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 十二郎還是沒能保住他心愛的大食盒,被親爹征用做了晚上的加菜。
十二郎破布老虎一樣癱坐在自家小院裏,看著被盛放在精美碟子裏的兩塊紅燒肉,眼淚止不住地在心裏流。
一大食盒的肉, 現在就剩這兩塊了, 還是他親爹大發慈悲, 分給他跑腿的辛苦錢。
今天晚上, 家裏的各個院子都是其樂融融, 那些冷心冷肺的堂表兄弟都在享用美味,那都是他十二郎的肉啊!
十二郎抽了抽鼻子, 恨恨地將那兩筷子肉都塞進嘴巴,用力的咀嚼, 像是在嚼那幾個壞兄弟身上的肉。
嗚嗚嗚嗚……好吃,好吃!
越嚼越香,心裏更憋悶了!
正難受的時候,忽聽耳邊響起了兩下敲門聲。
封慷抬起頭,見大哥正站在門口,手中還提著一隻食盒。
“聽說你晚上沒吃飯。”
封大公子的視線在小案桌上轉了一圈,微微挑眉。
“脾胃不佳?”
十二郎這個氣啊,扭頭不想搭理他大哥。
可下一刻,他又被一陣熟悉的醇香勾轉過臉來, 之間大哥將手中的食盒打開,露出裏麵承裝整齊的菜色。
四個小方格中, 放的竟然都是紅燒肉!
十二郎揉了揉眼, 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場景。他覺得他大概是被那些個壞蛋氣出癔症了, 竟然快看到大凶獸帶著一盒子紅燒肉來看他!
“怎麽, 你不吃?”
“幻覺”中的大凶獸指了指滿當當的食盒。
“這是墨宗大嬸特地給你燒的, 說看你特別喜歡,怕你長身體的時候不夠吃。”
“大嬸說離開塢堡前,寧矩子叮囑過要照看你我兄弟,你這次有口福了。”
聽他說這話,十二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不忘朝嘴裏塞肉。
“嗚嗚嗚嗚嗚——嬸子待我太好了!還給我留了吃食,比那些狗屁兄弟好多了!”
“他們都……都欺負我,搶我的飯菜,嗚嗚嗚嗚嗚,欺負人!”
聽他這樣說,封愷忽然嗤笑一聲。
“欺負你怎麽了,是你自己沒能力護住,偏還不知道要遮掩,被搶走也是活該。”
這話封小弟不愛聽。
“咋能這樣,我比他們都小呢,嬸子都知道偏疼我!”
“小怎麽了?”
封大公子反問道。
“你和非弟的年紀差不了兩三歲,人家造了水泥火炕水壩紙張,你心裏真沒什麽想法?”
“你和我一起上戰場的時候,那些胡人可會因為你是個小孩就讓著你?放你一條性命?”
“牛嬸心疼你,那是因為寧矩子的叮囑,這是情分。人家不是爹娘,又不欠咱們家什麽,不是因為你小就應該照顧你。”
“所以你保不住自己的東西,就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最近我和爹都有事要忙,也沒工夫管教你的功課。聽說非弟那邊要開蒙學塾,幹脆你去跟著去學學吧。”
啊?!
封小弟呆愣住了。
他不明白話題怎麽就忽然拐到他念書這件事上,他們剛才不是在說紅燒肉嗎?
“可是……可是大哥,我已經開蒙了啊,家裏有請先生教我們……我識字的……我不用再去學。”
封小弟垂死掙紮。
他不想上學,家裏之前請了個酸腐,一天天就知道搖頭晃腦地念經,不然就讓他們背書,也不給講解書文的含義,還總跟他爹告黑狀。
他有一次聽那酸腐在背後念叨,說他們這些軍戶子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子,講了也是對牛彈琴,氣得十二郎帶著幾個弟弟揮棒把人打出了家門。
當然事後他們也被罰跪一日,但他爹聽說了酸腐的言論也很氣惱,給結算了銀錢打發走。至此,封家幾個小孩總算是結束了被酸腐折磨的日子,可不用回去上學了。
“不行。”
封愷搖頭。
“你帶著十三十四,你們三個都要去。”
“年紀不小了,武藝還沒什麽長進。你們幾個要是再不讀書,將來就會一事無成,你要活得像城東那個老紈絝一樣?”
聽他哥這麽說,十二郎不吭聲了。
城東的老紈絝他知道,一個沒什麽謀生本領的人,偏還放不下身段一輩子就靠著祖上的餘產活著。後來家產花光了,他受不了困窘,就跳沙嶺河死了。
但他不一樣啊!
十二郎在心裏念叨。
再不濟,他……他還會相豬哩!他也是吃飯本事的人。
不過這些話對大哥說還是沒用的,第二天一大早,十二郎和兩個難弟一同踏上了前往墨宗的求學之路。
兩個堂弟也不願意去,都覺得自己是已經讀書識字的人,和一群還沒開蒙的小孩混一起丟人。
聽說這墨宗還講農課,家裏是要他們下田種地嗎?
等真上了第一節課,三個少年都傻眼了。
這墨宗的學堂,講的可不是什麽聖人經典,長長的課表一整張,好多課名聽都沒聽過!
比如那個物理,化學,農物以及術數,那都是些啥?
講課的人也不是什麽大儒名士,都是普通的墨宗弟子。
據說這些人都是之前都參加過寧矩子親自講課的掃盲班,這次是挑了各科成績最出色的幾人做先生,專門來帶後麵的學員。
至於寧矩子,矩子最近在忙著造水壩,順帶著做點小手工,研究一下玻璃的燒法。
搞科學實驗,試管、燒杯、三角瓶這些必不可少,寧鋸子受夠了隻能用陶瓷瓶湊活的日子,不能觀察液體狀態,也無法確定反應程度,一切全靠腦補。
這種不精確,對於一位醉心於做手工的科研小能手來說,簡直就是不能容忍的瑕疵。前段時間給掃盲班講光學,他想解釋凸凹透鏡的原理,結果貧窮的墨宗拿不出天然水晶製成的透鏡,場麵一度尷尬。
後來寧鋸子痛定思痛,覺得玻璃這玩意雖然和小冰河期關係不大,但輔助功能還是有的,該燒還是得燒。
比如農物課上講植物,顯微鏡就不用想了,但放大鏡用來觀察作物是基本。不然光用嘴巴講,學生們隻能考腦補知識點,學習不但沒有效率,還會消磨學生對科學的積極性。
還有做溫室的透光,行船的望遠,近視的矯正鏡,這些都需要玻璃。
於是寧鋸子又回歸小夥房,帶著他的助手柳鐵和劉通,三人憋在一起造玻璃。
有了係統給的牛背山物礦圖,原材料倒是一點都不缺,長石和石英砂輕鬆入手,純堿和石灰石都是墨宗常備的材料,用石磨研磨之後混合在一起,由柳鐵一並送到火窯煆燒。
當然,造光學玻璃最好先造個坩堝。坩堝的用處很廣,不但是實驗室中必要的科研工具,還能試製更先進的坩堝煉鋼法,這一點寧非必須不能錯過。
有了冶鐵的經驗,柳鐵很快將礦料煆燒完畢。劉通在寧鋸子的指導下製作了一套光學玻璃模具,包括平麵鏡、凸透鏡和凹透鏡。平麵鏡的製作相對簡單,於是被寧鋸子選為第一爐實驗的目標。
在矩子的指揮下,柳鐵用鐵鏟將坩堝從火窯中鏟出,劉通鉗著坩堝將亮白色的半流動體倒入模具,在空氣中拉出長長的銀絲。
寧非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將銀絲剪斷,招呼著劉通將坩堝再塞回火窯,自己和柳鐵一起壓製平麵玻璃。
工具很簡單,就是一塊帶底帶蓋的鐵框。
把液態玻璃放入鐵框後,直接將上蓋下壓,並扣死卡扣,失去爐溫的玻璃很快冷卻成型,幾分鍾後就成了一塊熱乎乎的玻璃板。
“啊!透亮的啊!像水一樣……”
劉通驚訝地說道。
他有點想不通,明明之前扔進去的都是白花花的石頭,咋燒出來就變成透明的了呢?
柳鐵卻沒說話。
他之前跟著矩子煆燒過橫刀,冶煉過鐵水,對這些神奇的造化已經見怪不怪了。
就像他們之前煉鋼一樣,將生鐵水澆在熟鐵上反複鍛打,最後出來的卻是比兩種鐵都要堅韌的鋼。前些日子矩子在掃盲班上講過化物之學,多半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了。
又等了一會兒,玻璃板徹底冷卻成型。寧非取下鐵框看了一會兒,感覺表麵雖然有點粗糙,但是玻璃的質地還算是勻淨透明。和現代大工業的產品沒辦法比,但用作窗玻璃已經足夠。
不過要是做透鏡,質地還要更細膩一些。
更優質的石英砂,稀土,嚴格控製有色金屬含量,熔煉過程要不停攪拌,讓玻璃液達到高度均勻,並且嚴格適用退火程序,消減玻璃的內應力,增加玻璃的清透度。
這個過程,還需要寧鋸子和兩個助手細細研究。
雖然對第一塊平麵玻璃不甚滿意,但日常使用還是足夠的。寧鋸子先拿自家開刀,直接拆了原本的木板窗,帶著柳鐵和劉通二人試著安裝新造出來的木框玻璃窗。
當第一塊玻璃上框的時候,饒是“見多識廣”的墨宗弟子們,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這這……這莫不是水晶造的?!
一塊、兩塊、三塊……矩子哪挖出來這麽多大塊通透的水晶!
一大早,寧鋸子家門外就圍了黑壓壓一群人,對著玻璃窗指指點點。
有織布坊新招的女工,有來上學的學童,十二郎和兩個堂弟也混在人群中,看到這清澈明淨的窗子,嘴巴張的都要合不攏了!
原因無他,這窗子實在是太名貴,據說在京城的皇帝也沒住過水晶窗的房子,墨宗這是發達了啊!
“哥……哥……那就是你總念叨的小非哥嗎?”
十三弟扯了扯十二郎的袍袖。
“他……他……他也他有錢了吧!”
“可不。”
十四咽了口口水。
“我以為大哥是最有錢的人,但他也沒有錢到用水晶造窗子……哥你以前不是說墨宗是窮得吃不起飯的地方,我看咱們這兩天吃的挺好的啊!”
一說起吃,十三馬上接話。
“可不,聽說前些天家裏吃的那頓紅燒豬肉就是墨宗做的,那真是豬肉,咋和咱平時吃的不一樣?”
一刀戳中十二郎心中的痛,他瞪了兩個弟弟一眼,示意他倆閉嘴別吭聲。
墨宗的豬,那能是普通的豬嗎!?
他們仨都是來上課的外人,人家墨宗的事不能多問,容易讓人多心。
好在終於有人忍不住,拉住正忙著幹活的柳鐵問出了疑惑。
柳鐵抓了抓頭。
之前他和劉通請示過矩子要不要保密,矩子說沒必要,反正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將來九淩湖的房子都要裝,正好讓大家見識一下化學工業的神奇。
“是燒的玻璃啊。”
他老老實實地說道。
“矩子帶著我和劉通在火窯裏燒出來的,說是裝到窗戶上能讓屋子更亮堂。”
啥?!燒出來的?!
這下,合不上嘴巴的人更多了。
燒啥能燒出這亮晶晶的玩意啊!
還有……就為了讓屋子亮堂些……燒水晶琉璃這種寶貝裝上去,這這這這這……莫不是要造神仙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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