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私通
整個上午,知行再也沒從書桌上下來,無論周晗怎麽逗趣,他都隻是草草敷衍,接著繼續翻看書冊。他從小就聰明,當初齊秀才雖然頭疼他的頑劣,卻又分外喜愛他的機靈勁兒,學識這一塊也是需要天賦,可知行無論是枯燥的識字背書還是詩詞賦都學得極快,心思又是分外純淨,常人覺著念書累人,他卻是玩著學大的。
縣學裏剛識得他時,周晗心裏還羨慕地嘀咕過,今日倒是頭一回見他有頭懸梁錐刺股的架勢。他那腦袋瓜也不是笨的,剛剛還樂顛顛地釣著魚呢,那嬸子一來便換了模樣,想也知道定是那嬸子說了什麽嚇著他了。
因而正午春歸一回來,他便告狀似的說道:“知行看了有一個多時辰的書了。”
春歸手裏空空,全副物件都有祁佑拿著,又瞧著知敏乖乖巧巧地抱過木桶進了廚房,正是輕鬆時候,聞言一下就笑了。
“今兒太陽打哪兒頭出來的?咱們家二少爺自個兒主動看書了?”
周晗見她沒明白,忙又補充道:“連話都沒說!”
春歸這才止了笑,接過祁佑遞來的濕帕子淨了淨手:“怎麽了?誰惹著他了?”
“知平這也還沒回來呀,家裏還有誰會惹他?”
她疑惑地朝祁佑看了看,見祁佑也微微搖頭後更奇怪了:“我去看看。”
說著便進了屋,周晗這一句“裏正娘子來過”也隻好對著祁佑說了。
“李嬸子來做什麽?”
周晗撐著下巴無奈道:“看著是私事兒,特意避著我呢。”
祁佑皺了皺眉,將懷裏的書冊掏出來遞給他:“事兒成了,這兩月把剩下的整理成冊,到時該給史夫子過目了。”
等史夫子那兒順利過了,就輪到周晗這邊,按著目前的安排,重新編纂啟蒙書冊這事兒正穩步進行。
周晗麵上比他還要高興,在京都裏做了些時日的高門秀才郎,除卻念書與世家之間的應酬,他整日裏悶得發慌,應從家中安排,他這輩子就是科舉做官的命,若不出差錯就是可眼見的一輩子,沒成想到了這兒還能做出另一番成績來。
“你放心,回頭我就旁人將書冊快馬送上去。”
他拍了拍周晗的肩,一上午的忙碌,他也確實有些累,卻仍打起精神,看了看知行那屋,他幾番思索後轉身走幾步掀開廚房簾子,朝蹲在地上偷偷幫著春歸洗碗碟的知敏走去,也跟著一道蹲下來,拿起一隻碗慢慢擦拭:“敏敏,跟祁佑哥哥說說話。”
如此又將裏正娘子那番話套了出來。
……
裏屋知行奮筆疾書地寫詩作賦,當今聖上重文喜賦,這都是周晗平日裏告訴他們的,當日他覺著還遠著呢,今日卻隻恨沒多長幾隻手幾個腦子。
如此投入,連春歸進來了也沒察覺。
直到春歸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知行,休息會兒。”
他才猛地回頭,見是嫂子,才壓下去的酸澀又重新湧上來化作了濃厚的委屈。
是委屈,他不是多大度的人,春歸又是寵孩子的人,保留了知行最純淨的性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今日他明明不願她嫁人,卻不能再使著小性子鬧騰,他不大度,卻也不自私,他盼著春歸好,心底的委屈也不能消散,兩者並不衝突,因而在春歸眼裏,此刻的知行就是一副幽怨的模樣。
她不由得笑出聲:“聽周晗說你學了快倆時辰了?今日怎的了?”
知行揉了一把鼻子,低聲道:“沒怎麽,就是史夫子說的賦文我沒認真聽,現在補一補,假期後要考來著。”
春歸無奈道:“臨時抱佛腳可要不得啊!”
知行連忙點頭保證:“就這一回。”
春歸也不多想,得了個緣由就放心了,替他揉了揉肩膀:“行了,差不多了,來廚房幫嫂子打下手。”
“這麽可勁兒地學身子可吃不消,趕緊出來活動活動!”
知行抿了抿嘴角,放下了筆。
兩人走進廚房,不想祁佑跟知敏兩人已經動手做飯。從集市來時,春歸買了好一些食材,現下都清洗幹淨放在一旁。
周晗也是興衝衝地舉起手頭上殺好的魚:“春姐,今日吃魚頭煲成不?”
京都來的少爺,此刻手裏舉著血淋淋的魚,褲腳還半挽著,春歸想起頭一回見他那溫文爾雅的模樣,實在沒眼看他如今這樣子。
他嘿嘿笑幾聲:“我跟知行一道在院兒裏釣的。”
春歸趕緊叫他跑去把手給洗了,接過魚洗淨。
雖是叫知行過來打下手,也並非要他做什麽,隻不想他悶在房裏罷了。
所幸周晗是個好性子的,見知行出來了也忙不迭地拉他過去說了話。說的是祁佑將畫冊說定的事兒,這麽一樁好事兒才引得知行展了眉頭。
春歸見了也放了心,放下簾子回了廚房。
“還沒問過你倆,在學堂可跟得上?”
祁佑正淘洗手裏的豆子,聞言點了點頭:“春姐放心。”
春歸才鬆了口氣:“那就好,我瞧著知行身上擔子不輕,你可別跟著著了相,能念下去最好,念不下去到秀才為止也是不小的造化了。”
祁佑前頭聽了知敏的話心下正思慮著,此刻見春歸這樣說心裏不由得一軟。
這個姑娘真是心軟得不像話,前頭還攢銀錢送這樣小的知平念書,後頭又因覺著知行受了念書的苦幾番不舍。
兩人一道做著飯,一時之間無話,卻又分外契合。
用了飯後,春歸自去忙活自個兒的事兒,知敏偷摸做衣裳,而知行三個進了書房琢磨畫冊,待說明了日後的流程後三人都鬆了口氣。
周晗為能做出一番成就而高興,知行早已想著能拿到了利潤,或許能為嫂子添上厚厚的嫁妝。這孩子已是想得異常深遠。
過後周晗忙不迭地留在書房寫送與京都的書信,祁佑則叫了知行,一人一把鏟子,蹲在院兒裏的幾塊地邊除了雜草。
與往日相比,今天的知行確實沉悶了不少。
祁佑手裏動作未停,隻聽他拋出一句:“在為春姐嫁人一事煩擾?”
驚得知行猛地抬頭:“……你知道了?”
祁佑輕輕“嗯”了一聲。
知行整個人便垮了,瞧了瞧前頭後頭都沒人,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
“李嬸子今日說得有理,不然我也不會如此懊喪。”
祁佑這才抬了頭,將鏟子往地上一放:“今日這番用功,是想得了功名給春姐足足的家底吧。”
知行撇了撇嘴:“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
“你細說些,我聽著。”祁佑也跟著坐下來,麵上一派沉靜。
見他這副認真的模樣,知行也收了情緒,將今兒自個兒琢磨出來的一點東西吐出來。
“嫂子若是嫁人,我還是她弟弟,倘若有功名傍身,我就能給她撐一輩子的腰。天資聰穎又如何,周晗那家夥都是十三中的秀才,京都裏比我厲害的人想必是多了去了,我不加把勁兒,到時落榜也未可知。”
“人活一世,都在旁人的眼中,嫂子因年歲到了,不嫁人就得被人看笑話,那我就爬高一些,以後旁人都得看嫂子眼色過日子那才是好!”
整座院子頓時安靜下來,祁佑沉默片刻,他不得不承認,知行的這番領悟頗有道理,就是他,如今又做什麽畫冊生意又考科舉,一樁緣由不也是為著春歸到時能好過些嗎,隻是知行這登高望遠是被今日裏正娘子這句嫁人給刺激的,而他是日積月累天長日久的時刻裏一點一點顯露。
瞧了知行這信誓旦旦立證的模樣,他不由得喟歎一聲:“你是認定了春姐此刻會嫁人?”
知行一愣,剩下的滿腔豪言壯語一下卡殼:“不然呢?”
裏正叔提的,裏正娘子牽了頭,嫂子又是十九的年歲,就如裏正娘子說的,再拖下去再嫁艱難不說,嫂子怕是要被人笑話。
祁佑搖搖頭,聽了裏正娘子要給春歸做成親事後他並非不急切,隻是經了一番思前想後再見到春歸這個人後有了一絲頓悟,裏正夫妻牽頭如何,年歲大了怕人笑話又如何,春歸並非是在意這般的姑娘。
隻是知行一時急切,還沒想明白。
若春姐是在意名聲恨嫁之人,他或許早早將一番心思倒出來自薦容易得多。
他歎了口氣,可惜她不是。也幸好她不是,因而知行憂心這事,他卻反倒異常平靜。
知行見他久久不說話,自顧自道:“以前不覺得,現在跟周晗處得久了,聽他講起京都那般廣闊的天地,我越發羨慕起來。”
“若我能早早立起來就好了,不用旁人給嫂子挑夫婿,隻讓嫂子自個兒去挑,挑中了算!”
祁佑剛放下的心隨著他這句話又提了起來,沒好氣地拍了拍知行的背,拿了鏟子進了屋。
知行不懂他這來得飛快的情緒,無奈地撇了撇嘴。
整整兩日,祁佑都陪著春歸一道上街擺攤子,安穩過了兩日,直到第三日的正午。
今兒正午放學,周晗打著拜訪齊秀才的名頭去接知平,知行也算省了事兒。祁佑正擺好了飯,就見裏正媳婦兒上了門。
一看到裏正媳婦兒,知行心情到底好不上多少,也知道她過來是為著什麽,索性自個兒杵在院子裏攪和爐子上的骨湯。
一桌子的飯菜,祁佑和知行對望了一眼後神色平靜地坐到春歸身側。
見沒了外人,又是同春歸說起,裏正媳婦兒這回開口就順利多了。
春歸多靈巧一人,聽到她說前日同知行說起過後,一下就想明白了這兩日知行為何這副模樣。一邊好笑裏正夫妻這番心思,一邊又有些心疼知行那孩子。
指了指在外雖攪和著湯,可耳朵卻豎著時刻注意著裏屋的知行:“我倒說呢,這孩子從前日開始整個人就不對勁兒,合著嬸子您同他一道將我的親事給定了啊!”
裏正媳婦兒握著春歸的手,看著知行頹喪的模樣,不禁也思慮起自個兒是不是說錯了哪句話。
“沒定呢,我隻怕到時這事兒猛地一說出來,幾個孩子更受不住,早早地通過氣兒也有個準備。”
“丫頭,嫂子跟你說心裏話,你不必擔憂柳家宗族裏的人,自有你裏正叔和村長爺爺替你撐著,你隻管應了聲,那人我挖空心思也要給你挑到個好的!你若是擔憂這一家子孩子,知行祁佑到底是大人,又馬上是成家立業的年紀了,知平知敏還小,你帶在身邊又不是什麽難事兒!”
她確實將一眾顧慮都給春歸解了。
春歸又怎麽不知道裏正夫妻倆待她這份心,在這村子裏過了大半年,嚐了這諸般滋味,裏正媳婦兒一家是難得的好人,可嫁人.……春歸無奈地付了扶額,任裏正媳婦兒有多熱情,裏正和村長又多番撐腰。
可問題是……她是真沒想過啊!
十九歲在現代是什麽年紀,正是念書享受生活的時候,她如今在這兒雖稱不上享受生活,可這一家子的孩子大大小小做著伴,如此充實又自在的日子過著,她這般從頭到尾想了個遍,自打到這這兒,她確實從未想過嫁人這檔子事兒。
她看看殷切的裏正媳婦兒,又瞧瞧坐在一旁垂著眼,見她看過去又像是知道一般抬眼與她對望的祁佑,
剛要開口拒絕,門外突然由遠及近傳來隱約的哭聲。比眾人更早反應過來的是坐在春歸旁的祁佑,他心頭一動,忙地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春歸眼皮一跳,不由得皺了眉。
這哭聲.……
“小寶?”
這下裏正媳婦兒趕忙鬆了手,跟著春歸一道起身,幾人出了門便看到村口的山路間,小寶一路跑來,邊跑邊哭地撕心裂肺,似是看到了春歸,連聲大喊:
“姑姑!救救我娘!她們要剪我娘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