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春耕是大事。
縱然雍西關的軍屯田已經完成了播種, 但後續的追肥和間種還是可以彌補的。
第一期農科班的課程中心主要圍繞著肥料和間套種,還針對軍屯田種植的作物特別設計了施肥方案,學習任務不可謂不重。
好在軍屯們都無比珍稀這次進學堂的機會。不管腦子靈不靈巧,上課都一等一的認真。有學得慢的不甘落後, 連著幾個晚上熬夜複習, 有時間就找同伴講解知識點, 第二天還要早起去學房堵教員答疑, 模仿著別人下田時候的動作, 竟然也快就跟上了進度。
一個月之後,第一批農科班學員全員通過了結業考試。
作為畢業幾年, 他們被邀請去參觀還在建設中的九淩城,順帶春遊。
消息傳到農科班, 軍屯們的反應都不太熱烈。
這段時間他們在墨宗塢堡見識了太多的新鮮玩意,神經被衝擊的一天比一天粗壯,已經不是剛進塢堡時的“土包子”了。
原本以為最後一天還會有驚喜,結果一聽是去九淩湖玩,大家心裏其實多少都有些失望的。
都快要離開啦,真不考慮再做頓紅燒肉給他們送行嗎?
“九淩湖?那不就是個大水泡麽!我老家以前離著不遠,小時候還去摸過魚呢!”
一個年輕軍屯說道。
九淩湖距離雍西關不算遠,就在牛背山的北麓。這群軍屯都是出身邊鎮,對九淩湖這個地方並不陌生。
“那地方除了水啥也沒有呀!有個河汊子能通到烏知河, 沒啥意思。”
聽他這樣說,另外一個中年軍屯歎了口氣, 神情頗有些鬱鬱。
“我老家以前就在烏知河邊, 以前順著河一直往北有個胡人部落, 他們人都挺和氣的, 用稻米和鹽巴能換好吃的羊肉, 咱們這裏的小玩意他們也都很喜歡。”
“後來因為胡蠻鬧得凶,那個部落就遷走了。我老家也被打劫,半個村子的人都被殺光,那些胡蠻都是牲口啊!”
“要不是那時候大都護帶兵奪回了東路,我們都得被困死在山裏。”
聽他說起舊事,大家的心情更低落了。
最後還是老軍屯敲了敲煙袋。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墨宗在那邊開墾了新的田地,據說還要在烏知河上建水壩,你們去也能長不少見識。”
“我之前去看過他們灌溉用的水龍車,可是個神奇的機關,腳踩著就能提水,一點都不費力氣。”
“那時候教員就說過,以後水壩要是建起來,用水推著水龍車能自己動,比現在還生理。”
老軍屯在農科班還是很有威望的,他都這樣說了,餘下眾人也對九淩湖生出了幾分期待。
可真等人到了九淩湖……軍屯門的眼睛都看直了。
“哥……”
年輕的軍屯目瞪口呆,機械扯了扯身邊的中年人。
“哥你們村以前都這麽……的嗎?這這這這這也太……了啊!”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詞語形容,眼前的這塊土地在他的認知中,已經不能以“村”來稱呼,這分明是座城池了!
不不不!
年輕的軍屯抓了抓頭。
也不能說還是城池,至少和見過的任何一座城鎮都不一樣!
就拿定安城來說,那可是北疆最繁華的城鎮了,有高高的城牆和大大小小的坊市,沿街的民房和店鋪建成什麽樣的都有,一眼望去,高矮新舊各異。
不僅是定安城,邊塞其他的小城也是一樣,隻有大小和人口的差別。
但九淩湖卻完全不一樣。
這裏的房子按照區域建造成不同的模樣,但大體都是用灰色的水泥抹麵,色彩風格十分統一。比如他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都建的是方方正正的兩層小樓,沿牆都安裝了樓梯和欄杆,每隔幾米都有獨立的門扉。
隻是窗子的部分還是空的,連窗框的都沒有,黑洞洞的窗口看著十分古怪。
“那是幹什麽的?為啥都沒窗?”
其中一個軍屯好奇地問道。
“那是我們九淩城未來的坊工宿舍。”
哈斯勒笑著回答。
他本來是木工班的弟子,無奈做木工沒啥天分,愛笑愛說話的性子倒是和娘親梅大娘一脈相承。
如今梅大娘在定安城看店做掌櫃,他這個當兒子的也被寧鋸子慧眼發掘,成了墨宗塢堡對外聯絡的工作人員。
不得不說,這活可真是太適合哈斯勒了!
他這人天生就是個話癆,和誰又都是自來熟,要真卯起勁來那真是從不冷場,很快就和軍屯混熟了。
“宿舍?”
軍屯疑惑地抓了抓頭。
他們在塢堡住了一個月,對墨宗的某些“特殊叫法”也聽得習慣,知道“宿舍”就是住人的房子。
“那為啥不安窗啊?冬天不會冷嗎?”
聽他這樣問,哈斯勒神秘地一笑。
“自然是要裝窗的,但現在還不著急,要等以後一起裝。”
他也不欲再說,帶著眾人沿著湖邊走。
九淩湖邊都是大片田地,之前種下的玉米已經出青,黑土映襯嫩綠色的小苗,看著就讓人心情舒爽。
“這便是用了你們之前學過的肥料。”
哈斯勒笑著介紹道。
“隻不過在播種前,我們還給地上了底肥,等苗再長一長便可用到種肥,幫助夏收豐產。”
“這苗看著眼生,種的可是你們說的土豆?”
老軍屯眯縫這眼問道。
哈斯勒搖頭。
“不是土豆,土豆在那邊,再過段日子就能收了。”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烏知河支流。
那裏已開挖了一處新河道,並在河道上遊的坡地處修築了一座小型水壩,與通往九淩湖的水壩交相映襯,將烏知河支流分出兩個流向。
土豆田在舊河道南側,如今已然一片鬱鬱蔥蔥,但眾軍屯的目光都被新河道邊的工地吸引。在新河道的岸邊,有墨宗弟子正熱火朝天地捆綁長鐵棍,這些鐵棍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像一張巨大的網,牢牢紮入泥土中。
“那是什麽玩意?他們為啥要往地上插土棍子?”
一個軍屯好奇地問道。
“噢,那是在建織布坊。”
“水泥裏有了鋼鐵做筋骨,比隻用泥巴更耐用。”
哈斯勒笑著回答,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另外一座建築。
“那是不久前建好的鐵坊,再往前是水力錘和水力磨,用來粉碎礦料的。”
“啥?”
一直沒吭聲的老軍屯瞪大了眼睛。
“石磨和錘子也能用水推?!”
他以為水龍車就夠神奇的,但那畢竟是木頭造的,水推起來也不算難。
但是錘子和石磨……
“我……看看水推的石磨嗎?”
老軍屯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也知自己這個要求有點過分。墨宗把種田的秘方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了他們,現在他還想看人家水磨和水錘,那真是仗著年紀大倚老賣老得寸進尺了。
沒想到,哈斯勒竟然答應得十分痛快,馬上點了點頭。
“沒問題,剛好這兩天水磨在試運作,坊裏應該有人。”
於是,一眾軍屯就懷著莫大的好奇心,跟著哈斯勒一道朝著水磨坊走。
水磨坊是個半開放的空間,場地中心是鋼鐵鑄造的巨大機械,構造之複雜,設計之緊密,看得一眾軍屯眼眩目移。
偌大的空間中,不停轉動中的齒輪配合伸縮彈簧,以一種獨特的節奏不停運轉,巨大的鋼片揚起激流,一下一下衝擊著連動杆,推動石磨不停旋轉。
這是高水位差造成的衝擊力,推動水斜擊式結構的簡易渦輪。斜擊式渦輪適合小型機組,因為暫時還做不到發電,所以寧非將原理應用在水力磨的設計上。
整個過程,沒有一處需要人工,機器仿佛有了生命。
眾軍屯驚駭不已。
“我的老天!這……這是什麽!?這……這真的是烏知河水推的?”
中年軍屯失聲叫道。
烏知河!他從小看到大的河溝子!雖然也算是條大河,但河水平緩,竟然能推得動這鋼鐵巨物?!
“就是烏知河上的支流啊。”
哈斯勒說得一臉雲淡風輕,其實心中都在爽得尖叫。
他現在可算是理解為啥柳老頭這幾天都走路帶風,精神頭十足了。這跟別人顯擺的感覺實在太好,簡直上頭,不可自拔!
當初他第一次看到這水磨的時候,也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一副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樣,是以他現在很能理解這些軍屯的心情。
能夠自動轉動的磨盤!磨得還是礦料和岩石,這可是要多大的力量?!
這樣神奇的機關,是矩子帶著他們木工班造出來的!圖紙都是大家一筆一筆勾勒的,交給鐵匠坊鑄造打磨。雖然他因為手藝太差而沒能進入研發小組,但他也曾經努力地幫大家造紙,然後和同伴一起把零件搬到鐵坊,看著大家一點點安裝上去,方才有了這能駕馭大河的寶貝!
他也是出過力,流過汗的!
想到這裏,哈斯勒心中的自豪感瞬間爆棚。
“看到烏知河中的堤壩了嗎?蓄水便有了落差,能讓上遊平緩,下流湍急,水聚集在一起,便有了衝擊的力道。”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了水錘落成那天矩子曾經說過的話,忍不住現學現賣,在此刻大聲念叨了出來。
“海潮漲落,大河奔流,這便是自然的力量。將它規製到我們需要的地方,推動鋼鐵土石運轉,便能生生不息,無往不利!”
“這便是駕馭自然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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