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王的末路
染上淡墨色的天空，與被亡骸覆蓋的赤紅山丘。沉重的雲霧已經消散，宣告了戰爭的結束。
這是士郎所熟悉的場景，到現在為止見過好幾次的景象了。對常勝不敗的亞瑟王來說，這戰場的光景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了。
在這之後，她會回到城裡，接受慶賀勝利人們的喝彩，然後準備下一次戰爭。
這已經是稀鬆平常的了，只不過她馳騁過的十二場大戰其中之一而已。
所以她也沒有陶醉在勝利中，只是淡然地接受著結果。
士郎知道，這是自己做的夢，但是卻也不是夢，與前幾次一樣，這是已經無法改變的冰冷過去。
從拔起石中劍那時起，她就不是人了，代替父親成為領主后，她就是領導眾多騎士的王了。
然後她就被稱作亞瑟王或者阿爾托莉雅，原本以騎士為目標的少女，人生徹底被改變了。
該說是，被終結了，比較正確。因為在那瞬間，還存著稚氣的少女就消失了，只有身為騎士之王，是唯一被容許的存在。
她表現得像是王的兒子一般，因為統治廣大的領土、統率騎士們的人，必須是個男人。
知道王其實是少女的人，只有她的父親及魔術師。她如字面般地以鋼鐵包裹身體，一生都封印著這個事實。
受到最多注目的人，卻要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在遠處眺望的士郎，根本無法了解其中有多少苦惱。
時間持續地流淌，這是在她以王的身份奮戰的記憶，其中只有一件事是共通的。
不管在王座之上、還是在絕境之中、就連在戰場上、都沒有人向她說過話。就連騎士們講述各自戰績的華麗圓桌，在往出現的瞬間就都轉為沉默。
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只是被當成偶像罷了，大部分的騎士根本就不願意對少年模樣的阿爾托莉雅卑躬屈膝，以自己的劍效力。
可是既然他拔出了自己拔不出的聖劍，那至少在形式上就必須服從他，他們只不過是把這當成暫時的屈辱去接受而已。
就算拔出了聖劍，畢竟是個小孩，就算有魔術師的輔佐，也一定會馬上出醜，如此的話只要把聖劍拿走，再進行一次王的選定就好——
大部分的騎士，都是這麼想的。
可是結果不是如此，才剛成年的騎士，是個毫無缺點的王。
團結了原本互相爭戰的領主。很快地擊退了來犯的異族，當然這不是聖劍的力量，聖劍只是守護王之物，而守護這個國家的，就只是依賴王的力量而已。
就這樣，從結果上來說，她限制了騎士們的活動。
聖劍只是對敵人時的保護，無法協助她治理人心，她如字面一般，鞠躬盡瘁死地持續做著所有人理想中的王。
這樣一來，騎士們也只有打從心底服從她了，因為王的完美，他們也只有壓下對還是少年的王的不滿。
她的目標是理想的王，他們支持的條件也是理想的王。
其間，沒有人來身份呢阿爾托莉雅存在的餘地。
命定為王的少女，從拔出聖劍后就停止成長，在十二場大戰中獲得勝利的偉大騎士。
越完美就越是被疏遠，在位再久也只是被孤立的王，這就是，她的真實身份。
但是她還是做得很好，不是做得太好了。
她有效率地殲滅敵軍，將會在戰爭中犧牲的人民壓至最少，可不管形式如何，只要有戰爭就會有犧牲。
所以她認為。應該在事前就付出犧牲以整頓軍備，毫不浪費地討伐敵軍。
在戰爭之前就壓榨一座村莊以整頓軍備，在領土被異族破壞前將其討伐，守護了十座村莊，這是身為王的她所做出的結論，事實上，也是最適合當時的政策。
可是騎士也會不滿，對他們來說，只有異族死該死的，要戰鬥的話應該要不犧牲地勝利才是常理。沒有必要在戰爭前就自己捨棄領土，因為己方會勝利所以不會有犧牲，他們認為不會有犧牲，所以覺得王是太多慮了。
當然，這只是他們的白日夢。只要戰爭一開始，騎士們根本不會理會小小的村莊，因為那是理所當然要被蹂躪，不被列為守護對象的東西。
騎士們一邊說著村莊當然該被敵人所滅，卻又稱由己方下手是大罪。
當然，她知道這種事，但是王不能存有這樣私情，她剋制私情做出的決策，他們也壓抑私情地服從，就這樣付出了犧牲，持續的勝仗帶來了國內的安定。
代價就是對王的反感。
「亞瑟王啊，不了解人類的感情！！」。
一名騎士留下來這句話，離開了王城。
————真可笑，明明就沒有人期待她是人類，卻又因為沒有人類的情感而起反感。
戰亂的時代持續著，同時，對王早有不滿的騎士，因為那位騎士的離去，更加強了反感，他們把諸多外敵及國內問題，全當成她的責任而逼迫著她。
如果不解決重重難題的話就只有死，不過就算解決了所有問題，將來也是一樣。
但這對王來說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就就被疏遠、被恐懼、被背叛，她的心都不會變。
……
因為這是早就註定好的，從決心要拔起那把劍時開始，她就捨棄了自己的感情。
數年前，國內的騎士們聚集了起來，試著要拔出刺入岩石中的劍。
可是沒有人拔得出來，於是騎士們就以競技最優秀的人為王而喧鬧著。
遠離騎士們的喧嘩，岩石的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站在那岩石之前的，只有一名少女。
回過神來，注意到後面站著一位沒有見過的魔術師。
「在要拔起那把劍之前，確實地想一下會比較好。」魔術師說，我不會騙你，別那麼做。
「拔起那把劍之後，你就不再是人類了。」他還說，只要得到那把劍就會被人們憎恨，走向凄慘的死亡。
她不可能不害怕，因為魔術師確實讓她看到了，拔出那把劍后，她會走向怎麼樣的一個末日。
「——不。」
可視這讓少女下了決心，就算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她也用力地點了點頭，魔術師問了，這樣好嗎？
「——有許多人在笑著，我想，那一定不會錯。」她的手搭在劍上，魔術師似乎很困擾地背過臉去。
「奇迹需要代價，作為交換，應該就是你最重要的事物。」
魔術師留下了像是預言般的話語。
是的，少女只是，想要守護大家而已，可是為了實現這目標，她必須捨棄「想要守護人們」的想法。
因為如果有著人的心，就沒辦法以王的身份守護國家。
少女了解這道理，才拔起了劍，了解這道理，才發誓要以王的身份活下去。
所以不管被疏遠、被恐懼、被背叛多少次，她的心都不會變。
她已捨棄了人的心，因為幼小的少女以人心為交換，期望能守護大家。
如此崇高的誓言，又有誰知道呢？
「決心要戰鬥！！」
不管遇到什麼，就算在將來死去。
即便如此，還是決心戰鬥！！
有著無法逃避的，孤獨的破滅在等待著一樣。
結果，就是卡姆蘭之役，在亞瑟王出發去遠征之後，一名騎士篡奪了王位，使她的國家分成兩部互相殘殺。
傳說中，在這場戰爭中，不管是騎士或騎士道，全都灰飛煙滅了。
她將曾經跟隨過自己的騎士一個個打倒，攻進了自己曾經守護過的土地。
勉強跟隨自己的騎士已經四散，自己的身體，也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傷。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跟過去一樣，完全沒有改變，心中有的只是身為王的榮耀。
她早已知道這個結果，正因為她仍然相信會有所報償，才能不留下一絲污點地貫徹至今。
所以不後悔，如果說還有遺憾的話，就是國家這副荒蕪的景象。
亞瑟王抬起頭，從這山丘上，可以看到遠方的城堡。
但是，她的視線里，只看到了戰場的遺迹和廣大的森林，以及應該回歸的湖泊。
本來一馳即過的山丘，現在變成了無法超越的障礙。
肩膀失去了力量。
然後，少女第一次在自己的意志下，放開了聖劍。
然後就結束了，這場夢到這裡完結，她的記憶里，已經沒有之後的事了。
所有，這是一關無可改變的結局。
不停不停地努力、被增恨、被背叛。
即使愛人民勝於國家卻不被人所知，一直被當成無情的國王。
沒有報償，也不被了解。
在被赤色侵染的劍丘上，不斷被孤立、背叛的她正迎接著即將到來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