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熱氣球飄飄蕩蕩, 騰空而起。
雙腳離開地麵的一刹那,納達瞪大的眼睛,心髒跳得有如擂鼓一般。
小時候在山野裏玩, 看著天上掠過的飛鳥十分羨慕。萬萬沒想到, 人過中年的他竟然也能有朝一日飛上天空, 俯瞰腳下的高山大地。
“納達……納達……真的……飛上天了?”
他喃喃自語,還伸手掐了自己一下。
這一下是真的下了死手,疼得中年匠人差點飆淚。
真的飛上天了!還在一點點升高中, 這個燒爐子的玩意竟然真的能飛!
天匠人轉回頭,目光透著奇異的崇拜。
這位大師,年紀雖然不大, 可他的技藝已經超出想象!就算天匠人的祖師爺也做不到燒個爐子就能飛天的神跡!
納達不想背叛師父,但比起打鐵鑄劍,少年所知的領域明顯更吸引他。
不知道對方的宗派收不收外門人, 不拜師隻幹活的那種,打長工也行啊。
能讓他見識到更多神奇的玩意,納達這輩子就算值了!
旁邊的克雷也不比他好多少。
他是被封愷直接拉上船的, 封大公子這一下使足了力氣, 小孩幾乎是飛進的船艙, 然後不可避免地摔在艙壁上。
他筋骨結實,倒也不覺得疼痛。隻是開始的時候寧矩子不讓他起身, 西胡人的羽箭一輪輪的射過來, 寧非擔心他被傷到。
等氣球飛得穩定些, 克雷就掙紮著爬起來, 趴在魛魚船邊朝下張望。
他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幻想飛天是個什麽滋味。
是像鳥一樣張開翅膀, 還是像野草花一樣隨風飄?眼看著矩子哥哥造出一個鐵爐, 克雷很擔心這實心萬一能不能飛起來。
他可是從來沒見過鐵塊還能飛天的。
但真到了這一刻, 一切仿佛變得理所當然。
大布袋緩緩上升,拉著他們四個人所在的魛魚船一起離開地麵。腳下就是三牙子山頂,那些西胡人正在跳腳咒罵,汙言穢語不要錢地往外噴,卻又拿他們完全沒有辦法。
他看到了那個西胡人的頭領,他被一群海克薩兵丁簇擁在中心,穿著華麗的袍服,手中一把黑色的勁弓,正不停地對著對準他們的大布球射箭。
可是這,也不過是泄憤一般的掙紮罷了。
失去了最適合的攻擊範圍,大布球與地麵的距離越拉越大。饒是撒庫魯臂力驚人,箭羽卻不能衝得更高。開始他們還要蹲下躲避,射到最後,連魛魚船的邊都碰不到了,變成了泄憤似的玩鬧。
“啊——!”
撒庫魯大吼一聲,將手中的弓箭狠狠摜在地上,還用力踩了幾腳。
“ 左穀蠡王……果然是你!”
“狗屁的火雷聖巫,根本就是造了新的武器!混蛋!還耍弄老子,裝神弄鬼,是想把草原的匠人都騙走啊!”
“這筆債……這筆債老子遲早要找你們算!”
山頂風大,撒庫魯的嘶吼魛魚船聽不到。但他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卻是做不得假,看得克雷直拍巴掌。
這種“我就在你眼皮底下明晃晃逃跑,你就是拿我沒辦法”的感覺太棒了!
他把守山路的時候,眼看到那些西胡人氣焰囂張,他們圍住了山,一隊一隊往山上衝,嘴裏還怪叫著除非他們會飛天,否則就隻能被困在山頂等死。
結果萬萬想不到,他們就真飛上天了嘛哈哈哈!!
克雷兩隻手扶著魛魚船舷,整個人都想興奮的轉圈。
矩子哥哥從不吹牛,他說能飛就真的飛起來了!
他們的小船乘風而起,扶搖直上,傳說中的飛天,竟然就靠著他們縫製的帆布球和煤塊成功完成!那些壞蛋做夢都想不到!
眼看著下麵的人不斷在變小,小的像螞蟻一樣,遠處的山川卻逐漸清晰。從不知道原來山勢竟然真的延綿如龍,崢嶸如虎,高低起伏,壯麗磅礴。
熱氣球在風的推動下,逐漸脫離了三牙子山的範圍,朝著坨坨河穀緩緩飛去。
河穀已經幹涸,河床中的紅色砂石暴露在陽光下,像是一條紅色的巨大傷疤。
克雷開始還覺得新奇,可等氣球飄到河穀正中,他忽然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
這魛魚船是掛在氣囊下麵的,稍微動一動就四處搖晃,忽忽悠悠在天上飄,讓人腳下踩不穩當。
之前在山上還覺察不到,現在飛到兩山之間的河穀區,這個巨大的高度差一下子就凸顯了。
克雷從沒站到這麽高的地方,船外就是萬丈懸崖,一探頭就能感覺到呼呼的風聲,感覺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卷入深淵。
偏偏兩隻腳還沒著沒落的,隻能無助地抓著船舷,隨著一起搖晃。
這種感覺比在水中還要恐怖!至少落水還能掙紮一下,要是船被風掀翻,那就……
克雷感覺自己的腿有點軟,頭暈目眩,冷汗直冒,根本不敢往下麵看。
他……他……他好像……不太適應這麽高……
他偷眼看向納達,發現中年匠人已經癱坐在地上,臉色發白雙目緊閉,比他還慫得更早。
克雷略感安慰。
原來自己不是最弱的,至少他還敢睜眼睛看看外麵,比中年強太多。
他又轉向另一邊,馬上心情又不好了。
那個姓封的家夥竟然跟沒事人一樣,正在幫著矩子哥哥幹活。
隻見他用鏟子填煤後便站在船邊,,一邊神情輕鬆地聊天,一邊朝下麵看,一派從容淡定又十分享受的模樣。
看樣子,好像不是裝的,是真不怕高。
克雷的直覺沒錯,封大公子的確很享受。
生死一瞬間衝上雲霄,奇跡般地甩開胡人的包圍,身邊又有心悅之人陪伴,人生至美無外乎於此。
封大公子舉起了手中的望遠鏡。空中的視野異常開闊。
旭日東升,耀眼的金色鋪滿了山巒河川、荒原穀地,一切的一切都匍匐在腳下,盡收眼底,天穹觸手可及。
封愷看得心潮翻湧。
千百年來,凡人脫離地麵,禦風而行的夢想竟然實現了!還是用這樣離奇的方式,他也參與其中,親眼見證奇跡的發生。
高空翱翔既緊張又刺激,讓一慣沉穩的他也熬不住激動,恨不得能夠一直爬升,永遠也不要落地。
當然,如果船上隻剩他和非弟兩個人,那就更好了。
帶上食物和水,他們坐著這布球,飛遍山河,飛躍荒原,飛過江河,走遍旁人無法到達的地方,方不負此生。
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和他,他們還有些事需要完成。
待到天下太平,他便要恣意一次,隻有他和非弟,不帶旁人……
“非弟,這船最大可承載多少人?”
聽他這樣問,寧非隨口接了一句。
“載荷量要看氣球的大小和噴火器的功率。”
“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六七個人已經是極限了。”
“這樣。”
封愷略有些失望。
他之前還想著要不要拜托非弟造個大的運兵。
從熱氣球起飛的那一瞬間,封愷馬上就意識到這玩意在軍事上的巨大價值。可以飛天的船,不但可以跨越山川河流全無阻礙,在空中更不會遭遇打援的敵人,可以安全迅速地遣兵調將。
這是何等的助力!
“熱氣球沒有自主動力,一切都要靠自然風向,並不好掌握。”
寧非解釋道。
“而且我們的噴射器還不足以加熱大型布球,強行起飛是不可能的。”
他從上船開始,就一直忙著控製熱氣球的飛行。雖然這玩意主要的動力是風,可也要控製它不能飄得太高,不然著陸就成了問題。
他們隻是要飛躍河穀,又不是搞高空旅遊,能飛到另一側的山脈足夠。
這話說得輕巧,但真做到卻並不容易。
不同高度的風向不同,熱氣球的動力就是燃燒器,沒有方向舵,隻能是隨風而行。
但高度卻並不好保持。球內溫度升高,氣球就會上升。一旦飛過西風層,那氣流的方向可能會改變,飛到錯誤的方向上。
船上四個人,另外三個都可以發呆看風景,唯有他必須集中注意,時刻盯住高度和狀態。
“你不是第一次飛?”
男人放下望遠鏡,伸手拿起鐵鏟。
“要翻煤嗎?我幫你。”
“暫時不用,這個高度可以了。”
寧非搖頭。
然後他頓了頓,小心謹慎地回答暮野兄之前的問題。
“是第一次飛。”
“之前和你說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不是在說笑,因為我也不確定這東西能不能成功。”
這番話是他之前就想好的,盡量模糊,因為業朝沒有紙也沒有孔明燈,這些會導致翻車的靈感來源都不能說出來。
好在封愷也不是個刨根問底的人,隻在心裏感慨了一下非弟的奇思妙想。
正說著,氣球已經飛過了坨坨河穀。
寧非朝下麵張望了一下。
“暮野兄,你用望遠鏡觀察一下下方的地形,看看有沒有相對平坦開闊、適合著陸的地方。”
其實原本計劃的是四牙子山對麵的山頂。那處是一塊平地,被風打磨得十分平整,算是個相對理想的著陸點。
可今天的風有些大,氣球飄行的速度比寧非預估的快了不少。想要安全著陸,緩衝區必須要再擴大,四牙山對麵的平地可是不夠。
“前方都是山地,不然我們再飛一段?”
封愷舉起望遠鏡看了看。
“我們的煤能支撐多久?”
“最多三刻鍾,必須準備降落。”
寧非皺眉。
“目前這個高度的風向是確定的,要是想要改道,就必須繼續爬升,煤可能不大夠了。”
“不用爬升。”
封愷的望遠鏡對準前方。
“我已經看到平地了,那邊似乎有水麵。”
有水?!
寧非精神一震。
他正發愁著陸衝擊的問題的,沒想到想啥來啥,竟然遇到了河流。
他們這個是魛魚船呀!有船在水上著陸,總比在砂石地上翻滾來得安全。
“好。”
寧鋸子點了點頭。
“暮野兄你關注一下水麵,快到的時候告訴我,我好降低高度。”
也是天公作美,越過坨坨河穀之後,風向忽然變得平穩起來。
熱氣球載著四人一路飛行,在煤料消耗完畢前,他們終於看到了封愷口中的“水麵”。
那是個巨大的湖泊,即便是在熱氣球上朝下看,第一眼也是看不到邊際的。
“瀚海?難不成這就是瀚海?”
寧非一邊拉動傘閥,一邊驚訝地說道。
北方的大湖,又與坨坨河相距不遠,他腦中第一個冒出的就是“瀚海”這個名字。
雖然這湖並不與坨坨河相連接,但傳說傳說,傳到最後不準確是很正常的事,至少兩者相去不遠。
封愷點頭,望遠鏡鎖定湖麵的東北方。
“有可能,那邊有個城鎮。”
“納達不是說,東胡三部分布在瀚海邊,那裏不知道屬於哪個部族。”
聽他這樣說,寧鋸子倒是很輕鬆。
不管哪個部族,至少東胡與業朝沒仇沒怨,而且他們船上還有兩個東胡的子民,情況總不會比海克薩更糟糕。
“準備降落吧。”
他拉住傘閥,放出充盈氣球的空氣,魛魚船的高度迅速下降。
“大家都用麻繩把自己拴在船上,蹲下抱頭防止衝擊。一會兒可能會有落水的力道比較大,不要被卷走了!”
聞言,納達和克雷都掙紮起身,用繩子將自己綁在船舷上。
他們這才發現,這片大湖便還分布著不少木屋氈帳,有穿著胡服的人在來回走動。
看到從天而降的氣球船,很多人都被嚇得愣在當場。
“這……這是個啥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