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清醒。


  洛銀的呼吸暫停,在一片混沌的夢境中驚醒過來,身上布了層薄汗。


  灼熱的呼吸灑在鎖骨處,她的手指不知纏繞了誰的發絲,尚未來得及低頭去看,洛銀便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臂摟住了她的腰,對方黏人地纏了上來,鼻尖蹭著她的喉結往上,滑過下巴,露出了一雙漆黑發亮的眼。


  若說洛銀方才還有半絲夢寐,那在她與這雙眼對視的瞬間,便是一點瞌睡也沒了。


  那是一張少年的臉,一頭長發於夜色下泛著淡淡的銀光,像是在墨黑上蓋了一層銀紗,洛銀手中繞著的一縷正是他鬢角的發。


  少年發絲垂落在雙肩,額前幾縷落下,一對劍眉入鬢,深邃的雙眸睫毛纖長卷翹,眼尾略微上揚,顯出了幾分邪性,可眼神卻稚嫩熾熱,其中滿滿都是她驚異的麵容。


  有那麽一瞬,洛銀險些被這雙眼睛迷惑。


  不過短暫呆滯,她便立刻推開了對方。


  雙掌觸碰到的滑膩皮膚讓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她……她還從未碰過男人的身體。


  洛銀驚詫於指尖的觸覺,更驚詫於之後看到的畫麵。她推人的力氣不小,少年從她的懷中倒在了床沿,雙手撐著上半身,發絲如瀑布般散開,遮擋了部□□軀,卻擋不住強健的胸膛和那雙修長的腿。


  “……”


  他沒穿衣裳。


  洛銀頓時覺得胸腔仿若擂鼓,半撐著自己的胳膊都有些發軟,險些癱在了床內側。她還殘餘理智,連忙拿起薄被往少年身上一蓋,從頭到尾,一絲不留地完全遮住,即便如此,咚咚的心跳聲也響徹整間臥室。


  他是誰?!


  薄被被他掀開,少年的臉上帶著些許不滿,不過好歹遮住了大半身軀,隻露出臉與雙肩來。


  他往洛銀的方向而去,雙臂勾住了她的腰,不容反對地壓在了她的身上,額頭蹭著她的肩窩哼了聲:“要抱。”


  這親昵的姿態讓洛銀屏住呼吸,下一瞬便是極力掙紮:“你你、你從我床上下去!”


  “不要。”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的慵懶,帶著美夢被人打斷的不耐:“要抱著睡。”


  “誰要與你抱著睡?!”洛銀的頭皮都麻了,她一時也不知手該往哪兒去放,擺了半天也隻能用兩根食指戳著少年的肩窩,推也推不開。


  夏季衣裳穿得本就很薄,少年拱過來的腦袋有著過人的溫度,一呼一吸都噴灑在洛銀的脖間,熱得她背後又開始流汗,心跳越發紊亂迅速,像是下一瞬就要窒息了般。


  曖昧,過於纏綿。


  她在這詭異的氛圍中逐漸清醒過來,不是瞌睡清醒,而是頭腦找回了理智。


  房內多了一個赤身的少年,少了一條銀白毛發的小狗,和原先放在軟榻矮桌上的牛骨。


  她的手掌蓋在了少年的下半張臉上,沒再想要從他的雙臂中掙脫出來,隻是盯著那雙漆黑的眼看了許久,心中不可置信,可反複猜想也就隻有那一種可能。


  洛銀的聲音沙啞,吞咽了口水問道:“你是誰?”


  少年望著她,單是這樣去看,他不像狗,卻像一隻純白的狐狸化成精。


  回答她的,是他舔了她的手心。


  洛銀隻覺得像是有一股電流順著他的舌尖傳達到她的掌心,直鑽入了她身體的每一寸皮膚,而後那條溫熱的舌頭躲過了她的手,在她片刻失神裏,對方已經用牙齒咬住了她的一截尾指。


  與過去那條小狗咬她時一樣,用的是虎牙,咬在了同一指節上。


  這是在用行動回答,眼前陌生的少年,的確是先前與她同床共枕過大半個月的小狗了。


  洛銀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盯著右手尾指上的一小點咬痕,再瞪大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甚至還有想要與她貼得更近的少年,頓時打了個寒顫。


  都說,入道需戒俗,貪、欲、色、名、嗔為修道士的五大忌諱,戒其一,道行可入一化境,原先的洛銀是一樣也沒沾過。


  貪吃、貪睡,她不曾做。


  欲·望、名利,她不曾想。


  嗔怒,沉迷美色,她也不曾有過。


  如今成不了仙,她還是這世間閑散的遊人一個,於是便想著解了當初的戒,當一回自在舒適的俗人。


  所以洛銀一路走來,床軟挨了枕頭就能睡,美食聞到香味便去吃,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打算解決眼下麻煩事便周遊天地,可誰曾想,眼下掉進了美色中了。


  何人能解?


  她隻是想養一條聽話可愛的狗,為何狗會變成美少年?!


  那少年還想往她的懷中鑽,瞌睡地打了個哈欠,眼看臉頰就要貼上她的胸,洛銀趕緊伸手阻攔。


  她的掌心拖著對方的下巴,少年似乎以為她在與他玩兒,莞爾一笑,那雙眼完成了月牙模樣,裏麵就像是盛滿了星星在發光。


  他道:“困,明天玩好不好?”


  就像撒嬌。


  洛銀心中嘖嘖,這誰能拒絕得了?

  “不好!”她可以!


  少年扁了扁嘴,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磕在她的手心,像是同意了要陪她玩兒,隻是依舊犯困。


  洛銀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道:“你是小雪?”


  他的眉心微微一皺,不喜歡這個名字,但也無法反駁,於是隻能開口解釋:“我吃了骨頭後,便可變成人了。”


  洛銀猜到也是如此,奔火牛畢竟是妖界跑來人間的獸,它雖不完全算妖,可渾身上下都是妖氣。妖界的妖氣與人界的靈氣一般,都可提升彼此的修行,隻是人不能沾染妖氣,否則會走火入魔,而妖也不能借靈氣修煉。


  可對於動物草木而言,妖氣與靈氣便無分別了。


  洛銀是在靈州雪山上撿到的狗,那裏靈氣十足,使得小狗開智,而那塊妖氣未散的牛骨被他吞入腹中,就像是凡人吃了大補丸,一瞬力大無窮般,小狗也得以化形,成了人的模樣。


  雖說這其中必然還少了些什麽洛銀未想透的關節,可連她睡了五百年這種荒唐事都能發生,想來狗變成人也沒什麽稀罕的了。


  隻是那塊牛骨堅硬無比,它又如何能吃下?


  無可改變,便隻能試著接受。


  眼下,先與他把道理講通。


  “那個、小雪。”洛銀擺出一副長者姿態教導他:“你既然變成了人,那便好好享受當人都樂趣,但在此之前,你需知曉你是一隻小公狗、不是,你是名男子,而我是女的,男女授受不親,你我需得保持適當距離。”


  少年聞言,困頓的眼神中閃過些許不樂意,他將頭一扭,不吃洛銀這一套。


  不想順從的話,假裝聽不懂就好了。


  洛銀將手抽了回來,盡量不去看他身上結實的肌肉,目光真摯且幹淨地隻落在那一雙眼上:“你去軟榻上睡一夜,這便是你我現下應當注意的,分寸!”


  少年不能抱著洛銀,心裏很不樂意,他的雙臂將軟被勒緊,撇嘴問了句:“那明天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睡了嗎?”


  “也不行。”洛銀道。


  “以前就可以。”少年緊抿著嘴唇,氣鼓鼓的。


  洛銀無奈:“以前你是狗嘛。”


  “那你還把我當成狗吧。”少年耍賴地丟開被子要往她這邊撲。


  洛銀看見了一抹白光,皮肉在自己眼前晃過,她額角抽搐,連忙以掌心施法,一堵氣牆阻隔在了二人之間。


  她看向少年道:“我倒是有辦法把你變回狗,皆時你可以睡在我的床上,你可願意?”


  少年撲騰的動作明顯一僵,臉上耍賴的淺笑也消失了,他看向洛銀的眼神有一瞬受傷,慢慢收回了雙臂,鼓著臉幽幽地盯著她一會兒,而後抱著軟被,轉身下了床。


  好不容易得來一塊牛骨可化成人形,他再也不想變回那樣軟弱瘦小的身體。


  雖說,洛銀好像更喜歡那樣的他。


  洛銀望著少年裹著被子往軟榻上一倒,動也不動,有些可憐。


  但她不能心軟。


  少年睡下了,她才慢慢鬆了口氣,轉而心頭又覆上愁雲。


  若他是條狗,洛銀能將他帶在身邊,同吃同住。可他變成了一個人,還是個十六左右的男子,這年齡拿到普通人家去說便可以談婚論嫁了,如此同行,未免太過怪異了些。


  若是有人問起,總該有個合適的身份回應。


  這一夜,洛銀沒睡。


  她靠在床頭看向軟塌許久,這天熱得就連從窗戶裏吹進來的風都是滾燙的,少年裹著被褥也能睡著,自倒下什麽姿勢現下也還什麽姿勢。


  天方亮她便起身,才一動,原以為熟睡的少年卻突然睜開了眼,猛地從軟塌上坐起,那雙眼緊盯著她的方向,問:“你做什麽?”


  洛銀無奈:“自是去給你弄兩身衣服來。”


  她對男子的衣裳了解甚少,僅能在成衣店內找幾樣麵料摸上去較為舒適的玄衣,待到老板問她少年的身量身形,洛銀滿臉尷尬,隻能說出個年齡來。


  早間街上的人不算太多,唯有一些方開門的店鋪裏有做事的人進進出出,蒸騰的包子饅頭發出淡淡麵香,濃濃白霧吹到成衣店的門前便散了。


  成衣店的老板起得早,見洛銀咬著下唇一臉為難的模樣也不急,打了個哈欠端起茶杯飲一口茶,溫熱的茶水還未吞下去,便被他瞪大了眼睛噗嗤一聲噴出來。


  街道上突然傳來了一位婦人的驚呼:“噢喲,嚇我一跳。”


  洛銀聞聲回頭,如遭雷劈。


  成衣鋪半開的大門前,台階上正蹲著個人,他被門扉擋住了半邊身子,俊俏幹淨的臉上帶著執著,正歪著頭朝門裏看。


  重點是……這人身上裹著薄被,蹲下時露出了一截小腿,沒穿鞋也沒束發。


  婦人手裏挎著菜籃,路過了還要回頭看兩眼,少年對她的視線毫無所動,那雙長得像狐狸一般的眼正盯著洛銀,見到洛銀看向他時,揚起了一抹極其燦爛的笑。


  洛銀:“……”


  所以說,這家夥跟了她一路?!


  洛銀扶額,大約是她出門時過於心神不寧,這才沒發現原來小狗還有往常的習慣,片刻不離身地跟著。


  不過好歹有一點值得誇獎,他知羞恥,沒有衣服穿,也能把薄被裹出來。


  臉都已經丟了,洛銀也就沒打算再撿回去,她深吸一口氣,麵上的尷尬逐漸化為從容,朝門外招了招手。


  少年見狀,頓時興奮地跑了進來,一雙修長的腿跨一步露一半,叫她視線都不知往哪兒放。


  老板舉著茶盞還保持方才的姿勢,半張的嘴巴沒合上。


  洛銀道:“便是給他買兩身衣裳,你看著選。”


  老板哦了聲站起來,目光粗略地在少年身上掃了幾眼便摸出了他大致的身量,去為對方挑衣裳時還沒忍住回頭細看那二人。


  不得不說,男俊女俏,是絕頂的好容貌,可人長得再好看,也沒有光著身子出街的。


  老板選好了衣裳交給洛銀,洛銀對少年道:“先去穿了衣裳再出來。”


  少年點頭,雙眸彎成了月牙,老板指著後室換衣的地方,那就是一道簾子後放了一扇屏風,人進去拉上簾子再躲在屏風後換衣。


  不過少年沒拉上簾子,他身量高,屏風也隻能擋到他心口的位置。他換衣裳的動作很快,也很聰明,沒有哪裏不會穿或穿錯了的,隻是一邊換衣裳一邊望向洛銀,這舉動叫她頗為古怪。


  老板滿眼探究,心聲都快寫到臉上了,洛銀實在耐不住,便主動解釋了一句:“這是我弟弟。”


  一句謊言順口而出,句句謊言便能得心應手了:“他自幼生了場大病,燒壞了腦子,我娘走得早,就隻有我能把他帶在身邊了,走哪兒都離不開人,膽小怕事。”


  說完這話,洛銀側過臉哀歎一聲,老板麵露同情之色,那打量少年的眼神也多了一些惋惜不忍:“多好看的孩子啊,可惜……”


  少年低頭係腰帶的動作略微一頓,他挑了挑眉,再看向洛銀與老板的方向。洛銀在那邊假模假樣地揉了揉眼,老板還答應她買兩身送一身,也算和這傻孩子有緣。


  傻孩子說的就是他。


  他們以為談話聲音小,他聽不見,可他天生五感靈敏,就連洛銀在說第一句謊話時,猛烈鼓動的心跳聲他都能聽得清。


  少年從屏風後走出,洛銀也收斂了謊話後的表演,她回頭看去,這一眼晃了神,假裝傷感時撇下的嘴角都不自覺放鬆,雙眸晶亮,有些驚豔。


  初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了少年的身上,山水墨色的玄衣正是他的尺碼,窗欞是青竹形狀的鏤空鉤花,映著陽光落在他身上就像是繡上去的花樣。


  他寬肩窄腰,身形當真不錯,那一頭烏發也被他用一根不知從哪兒抽來的布條綁在腦後,束了高高的馬尾,隻額前碎發偏短,沒紮上去,落了兩縷龍須。


  洛銀看著,總覺得還差點兒什麽。


  老板哎喲一聲:“真是人靠衣裝,小公子這樣一穿,竟像個少俠。”


  洛銀恍然,是了,差一把劍,那他當真就是英姿颯爽,逍遙不羈的年輕俠士模樣。
-

  從成衣店出來,洛銀垂眸瞥了一眼身旁少年手上提著的大包裹,一掌輕輕拍在了額角,突然明白了書中所寫‘色令智昏’果然是有道理的。


  她本隻打算給少年買兩身衣裳一洗一換,畢竟她自己也才兩身裙子。


  可方才她見陽光下的少年模樣俊俏,還跨步朝她走來,略微彎腰看向她,歪頭一笑,她當時被那笑容閃得恍惚,也不知神遊太虛何境,待到回過神來,已付了銀錢,老板在桌後包好了五套衣裳,笑得臉上都開了花。


  唉,罷了罷了,自己養的狗,花點錢怎麽了。


  少年提著包裹很開心,他身量高,站直了腰板比洛銀高出大半個頭,腿也長許多,走兩步頓一下,要等上她的速度。


  早點鋪前正熱鬧,熱騰騰的包子加上剛炸好的蔥油餅、鹵肉麵,一條寬巷有半邊是賣吃食的,香味飄至街頭巷尾。


  一隻手攤在她麵前,洛銀抬頭看去,正對著少年的笑顏,她連忙瞥開眼神,頗為不自在道:“怎麽了?”


  “給錢,買吃的。”少年笑說:“給你買。”


  他跟了洛銀一路,也看出洛銀每到一處都喜歡在街上找些東西吃,他不知那是因為以前的洛銀每日清湯寡水總那幾樣,而今才對食物有了別樣偏好。


  洛銀從荷包裏給了他一粒碎銀子,隻想趕緊打發走他,免得少年再對她笑容滿麵,能把人看暈了。


  少年拿了銀子,將手中提著的大包裹往肩上一扛,邁開長腿便往人群中走去,哪兒密集他走哪兒,聞著香味找好吃的。


  洛銀見到人疊著人便懶得跟進去,隻站在巷子口吹風,眼神無意間朝裏麵瞥去,正瞧見少年高高地站在人群中,一手舉著包裹,一手提著醬香餅,容貌與身形和周圍一眾百姓形成鮮明的對比,簡直鶴立雞群。


  他臉上帶著輕快的笑,好像對這些屬於人的生活並不陌生,也沒有半點從狗變成人的緊張無措。


  就像他從狗變成人,順理成章。


  洛銀突然覺得,她好像也沒什麽不好接受,更不用在意少年的身份了,有些事情無法解釋,隻能以注定二字斷下結局。


  正如她做好一切成仙的準備,卻不能成仙。


  也如她被一道天雷劈下非但沒死,反而睡了五百年又重活一次。


  靈州仙派的人都能接受這樣的她,她又有何不能接受這樣的少年。


  眼看少年手中拿著‘醬香餅’‘油條’‘糯米團子’,還要再去接一碗牛肉麵,洛銀趕緊出口阻止他妄圖花光銀子的想法。


  “小雪!”


  巷口的一聲呼喚叫少年停頓,他往洛銀的方向看去,清晨太陽的金光灑在她的側臉上,她發上翔雲金釵折射出刺眼的光,洛銀對他輕輕招手:“夠了,吃不下。”


  少年一笑,莽撞地擠著人群出去,想要立刻飛奔到她的麵前。


  於是洛銀便見著高大的少年邁著大步朝她奔來,越來越近,沒有停下的意思,而後她的鼻梁撞在了對方的肩膀上,雙腳險些離地。


  少年挎著包裹的手勾著她的腰,輕而易舉地抱住了洛銀,另一隻拿著食物的手高高舉起。


  一瞬,周圍的人都朝他們看來。


  洛銀看出了那些人眼神中的意思,光天化日之下,一雙男女當眾摟抱,成何體統?


  她低聲嗬道:“放開我。”


  少年被推開,有些委屈:“是你叫我過來的。”


  “叫你過來,不是叫你過來抱我。”洛銀撇嘴,低頭拽著他的衣襟轉身,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回去客棧,少年將買來的早點擺了一桌,洛銀坐在桌邊吃東西,他就雙手托腮在對麵看著,一直看她一直笑。


  “你也吃。”洛銀不想他一直盯著自己。


  少年搖頭:“我不吃,你吃。”


  說罷,他又道:“我喜歡看你吃東西,好看。”


  洛銀:“……”


  小狗這種生物吧,可愛就好了,不必說話。


  用完早飯,洛銀也沒打算留在爐鼎城了,她方得到不缺花,還得送回靈州鴻山,等塗飛曄解了妖毒,她也就真正孑然一身,屆時遊山玩水,逍遙天地。


  她來時就隻有一匹馬,手中剩餘的銀錢不算太多,且回去沒打算走原路,故而離城的這段便與少年共騎。


  丟臉這種事,一次難堪,二次尷尬,待到第三次,洛銀覺得自己已經能從容麵對了。


  不過在她坐上馬,拉著少年的手,本想讓少年在前麵,結果少年翻身跨了長腿,坐在她的身後將她摟在懷中時,洛銀的呼吸還是不可遏製地停了。


  她隻在心裏無限感歎,當初若學會禦劍飛行便好了。


  從豐陽州回去靈州,有陸路水路兩種方式,洛銀來時走的陸路,回去正好走水路。


  因靈州地勢較於豐陽州而言更低,一條璞鳳江貫穿兩州首尾,從爐鼎城外的碼頭乘船,途經多處,最後會停在靈州。


  碼頭行船的人太多,洛銀與少年到達時便見有一行豐陽仙派的弟子在江邊巡邏,那群人中正有一個認得洛銀,老遠便朝他們二人看來,與身邊的人竊竊私語。


  洛銀見狀,眉心輕皺,走至賣船票處,卻被告知沒票了。


  她牽著馬離開,下一個去買票的又有票了,不必多想,必然是那幾個豐陽仙派弟子所為。


  洛銀歎了口氣,心道幼稚。


  走不了水路,走陸路也是一樣的,隻是水路順水而下,比陸路耗時短,且洛銀來時已經見過陸路風景,還未見過江河兩岸的風光,本就帶著些許遊玩的心思,如今願望落空,心中不免失望。


  江邊停放了一排烏篷船,本是供人遊江所用,洛銀見船突然想到了什麽,唇角掛著笑容,對少年道:“你在這兒等我,莫要亂走。”


  少年沒應聲,洛銀見他盯著一處似乎在發呆,也就沒管他。


  她牽著馬朝其中一艘看上去還算新的烏篷船走去,船上躺著位戴鬥笠的老人,現下天色尚早,他還發著困,忽見一名白衣女子靠近,恍惚自己遇見了仙女。


  洛銀彎腰朝對方一笑,與之商量:“老人家,我用手中這匹馬,和三兩銀子換你的船可好?”


  一艘烏篷船建造起來,最多不過二十兩銀子,但洛銀牽著的馬便不值這個數了,多添三兩,無非是馬還得牽去馬場賣了,費些功夫罷了。


  老人愣了愣,心想天下還有這等好事?


  他這船半舊不新,用了也有兩年,換馬更是劃得來,等他賣了馬匹又可再買艘新船了。


  老人點點頭,洛銀便將馬交給了對方,又給了他三兩銀子,讓他把烏篷船中清理收拾一番,幹幹淨淨地交給自己。


  解決了船隻問題,洛銀便回去找少年。


  方才還站在碼頭白旗底下的少年,現在卻不知去向,洛銀眉心輕蹙,幾步走到旗幟下,放眼望去,身量如少年一般高的也有不少。


  貨船那邊忽而起了騷動,吸引了洛銀的目光。


  她往人群中看去,越來越密集的人中吵嚷著各種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被抬了出來,看著穿著打扮,是豐陽仙派的弟子。


  有人高喊:“捆著鹽袋的繩子不知為何斷了,他們幾個正好就在下頭,快快!快請大夫來看,我見都有兩個吐血了!”


  “我說那繩子不行你非不聽,出事了吧!唉,我這可怎麽與豐陽仙派交代啊!”


  隨後又有幾人為了此事爭吵起來,無非是擔驚受怕、推卸責任。


  洛銀掃了看熱鬧的人群,其中也沒有少年。


  清風揚起了江邊柳,白旗被吹出了哧啦啦的聲音。


  突然有隻手拍著她的肩膀,洛銀回眸看去,正對上了一束盛放的白色小花。


  少年回到了旗幟下,對著洛銀笑道:“送你。”


  “你方才特地去摘花的?”洛銀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花,鬆了口氣道:“這裏人多,我怕你被豐陽仙派的人為難。”


  少年仍舊笑著,將花朝她跟前遞了遞。


  洛銀接過花道:“船我已經買好了,走吧。”


  少年嗯聲跟上,洛銀走在前頭還說:“下回你若離開,不要悄無聲息的。”她回想起早間在成衣店見到少年那一幕,於是添了句:“自然,跟上我時也要出聲。”


  少年雙手撐在腦後,悠閑自在地跟上,隻是在上船前回眸瞥了一眼貨船下仍舊雜亂慌張的人群,唇角微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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