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說是拜訪, 其實那個白克壯漢對寧非一行人還是很有戒心的。


  包圍舠魚船的船隻並沒有馬上散開,隻是由艨艟戰船讓出一條通路,引導著小船至瀚海邊上岸,全程都有白克族人監督。


  那壯漢叫赫蘭, 是白克部巡湖把頭, 也是白克族長的兒子。


  “我的南石兄弟很喜歡業朝的東西, 我這些業朝話都是和他學的……”


  說這話的時候, 赫蘭的眼神在克雷臉上轉了兩圈, 目光略古怪。


  寧非心念一動。


  他依稀記得克雷的父親就是南石人,因為對業人的東西好奇才來到邊城。


  不過單憑輕飄飄的一句話並不能證明什麽。現在他們是在白克族的地盤, 赫蘭出言試探,是親友那是最好,萬一和克雷家有仇,那就等於送羊入虎口。


  就像暮野兄說的那樣, 靜觀其變, 不要妄動。


  好在赫蘭也不是心細的人,隻看了一眼注意力就轉移到封愷身上。


  大概是武將的氣場不太合, 赫蘭對封愷一直十分警惕,話裏話外略帶挑釁, 似乎很想找個機會與封大公子拚上一場。


  “那就試試?”


  試試就試試。


  於是上岸第一件事,封愷和赫蘭打了一架。


  戰鬥結束得很快, 沒超十個回合赫蘭就被打倒在地,封大公子給他留麵子, 伸手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承讓。”


  “沒有讓!”


  赫蘭撣了撣身上的灰土, 半點也不著惱。


  “你給我留麵子, 這個我心裏知道。但是白克人不撒謊, 我比不過你的力氣, 也沒有你會打架,赫蘭甘拜下風。”


  說著,他朝封大公子拱了拱手。


  “你是個勇士!”


  不打不相識,之後的行程赫蘭就和氣很多。


  他帶著封愷一行人將進了白克部的聚居地,這是一座以瀚海命名的小城,中等規模,人來人往十分有煙火氣。


  一路上,寧非都在很認真地觀察城中情況。


  白克部其實人口並不少,主要以打漁和放牧為生,用於農耕的田地並不多。


  白克部的食單是肉食混雜少量穀物,城中飼養著大量牛羊,肉價並不昂貴。因為有克騰山做壁障,坨坨河穀東岸氣候相對溫和,牧草繁盛,蔬菜在這裏反倒比較少見。


  這種飲食結構,倒是和前世草原民族十分相似。


  牛羊肉食油膩燥熱、難以消化。長期作為主食會產生各種不適,進而引發各種疾病。


  寧鋸子摸了摸下巴,看著眼前一大塊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肉。


  茶葉有溶解脂肪,降低膽固醇的功效,孜然胡椒能讓肉品更具風味,不知道東胡三部需不需要?

  一想到上輩子史書記載的茶馬商路,他就恨不能把自己炒製的茶拿出來安利一波,到時候換些牛羊拉回九淩城,貿易不就做起來了嗎?!

  隻可惜逃命匆忙,也沒想到竟然會被水衝到草原腹地,白白浪費了推銷的機會。


  寧鋸子扒拉算盤的時候,飯餐已經上齊了。


  白克人熱情好客,隻要不是敵人,多半就不吝招待一番。


  赫蘭與封愷是不打不相識,克雷、納達又同屬兄弟部族,隻剩下一個不起眼的寧非,目測就不是什麽有威脅的人物,於是被歸類為朋友。


  是朋友當然要好好招待,魚羊牛肉不、限量供應。寧非也的確是餓了,從昨天到現在,他們一直忙著逃命,幾乎是水米未盡。可即便這樣,他也啃不下一塊和他臉差不多大的羊肉。羊肉隻撒了少量的鹽,完全保持了原始風味,撲麵都是腥膻之氣。


  好不好吃不是問題,關鍵他無從下嘴。


  一旁的封愷用貫虹將羊肉削成小片,放進矩子盤中,一邊削還一邊叮囑他。


  “你胃口不好,盡量撿熟的吃,少量好克化。”


  一旁的赫蘭看著眼紅。


  他倒不是眼紅寧非有人給切肉,而是貫虹出鞘的瞬間,赫蘭的眼睛就黏住拔不下來了。


  “好俊的刀!”


  白克少族長一拍大腿。


  “兄弟你這刀哪裏來的?!這一看就是削鐵如泥的寶器啊!”


  “是我心悅之人鑄與我的。”


  封大公子唇角微鉤,甩手揚了赫蘭一臉狗糧。


  赫蘭更羨慕了。


  這是什麽神仙姑娘!還會造寶刀,他怎麽遇不上?!


  “你們業人真厲害,什麽都會造,連船都能在天上飛。”


  別看魛魚船降落的時候,赫蘭氣勢洶洶帶著一群人圍上去,其實大家心裏都好奇得不得了,跟把頭下水也是想近距離觀賞一下天上掉下來的奇物。


  人上了岸,舠魚船就被白克人團團圍住,有人禱祝有人跪拜,最後還是赫蘭拍了拍巴掌,族人才紛紛作鳥獸散。


  但好奇心是抑製不住的,甭說那些時不時就要路過一下,借機偷看的族人,就連赫蘭本人也心癢難耐,恨不能馬上打探出飛天船的底細來。


  眼見著又有人過去燒香,赫蘭覺得丟臉,略尷尬地解釋道。


  “我們白克族雖然比不了南石走海船,但也都是行船的好手,見到新鮮的船就想看個究竟。”


  “你們忽然從天而降落進瀚海,動靜大的把大家都嚇到了,這才圍過來看看這會飛的船。”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試探的問道。


  “你們這船,到底是怎麽飛起來的?”


  這話說得納達直皺眉。


  他是天匠人,匠人有匠人的規矩,不入師門不得許可,輕易不能打探別家的秘法,赫蘭這樣問太失禮了。


  還沒等克雷翻譯給寧矩子聽,門口便走進來一個胡人老者。


  他也不知道聽了多久,一進門就指著赫蘭的鼻子罵道。


  “你管是怎麽飛起來的!咱們白克部造船的秘法會講給別人聽?”


  “你打探人家的秘密,是要人戳咱們白克人的脊梁骨,說咱們是仗勢欺人的禿鷲嗎?!”


  這話罵的半點不留臉麵,但赫蘭卻一聲不敢吭。


  他自知確不占理,隻能訕訕笑了一聲,尷尬地解釋。


  “我沒那個意思,阿爸,我就是好奇。”


  “天上飛的船,那多新鮮的東西啊!族裏好些個人都開始磕頭禱祝了呢!”


  說完,他給幾人介紹。


  “這是我阿爸赫木達,也是白克族的族長。”


  “阿爸,他們就是坐著會飛的船下來的人,說是業朝行商。這兩個小子一個說是南石部的,一個是圖赫部的,都是朋友。”


  赫木達族長點了點頭,與眾人見禮過後,首先說起了自己發火的理由。


  原來拖著布球的魛魚船入水,瀚海城中的很多人都親眼目擊,現在城中竟然開始流傳“天神之子”的傳說。


  天神之子,坐著天船從天而降,落入白克族的母親瀚海,帶來天神的指示。


  那群圍著舠魚船的人根本不是看熱鬧,大家是都想覲見一下沾沾“天神之子”,沾沾下凡的仙氣,蹭個平安康健的好彩頭。


  消息傳到白克族族長的耳朵裏,老族長立刻坐不住了。


  業人,神子下凡,天神的指示……這怎麽聽都和西胡那邊的火雷聖巫如出一轍啊!


  那個業人聖巫在西胡部興風作雨,做大左穀蠡王的勢力,發動戰爭入侵中原,難不成又來禍害他們東胡部族了?!

  那怎麽行!

  老族長匆匆趕到,生怕傻兒子沒心眼,被神棍鉤上套。


  一進門就聽到兒子在問神船的事,老族長連忙阻止。明著是罵兒子,實則是想把話題避開,順便觀察一下對方的底細。


  現在看,好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那個業人少年一聽“神明”二字,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


  寧鋸子現在是真煩“禱祝”、“聖巫”之類的套路。


  他是個做科研的人,既不想冒充神棍,更不願意摻和進去人家的原始崇拜,幹脆給赫木達父子解釋原理。


  “也不是什麽神仙法術,就是利用了空……風。就像你們造船是利用水漂浮,我這個船是利用風在漂浮,原理差不多的。”


  “噢。”


  赫蘭點頭。


  其實他沒聽明白,不過他更沒臉皮繼續追問,隻能不懂裝懂。


  但他阿爸卻聽得半信半疑,末了還追問了一句。


  “你們真是業朝的商人?”


  “以前那些行腳商賈會過來販鹽,那你們有鹽嗎?”


  鹽?

  寧非挑了挑眉。


  “東胡三部不是兄弟麽?南石有船可以出海,靠海自然有鹽,你們怎地不找他們買?”


  聽他這樣說,赫木達忽然長歎一聲。


  “有海也未必就有鹽啊!”


  他頓了頓,與兒子對視了一眼,這才慢悠悠地說道。


  “南石兄弟是有船可以出海。但出海要先在渾江中走上半天。海水雖然含鹽,但卻需要煎燒才能出,我們這裏草木不豐,牧草還要養育牛羊,那來那麽多薪柴可用?”


  “每年南石兄弟架燒鍋,我們兩部也能換得一些。可是近來山上的林木越來越少,也撿拾不到足夠的柴火,沒柴就沒法燒鹽,隻能和商賈易物了。”


  說到這裏,赫木達頓了頓,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擔憂。


  “最近南邊不太平,到處都在打仗,商路一早就斷了。”


  “已經很久沒有商賈過來,再這樣下去,我們東胡三部都要斷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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