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硝煙散盡, 虎吼峽下屍橫遍野。


  很多人並不是死於爆炸或是山體崩塌,而是驚慌失措下的相互踩踏推擠,或者直接被受驚的馬匹踩成肉泥。


  若換成是寧非,立時就能發現這所謂的“火雷”, 隻不過是聲音響亮了些的□□, 借助虎吼峽特殊的喇叭形地質結構, 把聲音放大了無數倍而已, 威力隻能算是一般。


  但對於陽淄兵來說, 這卻是畢生都沒見到過的可怕場景。天地都被滾滾的黑雲籠罩,耳邊是驚天動地的巨響, 腳下的土地不停地搖晃,無數飛沙走石撲麵而來, 如同傳說中的地獄一樣,無處可避開,無路可逃。


  雷霆,那是神仙才有的手段。胡蠻忽然放出天雷,這讓陽淄兵如何不驚恐慌亂。


  是以這五千人,除了最初衝過虎吼峽的百十號兵卒之外,幾乎全數死於踩踏和驚馬。


  僥幸逃出的俱都心驚膽戰,拚了老命地跑出虎吼峽,就怕被後麵的胡騎追上。


  事實證明他們想多了。胡騎不但沒有追擊, 反而把他們退回陽淄的路給堵住。狼皮帽一聲令下,胡人放火焚燒山穀裏的屍體, 並拉出早已準備好的石塊和木頭封堵最狹窄的虎口出, 破壞山路入口, 徹底斷絕了這條前往閶洲城的捷徑。


  一日之後, 衡壽薛義臬帶著三千府兵兵臨閶洲城下, 將幾個城門團團圍住。


  他也不攻城,而是朝著薛氏宗祠的方向跪倒,渾身縞素,披麻戴孝,放聲痛哭,哭得守城兵丁一臉茫然。


  之前便知道恒壽會有所動作,可哭是幾個意思?在給誰哭喪呢?


  有人忍不住聯想到薛義欒的失蹤。


  雖然京城有說薛義欒被派往僉水河查探潰壩之事,可再著急的公幹也得容人回家收拾行囊。薛義欒連個影子都沒看到,本來就透著蹊蹺。


  現在薛義臬又在城下披麻戴孝,越發讓人心裏沒底。


  果然,薛義臬很快進入正題。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中心意思就是正明帝殘暴不仁,將薛義欒騙入宮中毒殺,還派兵前往閶洲城,準備搶奪薛家的的產業。


  這話開始沒人信。兩薛分家大半年,城下這個雖然姓薛宗,但也不是一家人,帶兵圍城來者不善。


  結果好巧不巧的,不知從哪裏跑來一群兵卒。


  這群人穿著朝廷派發的軍服,手持製式兵刃,不要命地朝閶洲城下飛奔,一眼望去,來勢洶洶。


  “是……是朝廷的兵馬!”


  閶洲城頭,有眼見的人大聲叫道。


  “果然是陛下害死了家主,這是派兵來搶咱們薛家的產業了!”


  這一嗓子,可把城頭的人都嚇到了。


  西河軍穿著和東山軍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


  何況這些人還是從虎吼峽的方向跑出來的。虎吼峽通陽淄,薛義臬沒說假話,皇帝的確是要滅他們薛家了!


  驚怒之下,城裏城外的薛家府兵,第一次聯合起來,把那些好容易才逃出虎吼峽的陽淄兵斬殺在閶洲城下。


  可憐這群倒黴蛋,原想著到閶洲城就能撿回一條小命,結果萬萬沒想到,他們踏上的卻是被人算計好的必死之路。


  當然,火雷的秘密也被一並隱瞞。


  薛義臬接管了鐵礦和龍泉劍坊,坐上了他親爹想了一輩子的家主寶座。


  他給天下人寫了一封陳情書,言說嫡支長兄為奸王所害,斃命宮中,奸王妄加罪名以謀奪薛家家財,士族庶落全在頃刻之間,號召天下世家門閥聯合反抗奸王□□。


  此事一出,天下嘩然。


  矛盾上升到世家的存亡,並且把皇權與門閥之間的爭奪徹底攤開,不容得各家不擔心。


  唇亡齒寒,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


  緊接著,西河王趁火打劫,派出討逆大軍攻下了永平、和源二城,劍指陽淄城。東山王倉促迎擊,派大將軍兼未來的小舅子虞定安帶兵出征,拚上幾萬兵士的姓名,將東山軍死死扛在亭山關。


  兩軍僵持割據,軍需消耗的窟窿逐漸拉大。已經站隊的各世家也感覺到壓力,表麵上該吃吃該喝喝,實則開始擁兵屯糧,暗中修建工事。


  唯有北疆的雍西關,是真的風平浪靜,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思。


  彼時,封大公子剛剛完成了第二批陌刀的驗看,正和親爹一道,從西大營騎馬回大都護府。


  父子兩都對第二批陌刀的質量十分滿意。算上之前的五百把刀,如今邊軍的陌刀隊已經有千人規模。千人的陌刀陣一拉出來,那便是殺氣衝天,威勢驚人。


  封大都護眼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越看心癢,恨不能把自己也站進去耍耍。


  無奈之前說好了,第一支陌刀隊給了長子領軍的黑甲軍,大都護就算羨慕也隻能過過眼癮。


  有心想耍賴不認賬,但大郎隻慢悠悠念叨了一句:“我與非弟於九淩湖造煉鐵坊,若爹出得起價,陌刀要多少有多少。”


  封大都護不說話了。


  他沒錢,至少是沒有狗崽子有錢。


  狗崽子要是再從中加價,他就得厚著臉皮去找抬印子錢了!

  路過門房的時候,封愷一眼就看到了柳鐵。


  柳鐵麵前的茶湯和點心都沒動,正老老實實坐著發呆,也不知道來了多久。


  封愷停下了腳步。


  “兒子,咋啦?”


  封大都護見他忽然不走了,便好奇地問道。


  封愷伸手指了指柳鐵,剛巧柳鐵也正抬頭看過來,見是封大公子,連忙起身迎了過去。


  “大公子,我宗矩子有封信要送與你。”


  “信?”


  封愷挑了挑眉。


  “在哪裏?”


  “哦,在這。”


  說著,柳鐵便從懷中摸出了一個信封。


  封愷接過來,隻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示意柳鐵跟自己朝書房走。


  封大都護覺得稀奇,便也跟了過去。他巴巴地在後麵伸頭探腦,想要看看寧小子送了什麽給大郎。


  難得看到狗崽子神情凝重,是發生了啥事嗎?!


  封愷進了書房,在案桌前坐下,示意路勇關上門。


  他從懷中取出那封信,定定看了半響,修長的手指劃過信封口處的泥印。


  “哎呀大郎,你還愣著幹啥啊!快點看看寧小子都寫了什麽啊?!”


  封大都護這個急啊。


  他就等著瞧有沒有什麽新鮮玩意呢,咋大郎這小子光看泥印,泥印有啥好看的啊!


  封愷轉頭看向柳鐵,手中的信封揮了揮。


  “這可是紙?”


  柳鐵驚訝。


  他沒想到,遠在定安城的封大公子竟然識得自家矩子剛剛造出來的東西。


  他點了點頭。


  “是的,這便是紙。”


  封愷笑了。


  他拆開泥封取出信,先通讀了一遍,然後又從信封裏取出另外一張空白的紙,攤在案桌上。


  這張紙比寧非那封三言兩語的信要大了許多,折疊的部分全部展開,剛好鋪了大半張案桌。書房光線充足,夕陽的光照射進屋內,乳白色的紙四四方方,輕薄平整,乍看如同一塊細膩瑩潤的絲綢。


  封愷盯了半響,親手開硯研磨,提筆嚐試著在紙上寫下第一個字。


  是個“武”字。


  字如其人,落筆謂之壯士拔劍,銀鉤鐵劃,殺氣懾人。


  手筆提腕,封大公子眼眸鋒利,盯著紙上的字看了一會兒,驀地又沉下手腕,如鯤鵬飛天入海,騰挪彎轉,流水行雲。


  封大都護開始還在一旁看熱鬧,等看到兒子在紙上寫出的字,臉色也瞬間變得鄭重。


  半晌後,封愷停下筆,沉默不語,封大都護卻深吸一口氣。


  “媽了個老娘舅!!這……這玩意……這……”


  他“這”了半天也說不完整,最後隻好瞪著兒子,等他下結論。


  封愷將那張紙拿在手裏,借著夕照的陽光,仔細查看紙上墨跡滲入的情況。


  “很輕,比絲帛要輕,而且薄得可以忽略不計。”


  “不滲墨不暈染,質地堅韌……”


  封愷驀地停頓,轉頭看向站在一旁候命的柳鐵。


  “非弟在信上說,這東西是用龍須草做出來的,龍須草是什麽草?”


  柳鐵抓了抓後腦勺,麵對封大公子還有點緊張。


  “是山上的野草,牛背山向陽的山坡都有,還竄根子,一竄就是一整坡。”


  “矩子說用野草好,山坡上長的造價低廉,但割草葉子的時候不能傷根,過段時間還會生發出新葉。”


  聽他這樣說,封大都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草做的?草還能造出這玩意?咋是白的,還找不到草葉子呢?”


  “草收回來,要用漚了才能用,洗幾遍就沒顏色了。”


  具體的原理柳鐵也說不清,但他對克雷抱回來那一對對長了白毛的爛木樁子印象深刻。


  不過沒有矩子許可,他不可能向外人吐露具體信息,和他們交好的封家也不能例外。


  封大都護是個識趣的人,哪裏會看不出眼色的刨根問底?

  這紙書寫光滑流暢,字跡清晰,折疊起來就薄薄的一張,隨時揣在身上,用來畫地圖簡直太適合了!


  他不關心紙是怎樣造出來的,他隻想知道造價幾何,以及能提供多少。


  “這麽大一張一個大錢。”


  柳鐵比劃了一下。


  這些都是寧矩子走之前交代他的,可以和封家人說的底價。


  封大都護倒抽了口涼氣。


  一個大錢一張,聽著似乎不便宜,但真要是和竹簡和絲綢比起來,簡直廉價的讓人落淚!

  更別說用來繪製地圖的羊皮,鞣製最糙的那種都要一兩銀,像他現在用的這一張,寬幅平整薄厚均勻,這樣的羊皮在市麵上買不到,隻有家族養的革匠細細打磨才造得出。


  算算養人和選羊的銀錢,妥妥要十幾兩銀,還不如這紙張容易攜帶。


  “那……那好不好造啊!?”


  封大都護憋著氣問道。


  “比這張還大的……能不能做得出來?”


  這個問題柳鐵可是知道答案。


  造紙的網床就是他親手鍛造的,因為隻是試製,大的還沒用上。封大都護說的寬幅,換個網床就能滿足。


  “可以。我們有大工具,多大都能做,工序都是一樣的。”


  封大都護拿起放在一旁的信封,這東西也是用同樣材質的紙做的,和大郎手中的那張別無區別。


  封大都護手指向兩側平拉,下了五成力才將紙扯成兩半。


  “這草紙真結實啊!”


  封大都護喃喃地念叨。


  “便宜結實可大可小,輕巧平整畫啥都清楚,最妙的事折疊起來不占地方,還啥味都沒有,老子做夢要的就是這玩意啊!”


  他又瞄了瞄長子手裏的那張寫了字的信紙,剛才太激動把紙撕壞了,沒來得及自己體驗一把畫圖的感覺,這手就癢得鑽心,總想找個機會親自試試。


  “嘿嘿,兒啊。”


  封大都護搓了搓手,訕笑著看向封大公子。


  “你那張紙,能不能……”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斷然拒絕。


  封愷搖頭,直接絕了老爹的念想。


  “不行,爹,別想了,不可能。”


  俊美的青年麵無表情,但眼中卻閃過一抹愉悅。


  “這第一封紙信是非弟特地寫給我的,意義非凡,爹還是死了這條心,另尋他路吧。”


  封大都護:……


  封大都護:“那你過寫字的那張也行,我就試試……”


  封愷依舊搖頭。


  “也不行,這是第一封回信,意義非凡,我要給非弟送回去。”


  封大都護:……


  封大都護:屁啊小兔崽子!不就是人家告訴你紙造出來了,你說知道了很好很厲害,用得著這樣黏黏糊糊?!

  還意義非凡……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互換定情信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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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隻手扯住紙的兩邊平拉,想扯壞還挺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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