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墨宗這一夜過得十分不平靜。


  按照寧矩子的安排, 牛嬸帶著她的廚房組在新食間的灶上做了第一頓晚飯,她本來想做些麻煩菜色好延長燒火時間,卻被寧非及時製止。


  “不用特地做什麽。”


  清秀的少年搖了搖頭。


  “現在就是要測試土炕的性能。你該怎麽燒還怎麽燒, 這樣魚老他們才能得到最真實的數據。這一次的結果很可能要作為土炕建造標準的依據,食間總不能天天都給做丸子吧?”


  “那倒是。”


  牛嬸子搓了搓手。


  “矩子你吃丸子不, 我留了一塊肥油給你炸丸子,可香哩!”


  寧非:……


  寧非現在一聽“油”就腦袋疼。


  自從上次他去廚房打劫了一塊板油,可把牛大嬸心疼壞了,直言本來那是準備留給他補身體的。


  這話念叨了好久,直到暮野兄的弟弟上門。寧非為了堵住牛大嬸的嘴,把一塊更大的板油給了她,告訴她還債完畢,不要再聊。


  然而也不知道大嬸怎麽理解的,反正第二天, 他就收到了一大碗炸丸子。


  還是牛嬸子親自送上門的,說裏麵都是板油混著草藥炸的,她老家祖傳的大補之物, 對體虛的人最好用。


  好意推拒不得, 寧非隻得閉眼啃了一顆。


  一入口,滿嘴的油花爆開,混著奇怪的藥味,又黏又膩,嚼起來還吱吱嘎嘎的,口感極度獵奇。


  “好吃嗎?”


  一旁的牛嬸子還特別期待地問他。


  “好……好吃!”


  寧鋸子咬牙。


  “好吃就好。”


  牛嬸子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就是好板油少見, 不然牛嬸天天做給你吃, 保證把你養得比張二柱還壯!”


  “那钜子你忙著, 我這就回食間去了啊, 丸子記得趁熱吃,不然冷了就變味了。”


  寧鋸子眼含熱淚,不敢張嘴,揮手送別食間話事人。


  他怕一說話,嘴裏白膩膩的油沫就要吐出來,畢竟是牛嬸的一番心意,不能不給麵子。


  嗬嗬嗬,但寧鋸子不能白遭這罪。遲早有一天他得讓牛嬸這黑暗料理席卷墨宗,人人都啃得上板油丸子!


  他覺得這一天也不遠,隻要暮野兄承諾的豬到位,墨宗的副食就能寬裕不少。隻是這一冬天,養豬的飼料也是筆開銷,還是要想些辦法存糧。


  別的暫時指望不上,那個洗化大禮包還是可以琢磨一下的。


  用第一桶豬,換來翻倍的流動資金,再換成物資。這個時代已經已經有了大豆之類的油料作物,沒有係統出品的加持,普通種子不太可能在牛背山這種貧地上生長,但他可以先換一批成品,榨油剩下的豆餅可以混了草料喂豬,而肚子多了油水的人會減少對碳水化合物的消耗,隻要這個循環隻要能建立起來,他就有把握讓食間天天炸丸子。


  係統給他的任務是讓墨宗活過冬天,可現在的寧非,已經不能滿足於讓墨宗全員平安過冬,他是真心希望大家能吃得更好一些,身體更強壯,日子更有奔頭。


  墨宗的存在,在係統看來也許隻是一個推動時代技術進步的工具,可寧非看到的,卻是和他朝夕相處、生機勃勃的人群。他們不是隻知道幹活的機器人,他們也有需要也有期待。隻不過對知識的向往超越了其他所有的欲望,暫時讓他們忘記了饑餓寒冷,並能直麵死亡。


  但,為什麽一個火炕就能讓大家這樣高興?


  因為火炕真正改變了他們的生活,讓他們可以活得更舒適。


  嶽萬峰當年從係統中兌換了很多發明,絕大部分都驚豔絕俗、影響深遠,和那些比火炕簡直不配一提。


  可那些東西真的改變墨宗弟子的命運了麽?並沒有。改變命運的,是墨宗對所有弟子開放知識,這也是嶽萬峰唯一的得分點,除此以外,缺德聖人和墨宗弟子就像是兩個世界,一個功成名就盡享榮華,一個依舊在亂世中掙紮求存。


  他不想做嶽萬峰,他是寧非,他想為這些“同行”謀些福祉,想讓大家真正體會到知識和技術改變生活的力量,想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這一夜,墨宗塢堡裏的很多人都一夜無眠。


  魚山團隊自然是不睡的,他們要全程跟蹤土炕的保溫情況,整理完畢作為以後盤炕的參考。


  盤炕隊被分成若幹小組,分別負責各個房間的溫度跟蹤。沒有溫度計,他們就用手感做記錄,雖然精確度差了許多,但應付火炕是足夠了。


  在食間幹活的女人也有好幾個留了下來,都是年紀大的嬸子,也沒那多男女之防,集中在一個房間和牛嬸子聊天。


  炕頭和炕尾還是有溫度差異的,為了防止受熱不勻,土木組在設計的時候把房間夾再灶台之間,不過這樣一來,食間的人做飯就不像以前那樣方便。


  “也沒啥。”


  牛嬸子一揮手。


  “不就是分開幾個灶嘛,就大家夥先在中間那個大屋把東西都做好,需要燒火的時候分開蒸煮,以後咱們也分個小組,各幹各的還不耽誤事!”


  被寧鋸子打得那針雞血還在上頭,牛嬸子現在說話非常有底氣。她都想好了,以後要把食間辦成一個別人都離不了的地方!就算大家以後能回家自己做飯,那也得時不時來食間換點兒菜食回去打牙祭,食間必須牢牢掌握住墨宗弟子的肚子!

  上次她給矩子送了白肉丸子,矩子不久很喜歡嘛,隔天還偷偷塞了一張樺樹皮給她,說是有好物讓她幫忙研究。


  牛嬸子不識字,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上麵寫了啥。她也不好意思去問矩子,幹脆就找上了木東來,求老木幫她看看矩子到底想讓她做什麽。


  “這是……”


  木東來眯了眯眼。


  “像是一種醬啊……”


  醬?

  牛嬸子略有些失望。


  醬她會做啊!塢堡裏的醬都是她下的,矩子這是不喜歡她做醬的口味麽?


  “等等,好像也不是。”


  木東來的臉幾乎要貼到樺樹皮上。


  “不要醬,要裏麵的油……”


  氣得牛嬸子拍了木東來一巴掌。


  “你個老頭子,說話還帶大喘氣的!”


  “你快些給我念一遍,我自己聽聽上麵寫的是啥?”


  於是木東來就老老實實,給牛嬸子念了一遍。


  寧矩子寫的是種叫做“醬油”的東西。


  “用大豆三鬥,水煮糜,以麵二十四斤,拌罨成黃。每十斤,入鹽八斤,井水四十斤,攪曬成油收取之。”


  這是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記載的“豆油法”。這裏麵的“豆油”不是指黃豆植物油,而是大豆做成的醬油。


  寧非本人不下廚,自然也不會做醬油。可架不住信息爆炸的時代,有調味料生產商天天宣稱是古法釀造,還把製作過程做成廣告在電視裏滾動播出,想不記住都難。


  曬曬曬曬曬……


  在古法釀造醬油裏,醬缸需要露天存放,在大約半年的時間裏日曬夜漏,一缸醬發酵好後,抽出醬油,就是頭抽,繼續加鹽再發酵,是二抽、三抽。頭抽的滋味最好,二抽次之,三抽最淡。但也有人就喜歡淡味醬油,言說低鹽健康。


  牛背山緯度相對高了一些,但春夏日照還是能保證的,大不了曬久一點,總能做出好吃的醬油。


  寧非並不是真嘴饞,但他覺得牛嬸子對食物的味道有些誤解。食間的醬總是鹹臭交織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沒發酵好的緣故,用來醃製鹹菜也總會帶著淡臭味。


  勞作的人需要鹽巴生力,但也不是隻放油放鹽就叫好吃!塞外天氣寒冷,大家要是習慣了高鹽高油的飲食,他又要想辦法去做阿司匹林防治腦出血和腦血栓了!


  “嚇!這可比下醬費事多了!”


  牛嬸子接連聽了三遍,暗暗咂舌。心說矩子原來這樣講究,做些醬也要曬那麽久,還要一點點從裏麵抽油。


  她是做慣了醬的,那要多少醬才能出來一點油,可是金貴!

  不過矩子說的這油和製醬的工藝相差不多,隻是要多費些人工物料。既然是矩子想吃,那也沒什麽舍不得。


  “那行,我這就去備料。”


  牛嬸子從木東來手中把那張樺樹皮搶來。


  “正好這火炕也快建好了,到時候我留一個屋專門放醬缸,等開春暖和了再搬去外麵,見天的曬。”


  見木東來沒用了,牛嬸子就開始揮手攆人。


  “行了,沒啥事你走吧,把南屋那些後生一並領回去,這都半夜了還不走,準備在我們這兒賴到什麽時候?!”


  牛嬸子說的那些“賴著不走的”還真不少,很多人幹脆從晚上就上了炕,誰叫也不肯回家。


  如今牛背山已經臨近秋末,淩晨的溫度早已降到冰點以下,趴在暖呼呼的炕邊打盹,可比回家睡冷塌舒服太多了。


  “咱以後也能睡這樣的房子?”


  木工班的王大壯跟師弟哈斯勒小聲嘀咕。


  “這房子也太好了吧?這麽大的炕都大半夜還熱著,睡著了也不怕半夜給凍醒!”


  王大壯環視房間,砸吧了一下嘴。


  “就是空了點,沒啥家夥事,以後做點小櫃小桌啥的就好了。”


  哈斯勒看了師兄一眼,覺得他想得有點多。


  他們兩個都是光棍一條,吃飯就去食間用不上桌子,一共沒幾件換洗的衣服,要櫃子沒用。


  “那不得為將來打算一下啊!”


  王大壯白了師弟一眼。


  “萬一我娶了媳婦,那不得給媳婦準備點用的?再說房子這麽幹淨,你好意思把破爛都扔在炕上麽?!”


  這倒是。


  哈斯勒點頭,

  他沒有媳婦,但他有個老娘。


  以前墨宗窮,在塢堡還不比在定安城過得寬裕,但現在宗門要建房子了,沒意外的話他也能有一個小間,他說不定可以把他娘勸來!

  倒不是別的,他娘在定安城裏給人幫工,那睡的也是破板子床,比不了這火炕舒坦。


  他娘辛苦了這麽久,也是該享享兒子的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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