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正如封愷所說, 現在薛家兩宗正因為陌刀的事打嘴上官司。


  薛義臬一腳踢飛了一隻矮凳,回身瞪向前來報事的心腹。


  “外麵都怎麽說?一字不漏,都給我報出來!”


  “喏……”


  心腹顫巍巍點頭,心中戰戰兢兢, 慌得一匹。


  大郎君薛義臬, 雖然是原配嫡出的長子, 但因為先婦人去世比較早, 外家也不很給力, 在後麵這位夫人進門後, 大郎君和胞弟就一直被三郎君壓得死死的,幾乎找不到翻身的機會。


  三郎君為人圓滑, 嘴甜機靈,比起口舌木訥沉默寡言的大郎君, 的確更討老爺喜歡。


  尤其在兩薛分宗以後, 三郎當家的事越發明顯,幾次代表恒壽薛去南郡去雍西關, 儼然成了下一任家主。


  隻是老天爺的安排,誰都猜不著。


  就這樣如日中天的三郎君, 竟然和老爺一起死在了銀州城外!

  據說是被胡人殺的,劫走了車隊中所有值錢的物事,以及全部使女。


  餘下的男丁屍橫遍野, 去接人的和被迎接的, 無一生還。


  之所以敢肯定說是胡人, 是因為銀州城守在案發後去收拾屍體堆,在現場找到了很多銅箭頭。包括把塘小郎君射成篩子的那些羽箭, 上麵還刻著一些曲曲彎彎的胡人文字, 雖然沒人看得出是哪個部族, 但卻足以認定這些都是胡騎慣用的物事!

  當時他和大郎君一起去給老爺和三郎君收屍,兩具屍體簡直慘不忍睹,顯然死前受到難以想象的折磨。老爺至死都閉不上眼,三郎君的表情更是堪稱怨毒,簡直像是惡氣衝天的冤鬼,看得他回家之後連做了好幾日的噩夢,將恒壽大小廟宇道觀都拜了一個遍,這才勉強安心。


  大郎君是老爺的嫡長子,老爺意外過身,大郎君順理成章做了恒壽薛家的家主,負責主持老爺和三郎君的後事。


  不過這事聽著似乎很簡單,可真做的時候還是遇到了不少麻煩。


  麻煩的源頭之一,就是老夫人。


  老爺和三郎君去世,老夫人得知消息後就昏過去了,醒來就隻知道哀哀哭泣,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樣。


  結果萬萬沒想到,這些都是演給外人看的。老夫人當晚就趁亂逃出恒壽城,投了自己的娘家代郡賀嶽家。連帶著和她一起走的還有薛七娘子,兩人回到鼎豐城的第二天,馬上就反口大罵大郎君勾結胡人,篡權謀奪家主之位,弑父弑親,天理不容!

  那位薛七娘子更是言之鑿鑿,拿出一件貼身的汗衫,言說上麵用血寫出的“臬”字,乃是她被殺害的胞弟薛輝瑭在死前親手所書,直指薛義臬便是殺人凶手!

  賀嶽家是光統帝(東山王)的重臣,在代郡說一不二。光統帝從做東山王的時候就現建立個刀劍坊,但因為薛家勢大一直沒能如願。如今恒壽薛家的美人小娘子落難,孤苦伶仃,痛失至親,光統帝哪裏還能放過?立刻收入宮中,納為德妃。


  賢良淑德,薛卉月雖然位居四妃末位,但畢竟也算是嫁入司馬家的女人了。薛卉月原本就在京城有些才名,現在又身負血海深仇,很是得到光統帝的憐愛。光統帝甚至為她親下旨意,要求徹查恒壽薛家家主和子侄慘死一案,務必為愛妃親弟沉冤昭雪,為恒壽薛家的正統清算正名。


  一時之間,指責他家大郎君冷血弑親的風聲越吹越大,族中也開始有人議論紛紛,蠢蠢欲動。


  原因無他,光統帝的這道旨意,最後一句話可說得太有意思了。


  薛義臬是薛琰的嫡長子,他若不是恒壽薛氏的正統,那還能有誰呢?

  光統帝要清算薛義臬,此事若是成功,那未來接手之人必然是投了東山王一係的,剛好能和閶洲薛義欒打擂台。


  雖然都傳說東山王狂妄放肆,但不可否認的是,三王中唯有他和西河王能夠勢均力敵,壽平郡王基本已經退出了中原權力競爭,據守天險偏安一隅了。


  不管怎麽說,手握恒壽劍坊還是個不小的誘惑,誰不想做個恒壽薛家的家主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大郎君展現了和他之前完全不同的另外一麵。


  就在那天夜裏,恒壽城被火把照的通明。有穿著甲胄的府兵挨家挨戶的搜查抓人,將之前有異動的族人闔家帶出,而後拉到城郊就地砍頭。


  不是沒有人反抗,可是沒人知道大郎君是何時掌握了所有的府兵,


  那一天,城外的慘叫聲整整持續了一日一夜,龍泉劍坊裏的爐火日夜不熄,滾滾濃煙籠罩了整座恒壽城。


  誰都知道,那鐵爐裏燒得可不是鐵水。


  很快,恒壽城安靜了下來,再也沒人反對薛義臬做出的任何決定。


  包括後來他要和閶洲薛合宗,間接投奔了薛義欒,也沒人再敢多說一句話。


  但是這一次……


  心腹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大郎君的表情,覺得自己這回怕是要被遷怒。但他不敢隱瞞,還是一五一十把閶洲那邊傳過來的消息如實和薛義臬講了一遍。


  “閶洲和陛下說,封家的陌刀是咱們給造的,他們總坊不知情,也沒有圖紙,都是老爺的授意。”


  “當初那批刀,還是三……薛義梟親自送去的雍西關,拉了幾大馬車,不少人都看到了,薛義欒現在就抓住此事不撒手,說那些馬車裏拉得都是陌刀。”


  “上次賣刀的時候,薛義梟把七娘子和薛輝瑭也帶去了。薛義欒跟陛下說老爺當時是想把薛卉月嫁進封家的,嫁妝就是那些陌刀。結果薛家不買賬,寧要刀不要人,生生花了大價錢買下全部的貨,然後把七娘子……退了。”


  說到這裏,他縮了縮脖子,眼看自家主人的臉上黑成了鍋底。


  雖然知道閶洲薛是在糟蹋他們恒壽的名聲,順帶著踩鼎豐城裏的東山王給西河王獻媚。


  畢竟東山王剛剛納了薛卉月入宮,若是知道這小娘皮是當初封家不退了貨的,還不知道要氣成什麽樣子!

  “家主,其實換個角度想,這也算是件好事啊……”


  心腹小心翼翼地說道。


  “嗯?”


  薛義臬冷眼看他。


  “好事?你倒是給我講講怎麽就成了好事?”


  “家主,是這樣。”


  心腹咽了口口水。


  “世人皆傳東山王暴虐嗜殺,狂躁易怒。若他知道自己新冊封的德妃是個被封家不要的貨色,說不得一怒之下直接看了薛卉月那個小娘皮,連帶著賀嶽家都要被遷怒。”


  “那婦人,沒有賀嶽家的支持,她那還敢和現在一樣囂張……”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薛義臬飛起的一腳踢出去好遠,好半天都爬不起身。


  “呸!”


  薛大郎君氣得臉色發青,狠狠啐了心腹一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你這蠢貨!那豈不是讓閶洲坐實了我恒壽的確有陌刀?!”


  “到時候若陛下找我要刀,我拿什麽應付過去?說不得閶洲還要落井下石,要我一並把製刀的圖紙交出來!”


  “我若是不交,便是有意隱瞞不忠陛下!我若是交……我拿什麽交?!但凡做不出封家那種刀,我們全族都要被問罪!”


  “這他娘的就是薛義欒的陰謀,你連這點小把戲都看不出,你是真傻還是生出異心,想害我薛氏一族?!”


  心腹嚇得臉色慘白,忙不迭地爬回來抱住薛義臬的大腿。


  “郎君!郎君!小的冤枉!小的隻是一時想岔了,小的對郎君一直忠心耿耿啊!小的還為郎君去草原……”


  話說到這裏,他就看到薛義臬的臉色越發難看,立時改口道。


  “小的隻是覺得薛卉月那小娘皮不能留!她現在拿著那件血衣說嘴,小的怕誤了郎君的大事!”


  “滾!”


  薛義臬氣得青筋直蹦,又踢了他一腳。


  “你也覺得是我殺了薛輝瑭?!”


  這回心腹不敢吭聲了。


  他不是覺得,應該就是郎君狙殺了老爺和三郎君。郎君掌握了府兵,除他以外,誰還能在薛家的地界動手?!


  但他不敢說,郎君也沒讓他參與此事,畢竟是弑父殺弟的大罪過,坐實了大郎君也就完了。


  “那……那現在怎麽辦?”


  心腹的臉色慘白,喃喃地問道。


  “怎麽辦?”


  薛義臬咬了咬牙。


  “薛義欒這樣從中作梗,死都要坐實咱們有陌刀的事,怕是說什麽都不能取信西河王。”


  “不管東山王如何處置薛卉月,那邊咱們家也算得罪狠了,兩條路都不能走,隻好另尋別家……”


  “別家?”


  心腹一臉茫然。


  三王爭位,天下便有了三個皇帝。


  東山王西河王的路子都走不通了,難不成要去投靠遠在西南的壽平郡王?!


  可壽平郡王,一上場就直接退出競爭,明顯是等著東西二帝打出結果好去投誠,根本就不是個靠得住的主公!

  “投誰……便不是你該問的了。”


  薛義臬的臉色冷峻,伸手拉出佩劍,一劍砍下了心腹的腦袋。


  屍體倒落塵埃,頭顱咕嚕嚕在地上滾,鮮血噴濺了一地。


  但薛義臬麵色不變,看都不看一眼,伸手找來仆從處理屍體。


  看到身上被沾染到的血跡,薛義臬的臉上閃過一抹厭惡。


  他轉身進了內室,吩咐仆傭備水沐浴,自己則是坐在案桌前麵,閉目沉思良久,提筆寫下了一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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