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墨宗織布坊要招工的消息, 首先是在軍屯中流傳開的。
按照寧非和封愷的計劃,九淩城的工坊暫時全部采用定向招工。吸取了之前在定安城被細作盯上的教訓,第一批來九淩城做工的人必須保證絕對忠誠, 行為安全,所以世代戍邊的軍屯無疑是個很好的選擇。
寧非設想的很美好,但也沒想到軍屯門的想法各有不同。
在這個時代,讓自家未出閣的女兒去到另外一個地方做工,吃住都在外麵,聽著和賣身為奴沒什麽差別, 很多人還是不太能接受。
便是那幾個在墨宗上過農科班, 親眼見過織布坊的軍屯, 心中也有顧慮。畢竟織布坊在九淩湖,那邊離著定安城可不算近, 周遭也每個親眷好友, 若是出了事可咋辦。
“老爺子, 你看這事……成嗎?”
回城的路上,一個中年漢子低聲問領頭的老軍屯。
他家有三個閨女兩個兒子,家裏的吃穿用度都指著做軍屯的軍餉和返糧, 日子過得緊巴巴。
就因為不寬裕, 家裏的三個丫頭也說不到什麽好親事,如今都在家中幫工,負擔實在不輕。
他在墨宗看到那些和自家閨女差不多年紀的丫頭, 心裏不是沒想法的。同樣都是女娃, 為啥人家都勻稱壯實,自家的麵黃肌瘦, 不就是人家吃得好, 肚子裏有油水嘛?!
他雖然看重男娃, 但也不是不管女兒死活。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也想讓女兒活得好點。可要真是擔上賣閨女的臭名,中年軍屯又覺得臉上無光。
“我看墨宗不像壞人。”
老軍屯砸吧了一口煙袋。
“雖說是大都護派咱們來學種地的,但人家也沒掖著藏著,田都讓咱們看了,是些實誠人。”
“但讓丫頭出去做工,各家有各家的緣法。你要是動心,那便回去和家裏的婆娘商量一下,問旁人是不行的。”
老軍屯話雖然這樣說,但他一回家便找了三孫女過來,跟她說起了去九淩湖做工的事。
三孫女一聽就哭了,抽抽搭搭掉眼淚,雖然不吭聲,但模樣委屈得不得了。
老軍屯一看就知道她不樂意,無奈地歎了口氣。
“桂枝啊,你爹去得早,娘又改嫁了,阿爺還能護你幾時?不若給自己找個出路。”
“阿爺,那叫什麽出路,我能做一輩子工麽?”
桂枝哭著說道。
“若要講出路,便予我一門好親!阿爸活著的時候不是和王家說好的,我們姐妹一人嫁去他家?”
聽她這樣說,老軍屯立刻皺緊了眉頭。
“你咋還這樣說!?那是你阿姊……”
“阿姊怎樣?王家並沒說要定了阿姊啊!”
桂枝繼續哭哭啼啼。
“我也是阿爸的女兒,為何不能讓我嫁去王家?阿爺好生偏心,把親事給了阿姊,我這樣無父無母的人,誰家肯要我?”
王家在南李村算是富裕的人家,不但有自己的田地,家裏還有牲口。桂枝的父親對王家人有救命之恩,王家便和他約定了一個親事。
原本按照年齡,應該是桂枝的阿姊瓊枝。
老軍屯歎了口氣。
“所以才問你要不要去九淩湖。”
“你不曉得,阿爺這次可是長了見識,那些在織布坊做工的小娘子,靠手藝自己養活自己,吃穿用度可好了。”
“你有了傍身的本事,將來找什麽樣的漢子不著,何必與你阿姊爭奪這門親?你也知你阿姊有一隻耳朵聽不見,沒了王家的親,她將來……”
老軍屯還沒說完,就被桂枝打斷了。
“爺也說是織布,織布又用不到耳朵,為何阿姊便不能去了?”
桂枝抹了抹眼淚,見自家阿姊正站在門口,聲音驀地有些尖利。
“爺隻顧阿姊,就不想想我?我一個小娘子去外地做工,風霜苦累且不說了,誰曉得那野山荒地上有沒有賴子亂竄,名聲壞了要我如何嫁人?!”
“爺問問阿姊,換她可是願意去得?”
此話一出,房間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老軍屯對三孫女的反應十分失望,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世道,給女子走的路本就不多,相比之下,的確是嫁人更穩妥。
何況王家家境寬裕,桂枝起了爭奪之心,也很正常。
但瓊枝……
“爺……”
瓊枝低下頭,局促地扭著手指,聲音壓得低低的。
“那……那便是我去吧,我去做工。”
“三妹說的不錯,織布又不需要耳朵,我……我應該能行。”
聽她這樣說,老軍屯驀地歎了口氣。
織布是不需要耳朵,但誰家招工不想要個身體康健的?桂枝年紀小,又能言善道,原本是最適合的人選。
在布坊幹個幾年,給自己攢些嫁妝私房,又能將養身體,沒準還能遇上個看對眼的男人。
真是可惜了。
“爺,王家的親讓阿妹去吧,我去織布坊。”
瓊枝頓了頓,自己說話都沒什麽底氣。
“如果他們不嫌棄我耳朵不好,我願意去幹活。”
“爺,你聽阿姊說她願意去了吧!”
桂枝馬上打蛇隨棍上。
“阿姊那咱們就講好,你去做工,王家的親事我去,可不能反悔啊!”
瓊枝被她逼得倒退一步,低頭輕應了一聲。
“好……好。”
同一時間,墨宗塢堡。
寧鋸子坐在自家小會議室中,正和三老一起,聽萍花匯報近期織布坊的情況。
如今三老的規模已經擴大到六人,增加了礦隊和種植的負責人,以及負責紡織的秋婆婆。
如今宗門唯一的織布坊由萍花管理,能讓秋婆婆把有限的精力放在織機和圖樣研發上,也算人盡其用。
最近墨宗的棉布出貨量十分可觀,每次一到貨都會被一搶而空。留出支付布坊女工的工錢後,寧非都會讓梅大娘將銀錢換成糧食物資,拉回到墨宗塢堡的倉庫囤積。
小冰河期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看現在老天爺還算給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來個氣候突變,不防著點可是不成的。
是以一路屯到現在,墨宗塢堡內新建的倉庫已經堆了不少糧食,足夠眾人吃到今年秋收。
與封愷結盟之後,寧非索性破釜沉舟,將賭注都押在秋分豐收完成主線任務上。他將最近獲得的商城點數全都花了出去,在係統商城中兌換了初級水壩和混凝土施工標準,如今可謂是一窮二白。
蓄水是為了抗旱防洪,鋼筋混凝土是防寒防地動,雖然心疼自己再度清空的商城點數,但該花的一定不能節省,這一點寧矩子比誰都明白。
他自己就是金手指,鋼筋、水泥、混凝土這些原料都出自他的手中。但造是一回事,用是另外一回事,無論是水壩的修築,還是鋼筋混凝土結構的使用,這些都需要建築、工程等學科的知識儲備,這都不是寧鋸子擅長的領域。
用係統填補他的技術短板,這是最經濟實惠的投資了。
如今烏知河邊幾座重要的水力設施,在封家的幫助下已經完工。鐵匠坊因為考慮到技術保密的緣故,培訓新錄用人員會慎之又慎,而作為給鐵匠坊試水的織布坊,招工便首先提上了日程。
今天晚上的會議,討論的中心議題就是三日後的大招工,以及新織布坊的組建和管理。
這段時間萍花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裏,把個織布坊從無到有的拉扯起來,棉布的質量和數量都在穩步提升,好些之前不服氣的人現在紛紛豎起了大拇指。
萍花做新織布坊的坊主,眾望所歸。
但寧矩子還是要走一下程序。
儀式感是很重要的東西,現在打個好底子,以後會有更多的人為了被認可的感覺而努力奮發,奮勇爭先。
他坐直身體,視線環顧四周。
“那麽我們接下來就開始提名新織坊的主管人選吧。”
“我個人提議萍花。”
矩子說話,在墨宗就是命令,而且萍花也的確適合,眾人紛紛點頭同意,
“那好。”
寧鋸子笑得溫和。
“秋婆婆,請你宣布新織坊的任命吧。”
於是,秋婆子站起身,當著眾人的麵展開一張紅紙委任狀,神情莊重。
“茲任命梅萍花,為九淩湖織坊主管!”
聲音鏗鏘有力,聽得萍花眼眶發紅。她上前一步,無比虔誠地接過那張薄薄的紙,將它壓在自己的心口處,感覺此生從未有過的光榮和滿足!
十幾年前那個在樓子裏掙紮存活的小丫頭,為了一塊冷掉的饃而挨打受罵,親娘都嫌棄的“醜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用雙手給自己掙出一條光鮮的生路!
聽見秋婆婆念到自己的名字,萍花“撲通”一聲雙膝跪倒,給寧非磕了三個響頭。
這頭磕得猝不及防,寧非剛想站起來阻止,卻見萍花小姐姐已經起身站好,麵色如常,仿佛剛才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謝謝宗門看中,我梅萍花一定盡職盡責,管好新織坊!”
寧鋸子看看周圍,發現餘下幾人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大家好像對於磕頭這事的認可度很高,隻有他一名鋸子大驚小怪,顯得不甚淡定。
行叭。
寧鋸子摸了摸鼻子。
入鄉隨俗,看來他還是得早點習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