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封愷視線隨著少年修長的手指, 在簡陋的樺樹皮拚圖上轉了一圈。
這可真的是很大的一圈,不但把牛背山腹地全部包含在內,而且還拓展到大約幾十裏外的九淩湖。
九淩湖雖然不大, 但位置卻剛好卡在牛背山腹地的邊緣,現在還不屬於墨宗的勢力範圍。
一旦有了九淩湖, 墨宗就等於占據整個牛背山腹地,借助牛背山的山型走勢防守,遠比現在三麵環野來得簡單。
且牛背山對於封家來說,用處並不大。
胡騎當然可以借助牛背山高坡優勢,直接俯衝至西關城下,然而這樣做的前提是胡騎能想方設法越過牛背山北部的懸崖峭壁,將戰馬和人都拉到墨宗所在的山南緩坡。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是以胡騎現在的策略,隻能選擇從兩翼滲透至石沱嶺, 采用零星散匪衝擊邊城前哨和襲擾村寨,不敢前進至定安城前。而自上次救寧非以後,雍西關已經多次對石沱嶺一線進行清剿, 現在連散匪都不來送死了。
封愷抬起頭, 刀一樣銳利的目光定格在少年臉上。
他是真沒想到墨宗這個小矩子竟然會提出地盤的要求。九淩湖並非強人所難,因為他原本就打算在冬季過後出兵,主動擊胡騎於草原南路,而九淩湖好巧不巧就在他前進方向的東緣,隻要稍微調整一部分兵力走向,就能將盤踞此處的胡騎驅逐。
而隨著大軍向北部推進, 九淩湖也從前線邊緣變成腹地, 並不需要對既有布置做重新整合。
對封愷來說, 給墨宗九淩湖不算什麽。可這個出兵計劃隻有他和他親爹封大都護知道, 絕無外泄的可能,這位少年矩子是怎麽猜到的?
若不是猜到他有主動進擊的計劃,對方又如何能精準畫出他能接受的地盤要求?!既不會異想天開、難以達成,又剛好掌握在他可以妥協的底線,這真是一個巧合麽?
想到這裏,封愷的眼眸微冷。
九淩湖與他無用,但給了墨宗,倒是能讓少年將牛背山腹地的版圖拚接完整。這不僅僅不僅僅是多了一塊水源地的事,而是有了閉門發展的資本。而作為合作夥伴的封家,一旦和墨宗作此約定,以後對牛背山便不能再提出地盤要求,等於把關外的土地分了一塊出去,如當年的雲浮山一樣。
當然,對現在的封家來說,這也不全是件壞事。牛背山本就易守難攻,用處不大,若是被墨宗占了,墨宗一定死守,定安城反倒安全。
而且寧非要水源地,這是意在悶起頭來自給自足,並無其他的野心。
封愷也不是真怕墨宗那兩個半人,隻是他對於太過巧合的事都有些戒備。他不說話,寧非也不著急。
就坐在一旁乖巧地等,時不時偷偷換了個姿勢,緩緩被壓的酸麻的小腿。
他還是不太習慣跪坐,這種坐姿雖然鄭重,但時間長了就會造成腿部血脈不通,還容易變成羅圈腿,古人都不難受的嗎?!
關於九淩湖那個條件,寧非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參考了係統物框圖的地形和礦產分布情況,想了好幾個晚上才做出的決定。
墨宗缺水,缺水利,九淩湖是距離塢堡最近的水係。據說五代目勘驗地形的時候也不是沒動過心思,隻是胡人逐水草而居,九淩湖附近經常有胡人出沒,又無險可守,以墨宗人手不足的實際情況,依九淩湖建成並不現實。
但寧非卻是對九淩湖勢在必得的!
別的不說,九淩湖周圍有兩三樣礦產他必須拿到手。缺水隻是一個借口,他也怕表現的太過急切,會讓封家和他的暮野兄產生懷疑,進而盯上到嘴巴的肥肉。
就連樺樹皮上的地圖,他也有意采用了靈魂畫手的筆法,既不會過多透露他對山川地形的了解,也能讓暮野兄大概看得明白,可謂用心良苦了。
沉吟了半響,男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可以。”
他抬起眼,一雙鳳眸精光閃爍。
“那在下便代表雍西關封氏一族,與墨宗約定:”
“封氏與墨宗合作造水泥,如產出為雍西關自用,則以成本一成給付墨宗,作為酬勞。若是外銷他方,所得利潤便五五分成。”
“今冬之前,封家贈予墨宗150頭豬,其中不少於75頭種豬。”
“若未來封家對關外出兵,九淩湖可為墨宗所有。今日立契,必精誠履約!”
說完,封愷提筆,在桌案上的絲帛上遊龍走鳳,然後起身將寫好的約書捧到寧非麵前,等待對方的回答。
少年矩子低頭默讀,確認無誤之後,在上麵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並用矩子令簽章。
他臉上雖然維持淡定,心中卻是樂開了花。
果然沒看錯人!他暮野兄是個大方的合作夥伴,投資入股不但不砍價,反而多給了不少慰問!就問這樣的金主爸爸哪裏找?!
把簽好的契書捧到封愷麵前,少年清秀的臉上滿是鄭重。
“今日立約,我必信守承諾,暮野兄是守信之人,願你我精誠合作,互助互利。”
說著,他主動朝封愷伸出了手。
封愷一愣,隨即也伸出手,握住他的。
同樣修長的手指,一隻蒼勁有力,另一隻略顯脆弱,緊緊握在一起的時候,有種強烈而詭異的視覺衝擊。
雙方立約,謝老和封小弟都是見證。雍西關承諾在三天後,將第一批豬送到墨宗塢堡;而寧非當場就將燒製水泥的原料單放到了封愷的麵前。
“就隻有這些?”
男人挑了挑眉。
在拿到小矩子送的水泥後,他很快就安排城裏有經驗的老匠人嚐試仿製。幾組人馬研究了三天三夜,最終拿出來的成品雖然看上去跟墨宗水泥差不太多,但性質上卻相去甚遠,隻比普通的砂漿稍微好一些。
倒不是匠人不用心,封愷就曾見過老泥匠把水泥放進嘴,試圖靠味道分辨裏麵的組成。但無論他們怎樣嚐試,最終的成果都是失敗的,始終無法做出凝固後強度翻倍的效果。
“真的就是這些!”
少年睜大了眼,有些焦急的解釋道:
“製作水泥的原料並不貴重,否則以我墨宗的情況,根本修不起塢堡!”
“我們是在工藝上下了功夫,某些材料需要經過特殊加工才能有現在的效果。暮野兄若是不信,可等拿到工藝流程圖後自行試製!我以大德聖人的名譽擔保,一定和我們之前送給貴府的一模一樣!
聽他這樣說,封愷倒是沒什麽表情,但眼中閃過一抹流光。
他和父親封大都護,也曾討論過水泥的製作。猜測墨宗許是用了什麽他們不知道的珍貴材料,是以水泥最初的價格預估比現在要高出很多。
當寧非開出成本的10%作酬金的條件,封愷是做好了被砍一刀的準備的。畢竟如果原料過於昂貴,那他們不但要負擔高昂的成本,還要拿出不小的數額送去墨宗,不可謂不是負擔。
可即便這樣,封家也是要咬牙扛的。
短期看可能要失血,可如果眼光放長遠些,擁有了源源不斷的水泥,那前線的塢堡和哨卡會提升很大戰力,可以減輕防守的負擔,遏製戰損,這個錢花的很值。
若是這些原材料……
那成本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寧矩子的誠意簡直日月可表!
想到這裏,之前那些猜忌和懷疑,暫時被壓進了心底深處。眼前的少年焦急萬分,目光澄澈而又滿是委屈,看得他驀地心中一軟,隱隱生出了幾分愧疚。
總覺得,自己是算計了一個純真無邪的小動物,還把人家用來過冬的存糧都給騙走了。
罷了。
男人斂下眉眼間的淩厲。
大不了以後,多照看點他。
反正遲早要把南路草原拿回來的。到了那個時候,莫說是個九淩湖,就是九淩湖以北的荒野也可以一並交給墨宗,足夠小矩子放羊養豬了。
寧非不知道他暮野兄在心中幫他劃草場,他就看到男人一直低頭,一句話也不說,也看不出是個什麽心思。
寧鋸子心中暗道不好,覺得這到嘴的鴨子怕是要飛走。
這可不行!他都盤算好了!和封家合作能獲得養殖的種豬不說,在明年開春後也不必擔心塢堡安全,可以專心發展他的主線任務。
萬一暮野兄給力,他還能撈到一個九淩湖,水利就可以搞起來了!
想到這裏,寧非咬了咬牙,決定賭一把他暮野兄的人品。
“我現在就把工藝圖給你吧!暮野兄可以當場找人實驗,若是不成,就當場殺了我。”
說著,他就從懷裏摸出一卷樺樹皮放在案幾上,白皙的臉脹得通紅,眼角微微泛起了淡粉。
少年矩子如此直白地表現想要合作的殷切,就像個小傻白甜,把自己最後的底牌推給對方,還生怕對方不相信自己。
如果封愷為人不地道,直接騙了配方再踢他出門,寧非也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他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狡猾是狡猾,但卻不是個貪婪短視之人,一個水泥配方和一個能造出水泥,且擁有技術能力的墨宗,封愷應該知道哪一個更重要。
就算賭輸了,那也沒什麽。
寧非現在無比冷靜。
隻不過用一小部分代價,證明自己看走眼而已,還篩選掉一個不合格的夥伴。
於墨宗雖然有些損失,但也遠不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他還有焦炭,還有高爐煉鐵,還有炒鋼法,還有更加高端的灌鋼法!從他這裏算計過去的,他終有一天會想辦法翻倍賺回來!
於是,外表激動焦急的少年,內心正無比冷酷地審視著俊美無儔的合作夥伴。
一旦對方表現得不合他心意,他就要一票否決,不會再給任何機會。
“非弟”。
封愷的聲音很低,帶誘人的磁性。
他看也不看案上的那卷樹皮,像是那玩意從來都不存在一樣,卻忽然伸手摸了摸少年細軟的發。
“不用這樣,我相信你不會騙我。”
他輕聲說道。
“非弟信我至此,至精至誠,愷豈能有負於君?”
“便按照你我之前約定,若有需要,第一定傳信於兄。兄必將竭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