子都是跟郭如意租的，何況還有百兩的欠款，春姐別想一人獨自擔著。”
春歸神色一愣：“你怎麽知道？”
祁佑歎了口氣：“春姐，我若是不問郭如意，你是不是就不會同我說這些。”
春歸張了張嘴，麵上有些無措：“我……”
她並非是刻意地不說，隻覺得這.……
“是根本沒想過要不要同我說吧。”祁佑一擊中的，眼看著春歸越發說出話，他才頓覺這樣的氛圍給了她些許壓力。
他連忙收了神色，笑了笑：“這些銀錢你收好。”
眼前因幾句質問發散出來的緊迫感一瞬消失，春歸心頭才鬆了口氣，隻還沒緩過來，就聽見……
“合著日後我的銀錢也是交予你的。”
春歸：.……
“祁佑！”
這頭還沒捋清，春歸就聽到身後傳來知行的一聲低吼，嚇得她慌忙想縮回手，卻死活拽不開。
“快放手！”
知行幾步快跑到兩人跟前，瞧著祁佑一副自得的模樣便一肚子氣，猛地就將他推開，再將春歸護到身後。
“你怎麽回事兒啊你！不會挑個好時候啊！這麽多人在，被瞧見了我嫂子還見不見人了！”
比他心裏反應更大的是身後的春歸，聽完了這一句，她忙不迭抓住知行的袖口驚道：“.……你.……”
知行一愣，看看春歸又看看麵前已經站定的祁佑，隨即懊惱地拍了拍額頭。
也無心生祁佑的氣了，轉頭就朝春歸低了頭。
春歸好說也是經過生死，大起大落的人了，隻稍稍片刻就緩了情緒，看著眼前兩個長得已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的少年，長吐一口氣。
“你知道了？”
知行無言地點了點頭。
“你……”
聽出她語氣裏的不安和猶疑，知行立刻抬頭，鄭重道：“嫂子放心，你的人生大事你做主，但有一點”
他看了看祁佑，冷哼一聲：“你要是不樂意祁佑，那誰逼你都不管用！”
聽得春歸又是感動又是無奈，再看他這副上了頭的模樣，春歸偏過頭“撲哧”笑了一聲。
“行了行了，進去吧。”
她再低頭看著手裏這幾百兩銀票，下意識看向一旁隻看她的祁佑，胸口一陣一陣地響著。
“這錢我收下了。”
知行嘴巴一撇：“當然得收下了！不管你應不應祁佑，這錢都得收，這是我倆該給的！我們又不在你跟前了，平日也顧不到你，有了銀錢總安心些。”
“就算不收祁佑的，我的你必須拿著，不然我都怕你忘了我！”
別別扭扭的神情，春歸一看便知知行心裏也是委屈的，大有她被搶了的氣憤。她頓時反思，這些時日是否太過忽略幾個孩子了。
這些時日蔡氏成親，搬家，忙活鋪子，也確實沒分出心力給他們。
想到這兒，她拍了拍知行，輕聲道：“嫂子忘了誰也不會忘了知行呀，今兒大家都在，嫂子親自下廚給你燉湯喝好不好？”
聽出她語氣裏的安撫，知行鼻子一酸：“你說的，我要喝老鴨湯，酸蘿卜得是你冬天裏醃的！”
春歸眉眼一彎：“搬家的時候特意給你帶著那壇子蘿卜呢！”
隻幾句話便將人給安慰了。
知行收了好也不別扭了，隻挽著春歸的手就往裏走，不管後頭的祁佑。
春歸一麵被拽著走，一邊轉頭看向後邊，見祁佑一臉大度地朝她笑著，她才鬆了口氣。
兩個已經長成的少年郎，一個爭做她跟前的孩子，一個卻爭做大人要替她扛起擔子。
卻都叫她心裏難以割舍。
鋪子裏蔡氏夫妻加上柳家旺媳婦兒一塊兒忙活著，春歸在後頭宅子裏的廚房忙忙碌碌。
好在鎮上方便，東西都是齊全的，隨時便能買下。春歸出了趟門，雞鴨魚肉都買了個遍後便蒙頭做菜。
裏正娘子也是閑不住的，帶上知敏跟她一塊兒在廚房忙著。
外頭裏正細細問了三人的功課，李老爹和柳家旺便自發地打理院子裏的菜地，幾處地方，各有各的忙法。
待到正午時分，知平小寶誌遠幾個結著伴兒地進了門，廚房裏的香味兒早就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