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4 章
淩晨, 鼎豐城內響起了密集的馬蹄聲。
無數東山軍從城外大營湧入,雪亮的刀槍與鎧甲交錯碰撞,反射出白燦燦冷光, 透著遮掩不住的殺氣。
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走。
鼎豐城是東山王的地盤, 但城中的居民卻很少見到。
東山軍的大營距城幾裏, 一向不在人前出現,今天這樣殺氣騰騰地京城, 有機靈的馬上想到前線戰事有變。
“難道是圖將軍敗了?!”
等再觀望一會兒, 又覺得不像兵敗的樣子。
這些兵丁的目標似乎很明確,進城之後就朝著泰康坊走。
泰康坊是鼎豐城中世家的集聚地,石、賀嶽、彭等一眾世家在京中的族人盡皆居住在此。這泰康坊便是鼎豐城中的“富人區”。
以前這樣選址, 是為了世家間彼此有事能相互照應;現在可倒是方便了東山軍, 一聲令下,泰康坊大大小小的世家人人有份,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郎君!郎君,不好了!”
賀嶽景平的親信跌跌撞撞地跑進書房, 一臉驚慌,聲音中有掩飾不住地恐懼。
“外麵都是東山軍!他們把咱府上所有的門都圍住了,誰都不讓走!”
聽他這樣說,賀嶽景平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猛地站起身,忽然又覺得自己這樣有失風度, 於是強壓著怒氣坐回案前, 淡聲問道。
“怕什麽?便是陛下的親軍, 也不敢擅闖咱們的府地。”
“去,探問一下, 外麵到底在鬧什麽?”
“郎君, 出不去啊!”
親隨的聲音中已然帶上了哭腔。
“他們剛來的時候, 門方的張六子就出去吆喝了一聲,要他們不要堵著咱家的門口。結果張六子喊人的時候出了大門,當場就被砍了腦袋,現在誰都不敢出去了!”
“什麽?殺人了?!”
這下賀嶽景平坐不住了,一腳踢翻了桌案,胸膛劇烈起伏。
“司馬燁他瘋了嗎?!”
他在書房裏來回踱步,聲音越發狠厲。
“閶洲不是還沒拿下來麽?他怎地就敢在鼎豐城這樣折騰?!還這樣大肆羞辱我們賀嶽一族,他是真以為這天下便真是他一個人的了?!”
這話說得硬氣,其實賀嶽景平的內心卻充滿了惶恐。
他隱約覺得這一次的事情並不簡單,司馬燁就算再暴虐再粗蠻,多年以來從沒做出超底線的事,鬥歸鬥,算計歸算計,表麵上的平和還維持的不錯。現在突然向他們下手,這於理不通。
難不成難不成是宮裏的……
不可能!
他搖了搖頭,本能地否認了這個可能。
他之前往宮裏傳遞消息的時候,曾經叮囑賀嶽賢妃,一定不能沾手下毒之事。不但不要給司馬燁送吃食,日常還要避得遠遠的,這盆髒水必須潑在彭家的身上。
這種髒活累活還是讓姓彭的做吧,一個二等世家也想壓在他的頭上,踩不死他!
賀嶽景升在書房裏轉了幾圈,腦中不停地想著各種可能。
他將事情的整個來龍去脈都想了一遍,確定沒露出什麽泄漏來,便整理衣冠走去前院,準備出門去會一會這些打上門的軍漢。
“此乃賀嶽家宅,何人在此喧嘩放肆,半點不知禮數!”
一開門賀嶽景平就沒有好臉,給了門外一個下馬威。
他站在門口,神情倨傲,身後跟著大批家丁,個個橫眉立目,果然是頂級世家才有的架勢。
然而對麵的東山軍也毫不示弱,一柄柄雪亮的刀槍差點沒懟到賀嶽景平的臉上。幸好他在門內,兩隻腳沒有跨過門檻,不然多半是要毀容。
他冷臉,對麵的校尉的臉比他還冷。
那校尉從上向下斜眼看人,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之情。
“你又是誰?”
“張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我們家郎君,當朝尚書令,還不跪下!”
一旁的常隨怒道。
“你就是賀嶽景平?”
那校尉看了他一眼。
“賀嶽寶珠是你女兒?”
“放肆!你是何等身份!?如何能直呼賢妃娘娘的名字?”
“嘿嘿。”
被叱罵的校尉咧咧嘴,也不生氣。
“既然敢叫的,那便不是賢妃了唄!”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卷黃色的綢布。
“陛下有令,賢妃意圖謀害聖體,十惡不赦,貶為庶人。賀嶽家教女不嚴,褫奪世家身份,問罪九族,著獄刑司昭叛林越庭審理賀嶽一族謀逆案,驍騎營左兵馬衛徐林帶兵捉拿!”
隻聽了第一句,賀嶽景升的頭就“嗡”地一聲,腦中一片空白。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身體晃了兩晃,最後還是身旁的常隨一把扶住,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謀害聖體?這怎麽可能呢?!”
他明明叮囑過寶珠,讓她千萬不要送吃食給陛下,怎麽還會出事!?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冤枉,冤枉啊!”
“冤枉?!”
那校尉冷笑一聲。
“陛下親發的旨意說你家有罪,你還有何好辯駁的?”
“你要是覺得冤枉,便去跟昭判講吧!”
說著他也不聽賀嶽景平辯解,揮手示意身後的東山軍進府抓人。
賀嶽景平如何能人讓他們放肆,一邊喊冤一邊呼喝家奴府兵抵抗。
隻是世家的豪奴,日常雖然蠻橫,可一遇到在戰場上搏殺出來的東山軍,便如雞仔一般孱弱無力。沒過多久,賀嶽家的府門便被東山兵丁衝破,全府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拴了繩子,押往昭獄大牢。
賀嶽景平和幾個嫡係族人待遇比較好,他們有單獨的囚車,免了步行穿街過市的尷尬。
等出了府前的巷道他才發現,如此遭遇的不僅僅是他賀嶽一家,泰康坊幾乎家家都遭了災,許多麵熟的世家子弟都與他一樣,被鎖枷押上囚車,無數個囚車像溪流匯聚入海一般,一路朝著一路流向昭獄。
賀嶽景平默默看著,心中早已是泛起了驚濤駭浪。
彭、王,李、釗,還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小世家……整個泰康坊,竟然沒有一家走脫!
目光之所及,那些騎在馬上的校尉都手握名單,按照上麵的名字一一對人,顯然是有備而來!
司馬燁這是想幹什麽?難不成他真要將世家一網打盡!?
一想到這個可能,賀嶽景平就感覺渾身發寒。
瘋了!是真的瘋了!
那瘋子明明知道,住在泰康坊的都是各家族派駐在鼎豐城的代表,就算全部都砍頭,世家也不會因此斷絕,反而會激發大家的反抗。
司馬燁的心腹圖元安已經被派去征討閶洲城,隨行十萬大軍還有糧草,現在鼎豐城不說兵力空虛,但家底也絕對不算殷實。若真幾家聯合反擊,司馬燁都等不到圖元安回防支援的那一日!
等等,不對!
賀嶽景平驀地想到了一個可能。
司馬燁……他真的派了10萬大軍給圖元安嗎?
胡人的左穀蠡王帶兵從閶洲進逼西河王的地盤,一路勢如破竹打入舊京,中間的通路卻被封愷率領的黑甲軍截斷,目前被封鎖在原京畿地區,閶洲城和恒壽城兵力空虛。
圖元安可是一員猛將,按說拿下閶洲根本用不了10萬大軍。
東山軍的調度一向隻掌握在司馬燁的手中。他到底給了圖元安多少人馬,朝中沒人知道,這十萬之數還是司馬燁在朝中要他們繳交戰時稅賦,各大世家根據數量估算出來的。
若那瘋子真的虛晃一槍,那他們這虧可是吃的要死人了!
這個疑問,當天晚上賀嶽景平得到了答案。
當司馬燁的身影出現在陰暗潮濕的天牢,賀嶽家主的眼球驟然充血,開始不自覺地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豎子!你還敢來?!”
他啞著聲音喝道。
見他這樣激動,司馬燁微微一笑。
“有何不敢?”
“朕留著你們幾個老匹夫活到現在,便是為解胸口的一口惡氣,不然哪還用得給你們一頓斷頭飯吃,直接拉去菜市口斬頭多便宜!”
這句話,越發戳中了賀嶽景平的痛點。
他原本以為,就算司馬燁想要發難,那至少也會有一兩日的寬裕時間,拉人到大牢關押候審,秋後問罪。
結果萬萬沒想到,瘋子根本沒有這個耐心。東山軍把人從泰康坊拉出來之後,除了被押上囚車的幾個嫡係,餘下眾人直接送去了法場。問都不問一句啊,不分男女老幼,直接就地處刑,連句喊冤的機會也不給。
這一日,鼎豐城中血流成河,哀嚎遍地,空氣中飄蕩的都是鐵鏽的味道,原本繁華精致的泰康坊成了死地。
“瘋子!瘋子!你就不怕有損陰德,禍及子孫?!”
賀嶽景平撕聲道。
“子孫?”
司馬燁也不知想要什麽,陰鬱的臉上一陣扭曲。
他默默的蹲下身,湊近了賀嶽景平關押的牢房,輕聲問道。
“老匹夫,你把女兒送進宮,是想讓她懷上朕的種吧?”
“你不是看不起朕的出身,覺得朕粗鄙暴虐,你把你養的精心的女兒讓朕糟蹋,也算是忍辱負重吧?”
他忽然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表情。
“等做了胎,你們就開始幫他收拾的競爭對手,費盡心機要算計其他的女人,讓她們要麽生不下孩子,要麽生下來也養不活。你們這些世家,表麵上光風霽月,實則什麽醃髒事都做得出來,用藥禍害個孩子,那都是輕車熟路的吧!”
“就讓那孩子,外表看著康健,實則內裏的髒腑全都破敗,長到幾歲便纏綿病榻,最後無聲無息的死掉。命大的也沒什麽,就算僥幸活到成年,身體也被糟踐的不行了。可憐他還一無所知,等發現的時候已然藥石罔醫。”
賀嶽景平開始還聽得心驚,可越聽到後來越覺得莫名其妙。
司馬燁是真瘋了,說出口的話都雲山霧罩,不著四六,這些與他送女入宮有甚關係?!他從登基到現在,根本一個孩兒都沒沒生出來呢!
司馬燁這話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他原本是老東山王一個不甚起眼的孩子,生母是一位小世家的女郎,在他出生後不久便死了,司馬燁名義上是歸老東山王妃照管。
剛巧王妃也剛剛失去了親子,對這一群庶子極為厭煩,一心撲在如何生下嫡子的事情上。
結果折騰了好幾年,老東山王妃也沒有誕下一子半女,反倒是把自己的身體給弄壞了。確定沒有生育的希望之後,老王妃終於把目光轉向了庶子,準備在其中挑一個充作自己的依靠。
彼時,老東山王有三個兒子,司馬燁無母族扶持,在其中一點都不起眼。
他念書不行,為人粗鄙,性情暴躁,唯有武藝一項不錯,比不得另外兩名兄弟,出口成章,文雅風儀。
結果偏偏是他被老東山王妃看中。
原因倒是很簡單,覺得他沒腦子、性子急、容易控製。於是在東山王妃的幫助下,司馬燁成功上位,成了新的東山王。
司馬燁是養蠱一樣長大的孩子,看似嬌橫暴虐,實則內心強烈缺乏安全感。老東山王在世的時候,他每一天都過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生怕和那兩個兄弟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等他終於積存好力量,羽翼豐滿,便起兵掀翻了壓在頭上的老王妃。
他以為就此擺脫桎梏,殊不知一切的禍端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經埋下,在他最誌得意滿的時候予以當頭一擊,直接將他打回到泥濘中。
一個男人,若是不能讓女子懷有身孕,不能孕育自己的子息……
司馬燁的報複猶如雷霆,他恨透了這些盤踞各處的世家。明明天下是司馬家的天下,憑什麽這些外人要來指手畫腳,甚至戕害他們姓司馬的人,說殺就殺,如同牛羊牲畜!
若有一日……他定要殺光這天下的世家!殺光這些吸血的蛆蟲,踐踏他們的尊榮,斷絕他們的傳承,要他們也如豬狗一般在泥濘中掙紮絕望!
開國太1祖做不到的,便由他司馬燁來做!
那一夜,東山王屬地便如今日的鼎豐城,血流成河,千家絕戶。
可這樣一場血腥變故,對外瞞得嚴嚴實實,第二日司馬燁照常穿衣吃飯,半點都看不出他曾在幾個時辰前,下令滅門了自己的嫡母一族。
這些事,賀嶽景平等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那時候皇室嫡脈還沒斷絕,沒人在意一個藩王,自然也就不清楚司馬燁看似暴躁的外表下藏著多麽狠厲的手段。
現在知道,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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