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十月二十八, 八裏坡水泥場第一批水泥即將出窯,寧非提前一日進了定安城,第二天一大早和封愷一起出發, 前往八裏坡見證這曆史性的時刻。
他本來想去墨宗在朱雀大街的店鋪湊活一夜,無奈暮野兄太過熱情, 一早就遣了封小弟在城門外迎候,直接把人接進了大都護府。
寧非有點不好意思,這一次他是空手上門,也沒帶什麽伴手禮。
塢堡的豬陸續開始劁,可這一批的豬肉不好吃,寧鋸子也不好意思拿出來獻醜。
豆腐倒是拿得出手,不過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坑薛家一次,這時候當然是撇清關係來的安全。
封小弟倒是熱情如故,一見麵就跟寧非展示自己新得的兵器。
“這是大翠雲, 托人從閶洲龍泉劍坊高價買的,邱金樹大師親手打造,比我之前那把小淬雲還有名氣!”
“薛家這回大出血, 我在他們加定了兩把劍一把朱雀斧一根金瓜錘還有一根狼牙棒, 一共花了三百金,薛三給我便宜了不少。”
寧非接過刀顛了顛,又彈了兩下聽音,心中對薛家的炒鋼水平有了估算。
含碳量不算低,估計勉強控製在2%的上限。這樣雖然也叫鋼,但含碳量大於1%的後果就是強度下降, 可塑性和耐腐蝕性也不甚理想。
就這還能論金子賣, 薛家是真黑。
不過想想, 豆腐都能吹成玉中精華, 鋼口武器賣金子也倒不過分。
行叭。
寧鋸子摸了摸下巴。
天涼了。
等他的冬建大業結束,他就開高爐燒焦炭,再想辦法擠兌薛家一回。
當然,現在的墨宗還沒有招搖的資本。一下子搞出太多的東西,恐怕會引起各房惡狼的矚目。
但薛家是墨宗的心腹大患,不幹掉薛家墨宗就永無寧日,不但不能光明正大的發展,甚至隨時可能舊事重演。
薛家,可是有打劫的前科的。
所以這件事要小心計劃,把握好尺度不能過分,最好能借力打力。
至於這個力……
寧非的視線轉回到封小弟的臉上。
封家是個選項,但雍西關對陣胡人,封家是需要武器補給的,未必願意徹底幹掉薛家。
暮野兄之前在書房提起往事,一半是提醒,一半也是在試探,想看看現在的墨宗有沒有取代薛家的能力。
封家又暮野兄,暮野兄為人精明,想利用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這個世界,事在人為。
寧鋸子摸了摸下巴,覺得隻要利益夠大,就不愁他暮野兄不動心。
畢竟封家苦薛家久已!
封小弟可不知道他小非哥的心思,他正按照大哥的吩咐,跟他的小非哥興衝衝地念叨薛三回家之後的倒黴事。
“現在閶洲薛和衡壽薛已經鬧起來了!就之前來定安城那個薛義梟,他是薛家二房的,之前就跟大房的薛義欒不和。薛義梟怕薛義欒在定安城對他下黑手,連夜跑了不說,都沒敢回閶洲薛府,直接奔去了衡壽!”
“最近城裏流傳出玉膏脂的方子,薛家可是倒了大黴!”
“以前那些世家都花了大價錢買玉膏脂養身,還以為吃得是仙丹玉露。結果被石家那個紈絝爆出玉膏脂是豆子做的,那群人心裏別提多難受了!但薛家說不是,他們也拉不下臉讓庶民看笑話,就硬著頭皮說是玉,還得捏著鼻子吃悶虧!現在薛家名聲簡直爛大街,臭不可聞了哈哈哈哈。”
封小弟大笑三聲,覺得自己賠出去的那麽多金也心疼了,薛家這個大跟頭摔得他心花怒放。
“閶洲大房罵衡壽二房敗壞家族名聲,因為薛義梟來了定安,他走沒兩天拉車賣玉膏脂的小子就出現在定安城,薛義欒說是薛義梟安排的暗線。”
“這事薛三打死不認。他到處嚷嚷這是大房的陰謀,他就是再蠢,那也不可能在定安城放消息,這不明擺著坑自己麽?一定是薛義欒的陷害。”
“然後呢?”
寧鋸子聽得津津有味,催封小弟快點說下文。
封小弟正愁沒人聽他八卦,見小非哥這麽捧場,哪還有什麽不樂意的,立刻繼續道。
“然後兩方就打起來了!”
“薛家二房也是厲害,薛義梟還在路上呢,二房就帶走了閶洲坊的一群匠師,在衡壽另起門戶。”
“衡壽是薛家二房的地盤,也有個龍泉劍坊的分坊,不過和閶洲的規模沒法比。這次二房拉著一群匠人去衡壽,明顯是要和大房劃清界限。現在閶洲薛是薛家大房,衡壽薛是薛家二房,薛老太君還在就直接分家。合著也就是薛壁死的早,不然兩房也不敢鬧成這樣!”
“據說京城的世家也在關注兩薛分家的事。畢竟世家譜係上可沒有第二個薛家,閶洲和衡壽各有靠山,都說自己才是正統,把玉膏脂的醜事扔給對方。”
說到這裏,封小弟顛了顛手中的翠雲劍。
“不過兩薛斷義,倒是讓我撿了便宜,不然也搞不到邱金樹的親製。”
噢,原來是這樣。
寧非舒了口氣。
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的小手腳,竟然引發了兩薛分家,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剛才還想著借力打力,結果還沒等借到暮野兄,薛家自己就鬧崩了。
分家就是削弱實力,逐一擊破可比正麵硬扛來得容易不少。
寧鋸子心念一轉,忽然覺得分家這事可以好好拿來做一番文章。
天下現在有兩個龍泉劍坊了,閶洲和衡壽現在是王不見王,發生什麽都會覺得是對方動了手腳。
反正,天下會炒鋼法的,不是閶洲薛,就是衡壽薛,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誰都知道不會有第三家。那市麵上混入一批不明來源的鋼口兵器,是不是也沒人說得清楚了?
閉上眼,寧非回憶了一下封小弟的那把翠雲。
流沙紋,靠近把手八麵劍身,上鏤刻“薛”字變體。
防偽做得不怎麽樣,大概是薛家對技術有絕對自信,不怕山寨品搶占市場。
可如果有一批西貝貨,比真正龍泉劍坊出品的兵器質量還還要好呢?
寧鋸子悄無聲息地摸了摸肚皮。
嘿嘿嘿,低調賺錢又財不露白的機會,來了!
同一時間,遠在衡壽的薛義梟打了一個噴嚏,莫名的感覺背後發冷。
此刻他正站在衡壽薛府的書房,聽他老爹的訓斥。
“你怎麽這麽蠢!竟然讓薛義欒潑了這盆髒水在頭上,你知道那玉膏脂一年能賺多少銀錢?!”
薛琰是薛壁的嫡幼子,薛義欒的親叔叔。他兄長薛玨英年早逝,大房就剩下寡嫂帶一個侄兒薛義欒,本以為薛家下代家主之位十拿九穩。
誰料他這個侄兒是個人精,小小年紀就知道巴結祖父。父親也真是偏心,放著他這個兒子不看,見天把薛義欒那小子帶在身邊,還早早就為他造勢,送他入朝。
薛琰越看越覺得這風向不對,他爹這是要越過兒子抬舉孫子啊!
論兒子他也有,他們二房薛義梟,薛義鵠,薛義鵬,他三個兒子抵不上一個薛義欒麽?!
還沒爭出個高下,老頭子給先帝守靈死了,薛義欒立刻翻臉,把這閶洲總坊不放手。
薛琰哪能善罷甘休!?他也盯著龍泉劍坊那塊肥肉呢!有劍坊在手,哪家藩王不得高看一眼,誰上位都得給他留一分恭敬。
他一麵在宗族裏發力,一麵派兒子去定安城,想再多拉一份助力。
結果萬萬沒想到,這小子竟然給他闖了個彌天大禍!讓薛義梟有把柄可抓!
現在閶洲老家的人都在罵二房。玉膏脂雖然比不得龍泉劍坊天下聞名,可賺錢的能耐遠超劍坊,是實打實會下金蛋的母雞!
沒了玉膏脂的收入,薛家一下子就缺了一大塊,各房的手頭都不寬裕了。
“爹!真跟我沒關係啊!”
薛義梟欲哭無淚。
“您想我能自己壞自己家麽?就算我要坑薛義欒,那也不能做這麽明顯,我是傻的嗎!?”
“你是不是傻我不曉得,但這盆汙水算是潑到我們家頭上了,現在閶洲那邊都在戳咱們脊梁骨。”
聽他爹這樣說,薛義梟冷哼一聲。
“理那些勢利眼作甚?!咱們家若是以後得勢,他們自然會變著法地抱上來。”
“爹我這次去定安城,看到了墨宗弟子。”
“哦?”
薛琰的神情一肅。
“確定是墨宗?那個派的?”
“反正不是鐵匠。”
薛義梟壓低了聲音。
“我差人去打聽了,是進城來做雜活的,但沒有鐵匠。”
聽他這樣說,薛琰微微鬆了口氣。
他也覺得墨宗不該還有鐵匠。當年那場夜襲,墨宗的鐵匠坊都給一網打盡了。
倒不是他們安插進墨宗的內應神通廣大,而是那位鐵匠坊主的女兒起了大用。女人這種東西,又蠢又自私又沒見識,哄著些甜言蜜語就能上鉤,張嘴就把整個鐵匠坊都賣了。
有名單在手,墨宗鐵匠坊自然一個都跑不掉,連帶著所有的書簡,還有密不外傳的工藝,連玉膏脂的做法都說得清清楚楚。
墨宗所有的好東西都已經被榨幹,現在的墨宗,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
至於,為什麽薛家會知道的這樣清楚?
還是因為那個女人。
她說自己的父親是大德聖人的親生兒子,下一代的墨宗矩子,她身上流著聖人的血脈。
大德聖人臨終前,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留給了兒子,而當時的矩子根本不知道。
“無妨。”
薛琰搖了搖頭。
“不用太在意墨宗。”
“衡壽庫裏還有一部分次等品,以前因為閶洲壓著一直沒賣出去。”
“你與封家聯絡的時候,不要提墨宗的事,隻說衡壽薛家願意出一批武器,問封家有沒有意向。”
“若是有,便作價賣給他們,就說是從閶洲帶出來的一等精鋼,打發這些軍戶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