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冰屋藏原身
淺淺的月光,灑在青灰的屋瓦上,給玄機觀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
輕紗下,通明的燭燈逐個逐個熄滅,只留下青石板路上的寥寥路燈,在夜風中左右搖曳。觀內曲徑的深處,屹立著一座靜思齋,乃掌門人青陽道長的寢居。
靜思齋小而簡陋,緊閉的大門內,一張床榻,一張蒲團,一個香爐,便再無其他。一般此刻青陽道長都會卧榻而歇,但白日多處理了一些觀中瑣事,耽誤了每日三個時辰的打坐,所以此刻他點著一盞昏燈,盤膝坐在蒲團上靜思冥想,雪白的拂塵斜依在他懷中。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砰!砰!」門被外面的人敲著。
「掌門師叔,打擾了!」皮嘯天的聲音從門縫傳了進來。
青陽道長閉目緩緩睜開,深邃滄桑的炯眸凝望著門,門閂立刻自動而開。
「進來。」
皮嘯天聞言,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站在青陽道長跟前,跪拜:「掌門師叔,我心中有積言,如若不來此傾吐,便夜不能寐。」
「呵呵。」青陽道長捋著白須慈祥笑著,彷彿看透了一切:「上午在議事堂,我就已經看出來了。故而今夜晚眠,等你來傾述。」
「謝掌門師叔!」皮嘯天磕頭后,敞開心扉道:「事情是這樣的,我並非玄機觀修道弟子皮嘯天,而是天界七重天嫏嬛閣里的一名巡邏仙兵,因遇人不淑,在追趕妖魔途徑峨眉山之巔時,被同道中人打落入凡,與正在峨眉山上採藥的皮嘯天互換了靈魂。當時峨眉山上天氣十分惡劣,電閃雷鳴,估計就是那時候的一道閃電,使得我現在變成了這副模樣。」
青陽道長聽后,神色依舊不改,平淡如水:「你說完了?」
皮嘯天一愣,為何掌門沒有絲毫反應?
「掌門師叔,不是,青陽道長,難道你就不覺得我說的很離奇?」皮嘯天焦急道。
青陽道長一邊捋須一邊笑著:「因為換魂一事,是我主使的!」
「啊!」皮嘯天脊骨一沉,軟榻了下去,不可思議道:「原來是……青陽道長……您!」
皮嘯天腦海重複著靈愫雪被晏翰文打下天空后的畫面,怎麼也想象不出調換靈魂的幕後主使竟然是面前慈祥的老人。
太荒唐,太不可思議。
皮嘯天臉色灰沉,抑鬱到了極點。
「青陽道長,你為何要這麼做?」皮嘯天問道。
青陽道長只笑不語,片刻,他揚起懷中拂塵輕輕一揮,昏暗的房間瞬間燭光熄滅,冰冷刺骨。雖然四周漆黑不見五指,但明顯能感覺出來這裡已經不是靜思齋。
「仙子,隨我來!」青陽道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轟得一聲,一個巨大石門被打開,另一邊射來刺眼的強光。
皮嘯天連忙抬臂用袖遮臉,過了好一會兒,瞳孔適應后才挪開袖子,推開石門,一陣刺骨的冰寒刺入手掌。
這不是石門,而是一堵冰門!
皮嘯天懷揣著好奇,小心翼翼地走入陌生的冰室,裡面巨大而空曠,四面壁冰牆鑲嵌著四粒雞蛋大小的夜明珠,閃耀著白晝之光。室中央排放著四口青灰的石棺,青陽道長站在最裡面一口石棺旁,微笑:「仙子,你過來!」
皮嘯天雙目望得痴痴,雙腿情不自禁地朝青陽道長走去。
「你看!」青陽道長望著跟前的石棺,臉上浮出一絲憂傷。
皮嘯天亦朝敞開的石棺里一看,裡面躺著地斷臂銀甲少女,面容僵硬,蒼白如灰,不正是靈愫雪?
「道長這是怎麼一回事?」皮嘯天激動地眼眶泛淚。
「別急,你聽我慢慢解釋。」青陽道長拂塵一揮,倚靠在旁邊的石蓋便蓋上了棺材:「裡面的屍身被塗抹了一種防止腐化的藥水,所以不宜久開。現在我來告訴你,你們為什麼會這樣。」
皮嘯天已經迫不及待。
「玄機觀里雖然收養的都是孤兒與被父母拋棄的棄子,但是他們中也不乏身世背景顯赫的官宦子弟。皮嘯天就是靠近南海一處南涼小國的皇子,他出生時國家發生了一場巨大的瘟疫,所以南涼國的百姓都稱之為天降的禍星,要將剛出生不滿一個月的小皇子火祭。南涼國陛下不忍,將馬上就要被火祭的小皇子用木偶調換,並派人將小皇子千里迢迢送至崑崙,尋著玄機觀,懇求我將他收留。我既已答應保此小皇子周全,便不能讓他遇到任何生命危險,熟知千算萬算,沒算著他會私自下山……」
說到這兒,青陽道長眼中滴下一顆眼淚,停頓了片刻便繼續道:「那天我在屋內打坐,預感皮嘯天將有不測,當我從昆崙山這邊趕去峨眉山時,一切都已經太遲,皮嘯天已經踩著滑泥滾下山坡碰爛了後腦勺,並死亡斷氣。我施法給他救治,但被索魂鬼司抓走的靈魂,就算靈丹妙藥也喚醒不了沉睡的屍體。當時我悲痛萬分,忽聽見天空傳來一陣巨大的慘叫,隨後就看見茫茫雨幕中跌落一個銀裝鎧甲的人,我匆忙走過去一看,仙子你不僅斷臂身殘,而且腦袋的顱骨已經裂開了一半,腦漿幾乎全無。本以為你也死了,但發覺你的胸膛還在起伏,殘存著薄弱的呼吸,所以我立刻施展調換靈魂之術,將你體內的靈魂逼出趕入皮嘯天的體內,讓你替他完成山上採藥的心愿。然後我施法癒合你的頭顱后,將你的身軀帶回了玄機觀此處冷藏。」
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雖然還魂一事太過荒唐,但不得不說青陽道長用另外一種方式救了靈愫雪一命。
皮嘯天聽了,內心五味陳雜,不禁問道:「那我是否能夠回至自己身體內?」
青陽道長搖頭一嘆:「你身軀里的筋骨百骸已經完全碎裂,就算你回去也只能癱瘓在床。如今你已有皮嘯天的身軀,就幫他好好保管這具身體,不要再有什麼三長兩短。」
「難道我永遠都不能做回自己了?」皮嘯天體內的靈愫雪凄哀欲絕。
青陽道長深黃如水的眸色一凝,沉吟許久道:「也並非永遠不能,只要你法力達到九重境界就能施展生肌接骨之術復原自己的身軀,到那時,你便可重新做回自己。」
皮嘯天一愣,九重境界!
凡人短暫的生命,能夠達到第九重的人必定是意志堅定,骨骼驚奇。皮嘯天這副微胖臃腫的身軀,如今一重境界都未達到,想要達到九重,簡直……不敢想象。
靈愫雪頓時泄了氣。
青陽道長慈祥一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意志堅定,刻苦修鍊一定會達到你所想要的境界。」
話雖如此,但行動起來卻十分艱難。失落片刻,靈愫雪很快又恢復了精神,她不是一個遇到困難就折身而逃的人,於是她挺起胸膛,鼓起幹勁,向青陽道長抱拳感激道:「謝掌門救命之恩!我一定會努力的!」
「呵呵,修行之人本就以慈悲為懷,我雖救了你,也相當於害了你,讓仙子委屈在男兒的體內,真是過意不去!」
「道長無須自責,我能重新活過來就已實屬不易!」皮嘯天微笑,眼眸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腦海想起晏瀚文陰險的笑容,忽然覺得換個身份,也不錯。
「不知仙子在天界遇著了什麼困難,可需要我幫你解圍?」青陽道張道。
「不必,我追捕妖魔失手,是我自己法力不精造成,不勞青陽道長操心!現在,我佔用皮嘯天的身軀生活,其實也挺好,可以享受凡間多姿多彩的生活。」皮嘯天苦笑,他不想將天界嫏嬛閣發生的事情說出去,畢竟天界神仙十分注重聲譽。
「唉!仙子碧落凡塵真是不幸,希望仙子日後能保守秘密,以皮嘯天的身份品嘗人間滋味,也算是一種補償。」青陽道長說罷,拂塵一揮,視野立時一變,回至溫暖的靜思齋,繼續盤膝打坐起來。
站在一旁的皮嘯天彷彿大夢初醒,神情痴訥,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望著專心打坐的青陽道長磕頭一拜:「謝謝。」
然後,他心情不再鬱結,舒暢的來到裘弘濟道長的卧室。
此時,方天成道長正在給床榻上昏迷的人傳輸真氣。皮嘯天不忍打擾,看了一眼臉色紅潤的師父,於是準備安心離去。
方天成道長將手一收,叫喚道:「臭小子,先別走!」
皮嘯天一愣,轉身行禮:「方師叔,何事?」
方天成眯著雙眼,死死地盯著皮嘯天,聳了聳自己碩大的鼻子,像獵犬嗅獵物一樣厲聲道:「你剛才是不是去靜思齋了?」
「是的。」
「去做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掌門日夜操勞,需要好好休息?那你還去打擾?」
也不知道方天成哪來的那麼大火氣,弄的皮嘯天神經緊繃,垂目踟躕了許久,找了一個合理的理由搪塞道:「學術上有些疑問,我沒弄懂,於是睡不著,所以去靜思齋尋掌門解惑。」
「哼!你為什麼不找景立秋?」
沒想到方師叔如此較勁,看來不解釋清楚,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皮嘯天眼眸偷偷一轉,機靈道:「大師兄白天陪我訓練疲累了,而且白天在議事堂解散時,掌門師叔就跟我說,如果學術上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可以去找他老人家幫忙。」
方天成聽完,竟然相信了。他點了點頭:「原來是掌門讓你去找他解惑,掌門真是一視同仁啊!」
方天成凌厲的眸光,瞬間因為掌門的大度,而軟化感動起來。
皮嘯天呵呵苦笑,然後詢問:「不知師叔可還有何事?」
方天成眸光投向床榻上昏迷之人:「為了守護你師父,我已經好些日子沒有睡個安穩覺了,所以今夜你就守護在你師父身邊,看著他是否出現異常。」
皮嘯天點頭,但心中仍有疑惑,不禁問道:「難道師父服下鳳尾蘭,不能立刻就好?」
「你幾時見過立刻就好的葯?除非是仙丹!」方天成鄙視著。
皮嘯天一愣。對了,這裡是凡界,不是天界,所以鳳尾蘭的藥效不可能那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