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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酒樓裏一層大堂內起了奏樂聲,一群舞姬從後方跳入,起舞助興,一時間吸引了幾層樓上飯客的目光。二樓的男女皆圍著圍欄朝下看,反倒讓靠近窗戶的這一角安靜了下來。


  洛銀左手撐著下巴,手肘支在窗沿上,目光掃了一眼劉潯等人,露出微笑道:“上回與幾位不曾深聊,不知諸俠師承何門?”


  “姑娘有話不妨直言。”劉潯沒先自報家門。


  “那我便直言不諱了。”洛銀也玩兒不來那些彎彎繞繞的場麵話,想了半天才想到那一句開場。


  她道:“我想向你們討兩塊重明探洞的腰牌。”


  劉潯一怔,垂眸看了一眼腰上掛著的牌子,這牌子經重明仙派所發,背麵刻有各門各派或世家圖騰,為入萬窟洞天的通行令。在萬窟洞天裏,但凡殺死一隻妖,都要將其血滴在腰牌上,如此可計門派或世家殺妖的數量,也是奪得重明探洞魁首的要件。


  “姑娘以何條件換取?”劉潯並未立刻拒絕,他一開口,身後的幾個兄弟卻按捺不住了,好在張賀一把按住了那衝動的三人,並未讓他們與洛銀起衝突。


  “我可以在萬窟洞天裏保住你們的性命,如此可劃算?”洛銀的手指輕輕點著桌麵道:“據我所知,三年前萬窟洞天裏關了一隻三頭巨蟒,為妖界大將,合三位掌門之力才得以收服,你們進去若是遇見它,怕是會吃大虧的。”


  “三頭巨蟒我也聽說過,即便不能降服,我相信以我們兄弟幾個的能力,自保還是沒問題的。”劉潯道。


  洛銀微微皺眉,看來是說不通,她目光掃了一眼張賀與林程彪的腰間,動了想搶的心思了。


  她的眼神似乎過於直白,張賀與林程彪同時捂著腰牌。


  劉潯沉默了一會兒,半垂著眼眸不知在思考什麽,過了許久才道:“我可以答應給你一塊腰牌,但腰牌上記著我烈州劉家的圖騰,姑娘就算在裏麵殺盡了妖怪,也還是在替我劉家做白用功。”


  洛銀見他居然還有合作的意願,便問道:“那柄劍可是你探洞的目的?”


  劉潯一怔,搖頭。


  他已有佩刀,重達百斤,用不慣輕飄飄軟綿綿的劍。更何況劉潯亦有自知之明,每次重明探洞他都無法躋身前三,拿不到重明給出的獎勵,次次參加,無非是想要做給烈州仙派看的。


  他是劉家後人,先祖被烈州逐出師門,直至今日此事都是諸多門派茶餘飯後的談資。劉潯心中有一口氣,他想做給烈州看,做給九州其他仙派看,即便不靠仙門正統,他也能將劉家發揚光大。


  重明探洞裏所殺之妖的數量,便可直接體現出來。


  “既然你我目的不同,那便無礙。”洛銀略微垂眸思忖道:“我可助你在此次重明探洞奪得魁首,我也隻有兩個條件。”


  劉潯微微眯起雙眼,那張冷冽的臉上不起波瀾,可心裏卻有許多猜測疑惑。一指便能降服奔火牛的人,必然不會懼怕萬窟洞天裏的妖物,可他又如何能信她一定會幫自己?

  這女子神秘莫測,至今是哪州哪派的人都不知道。


  “你的兩個條件為何?”劉潯問她。


  恰好此時,洛銀的眼眸一亮,定定地看向劉潯身後端著餐盤過來的小二,她抬起手製止了劉潯的問話,聲音帶著些許輕快道:“先等我吃。”


  除了糖醋藕,洛銀還點了些其他菜色,滿桌佳肴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方才還在與劉潯等人嚴肅討論腰牌之事的女子,現下已經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品嚐美食。


  糖醋藕經糖水泡過之後還很脆澀,入口先是醋的酸,嚼兩口才能品嚐到藕的清甜。


  這個季節的膏蟹肥美,謝嶼川在她吃藕時便在一旁剝蟹,蟹膏蟹肉剝好了放在一旁的餐盤上,等洛銀伸筷子去夾。


  洛銀愛吃酸,吃蟹也要就醋,膏蟹性涼,旁邊還放了一杯薑茶。


  不論是藕還是蟹,味道都算洛銀來霍城後除了燒鵝外吃到的最好吃的了,她筷子夾過一片藕塞進了一旁謝嶼川的嘴裏,笑盈盈道:“你嚐嚐。”


  謝嶼川含著嘴裏一片藕,目光隨著洛銀的筷子遊移,眼見她將筷子咬進了嘴裏,方才碰到他唇的地方,現在正摩擦著她的唇角。


  樓下一道喝彩聲,將片刻旖旎打破。


  劉潯雙臂環胸,目光在謝嶼川的身上轉了一圈,等洛銀先嚐夠了美味。


  洛銀每樣菜嚐了幾口後,才端起薑茶飲下,對劉潯道:“第一,我要兩塊腰牌,不是一塊;第二,首彩的那柄劍歸我。”


  劉潯問她:“姑娘這般自信我們一定會奪首彩?要知道如今仙門正統裏首有烈州,重明接後,每一次的重明探洞都是他們兩派的天下,第三或可一試。”


  洛銀的眼神從麵前的糖醋藕挪開,落在了劉潯的臉上,她笑容很淡,修為賜予的自信:“必然奪魁。”


  別說是現下九州修道界早已退步落後,便是當年靈州仙派鼎盛之期,也無人能與她並肩,十八歲入登仙境曆天劫者,古今少有。


  “虎頭,阿山。”劉潯往椅子上仰靠過去,朝後伸手,意思明顯。


  虎頭與阿山平日裏雖跟劉潯稱兄道弟,但終是劉家的仆人,二人心有不甘:“潯哥!”


  劉潯站了起來,徑自將二人腰上的腰牌摘下放在了桌案上,手掌卻按在上麵沒挪開,嘴角勾起一抹饒有興趣的笑容:“給你之前,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洛銀挑眉:“這重要嗎?”


  劉潯道:“我不與連名字都不肯說的人合作。”


  洛銀聳肩,她沒所謂道:“洛水之洛,銀河之銀。”


  “洛銀。”劉潯於腦海中描繪了這二字,鬆開了壓著腰牌的手,領著幾人一同離開。


  等人走了,洛銀也能安靜地吃頓飯,更不用與靈州仙派的人碰麵,如此她才可暗中保護,待到重明探洞結束後,她也能得個心安理得地離開。


  又夾了一塊糖醋藕遞到旁邊,方才還滿臉雀躍的謝嶼川不知為何冷下了臉,眉頭輕蹙,臉頰氣鼓鼓的,一雙眼直盯著離去一行人的背影。


  “怎麽了?”洛銀覺得他這模樣還挺好玩兒的,平日裏天真的五官因不悅顯得淩厲了些。


  “他叫你名字。”謝嶼川的目光又落在了桌案的腰牌上,心裏有種想把這兩個東西扔出窗外的衝動。


  “名字本就是給人叫的。”洛銀沒懂他生氣的理由。


  謝嶼川扭頭看她,將剝了一半的螃蟹放回盤子裏,聲音悶悶道:“我沒叫過你名字,你隻讓我叫你姐姐。”


  這……洛銀一時語塞,更加想不明白了,叫名字顯生疏,叫姐姐才親切吧?


  小狗生的哪門子氣?


  謝嶼川當真很氣,他不喜歡從別人的嘴裏聽到洛銀的名字,更不喜歡別人看她的眼神。若是當初在豐陽州的深林裏,洛銀來晚一些就好了,來晚一點,他就能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那三個惹人討厭的家夥。


  他們分明之前罵過她,可她卻為了兩塊牌子,要保他們在萬窟洞天裏平安,甚至確保奪魁。


  謝嶼川厭惡這兩塊腰牌,連帶著舉辦重明探洞的重明仙派一起討厭。


  一盤糖醋藕,兩隻秋膏蟹,洛銀都沒能吃完。


  回去客棧的路上,平日裏拉著她袖子黏人的謝嶼川一直不肯開口說話,唯獨腳步不落下她的,跟得緊,臉又很臭。


  過去戚彥書鬧脾氣時,師兄總會買他喜歡的玩意兒去討饒,其實很好解決,一兩句好話,再笑一笑,小孩兒很快就不記仇了,一覺醒來便回到上躥下跳的狀態。


  洛銀心想,小狗大約與小孩兒是一樣的,鬧起脾氣來總得人哄著才行。


  “嶼川。”回到客棧房間,洛銀見他直挺挺地朝隔壁走去,半晌了才開口叫住了他。


  謝嶼川腳步停頓,聽見洛銀道:“要不要一起賞月?”


  他很喜歡圓月,這也算近來洛銀發現謝嶼川唯一表露的喜好了,他對吃喝沒講究,前幾日很喜歡的糖葫蘆,現在也不愛了,唯獨圓月時能坐在窗台上看一整夜。


  謝嶼川回頭看她,有些驚訝她會這麽說,洛銀朝他笑一笑,扯著少年的衣襟道:“走吧,陪我上屋頂。”


  客棧的屋頂不算太高,至少在亭台樓閣密集的霍城中來說很普通,不過城中這邊算偏僻,未被燈火喧擾,一抬頭便能看見暗藍色的夜空中,照亮繁星的月亮。


  今夜的月不太圓,好在萬裏無雲。


  謝嶼川坐在飛簷角,洛銀在他身後,高出他一截。


  其實她不知月亮有何好看的,謝嶼川卻能用那樣溫柔且純粹的眼神盯著它一夜,月華灑落在他的身上,叫他的雙肩和發絲都發了光。


  久久靜謐,洛銀撿起屋瓦上的石子朝他背後丟去,輕輕砸在了他的肩頭:“喂,還不理我?還在生氣?”


  謝嶼川伸手接住險些掉下去的石子,於指尖搓揉著,他能聞到上麵還有洛銀的香味。


  他低聲道:“其實早就不生氣了。”


  在洛銀叫住他的名字,問他要不要賞月時,謝嶼川回頭看她,她對他笑,好似渾身都籠罩著金光,耀眼奪目,如盛暑的陽光,曬化了他心中的寒霜。


  “與你說這些也許你不懂,但我是靈州弟子,須得護住靈州的後生。”洛銀昂著頭看向月亮,歎一口氣:“雖有些身不由己,可也是我的使命,我不能為一己之私枉顧他們,可又不想永遠被靈州弟子的身份壓製,從而無法脫離。能從烈州劉家手中得到腰牌最好,省得我與塗飛曄和唐風周旋,也省得最後拖泥帶水,道德加身。”


  她以為,謝嶼川真正生氣的理由,是因為她和曾經輕慢過她的人合作。


  可她覺得,自己麵對劉潯等人,倒是比麵對對她知根知底的塗飛曄等人要自在許多。


  洛銀往後躺去,早過了入眠的時辰,眼底被月光的黃暈繞得困意襲來,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謝嶼川回頭朝她看去,見她閉上了眼,於是輕手輕腳地靠近她,盤腿坐在她的身邊,近距離看向她的臉。


  他的手指抹平洛銀眉心淡淡的皺痕,順勢勾起她的一縷發絲。


  謝嶼川的指尖每一寸都有她的發香,他伏在她耳邊道:“屋外冷,我抱你回去睡。”


  洛銀沒醒,沉默便被謝嶼川當做接受。


  謝嶼川將人抱在懷中,再看一眼天上的月,轉身下了屋頂,聲音散在風裏。


  “我也想叫你的名字。”


  “洛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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