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寧非可不知道自己被惦記上了。
他正蹲在新食間的工地, 圍觀木老帶著土木組壘火炕。
自此上次事件之後,墨宗的風氣忽然清爽了不少。自三老以下,再沒人敢對寧非的命令提出異議, 他說什麽大家就做什麽,絕不拖延, 而且執行精準。
寧鋸子這回真真體會了一把有專屬工程師團隊的爽感,開始還受寵若驚,有點不太不習慣。
可是人這個東西,墮落的速度超乎想象。沒幾天,他就已經能處之泰然,而且還得寸進尺地夾帶一些私貨。
比如說今天,魚老的團隊要試驗砌火炕,閑來無事的矩子跑來圍觀,還嚐試探討了一下修建暖牆的可能。
最近墨宗的效率極高, 倉庫已經接近封頂,越冬房的地基也全部完成,木東來組在等魚山這邊的結果, 如果火炕實驗成功, 他們馬上就按照魚忻畫的圖紙開工。
活兒其實還是那麽多,但效率比前些日子真心提高了不少,讓人不能不服。
以前是三老共同管,東一榔頭第一棒子,誰都能說了算,下麵的人有時候也不知該聽誰的。
現在三老分別帶隊, 人員和工作內容全部預先確定, 責任落實到個人, 大家反而沒那麽多問題了。
從取料到施工, 全部組內分工一條龍,後山第三座火窯已經啟用,三組人馬互不幹擾,偶爾還能交換一下物料,磨合了兩天就上了軌道。
現在的墨宗,倒是真有一個專業工程部的樣子了。
寧矩子摸了摸鼻子,覺得這樣也挺好。雖然大家和他相處不如以前隨意,可他也沒有一定要平易近人,比起誰都能懟一句的“好人”,他寧可當個冷血的老板。
至少老板說話有人聽,能保證全員成功越冬。
那天之後,也不是沒人問起硝酸甘油的事。謝增就曾私底下試探過他,看他是不是真在做天火雷。
“是天火雷沒錯。”
彼時寧非坐在房間裏,腿上放著一卷竹簡,那是鐵匠坊關於百煉鋼的最新記錄。
墨宗就是這點好,隻要做出成果都會留痕,失敗的也有,唯一例外是天火雷,那次是連人帶竹簡全都燒沒了。
“當真!”
聽他這麽說,謝增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反而露出了一抹悵然。
“原來先代矩子的方法是對的……”
他閉了閉眼,蒼老的臉上滿是悲愴。
“隻是可惜了,那麽多人呀……”
寧非了然。
謝老應該是以為,他之所以能做成功,還是走了六代目的路子。
少年放下手中的竹簡,輕輕搖了搖頭。
“並不全是。”
“常矩子的方法對操作要求很高,而且天火雷本身就是易燃易爆品,在現有的條件下是不可能造出來的。”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有歧義,於是又補充了一句。
“不是配方做不出來,是不能大量製造和儲存。我雖然成功,但也冒著會被炸到的危險,隻合成出微量的成品。這點兒量,做急救藥品還成,可要是想要形成爆炸規模,那是不可能的。”
聽他這麽說,謝增一下子急了。
“啥?也會爆炸?那矩子你咋還……”
“那不是為了救人麽。”
寧非一臉平靜地道。
“說句不好聽的,我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天火雷的主要成分叫硝酸甘油,微量服用能夠迅速緩解心絞痛的症狀。當然也隻能是緩解,並不能根治,當時柳老爺子說他胸痛,我就在想會不會是這個病。”
“不過也是柳老爺子運氣好,疼了幾十年就是個心絞痛。要是再有別的病症,這藥吃下去反而出出事。”
說起這個,寧非也是有點後怕。好在結果是好的,柳老頭現在已經沒什麽大事,開始嚐試著回穀裏監工。而他的孫子柳鐵,自告奮勇去做了挖礦工,每天都努力的給冬建房輸送原料。
“噢,竟然是這樣!”
謝增長出了一口氣。
“沒想到天火雷也能入藥。這什麽油少量可以救人,量多就會要人命,可真是天地間奇妙的造化了。”
寧非點頭。
“所以我不打算做天火雷,隻打算留少量硝酸甘油以備萬一。這東西的風險太大,我們墨宗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沒必要在這上麵浪費功夫。”
謝增連連點頭。
“正是應該如此。”
他歎了口氣,看著眼前的少年,心中有無限感慨。
寧非剛成為矩子的時候,謝增還擔心他被人欺負被人騙,現在看這孩子比先矩子還要通透,老頭終於可以放心了。
兩人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寧非隻著中衣坐在榻上,黑發披散在肩膀,顯得人有些孱弱。他剛洗過澡,頭發微濕,飄著自製洗發水的薄荷香。
前段時間送去定安城的包裹有了回禮,他暮野兄贈了一盒山參給他,還有一枚雕工精致的玉牌,言說可憑牌子直接進大都護府。
暮野兄高度評價了他的牙膏,提到將芹菜口味和香菜口味分贈給家人,得到一致好評。隻是牙刷數量不足,想問問能不能定製一批洗化用品。
這點生意,寧矩子不可能……不做!
牙刷沒啥難度,就是豬鬃沒了,於是克雷帶著幾個差不多大的少年又偷偷上了牛背山。
寧非知道的時候,幾個少年已經抱著一窩野豬回來了!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但豬太小毛不夠硬,所以隻能暫時養起來。
為了這件事,克雷還悶悶不樂了好幾天,直到寧非告訴他野豬再長長也能湊活,他才勉強有了笑臉。
但經此一役,寧非是真的開始考慮蓄養一些家畜了。
且不說目前墨宗副食品還很單一,單就日化大禮包的原料來源就是個問題,總不能還讓小孩上山打獵吧!
得想個辦法搞些豬來。
也是想什麽就來什麽,暮野兄信到的第二天,一個高大的黑臉少年騎馬偷偷摸摸來到墨宗塢堡下。
倒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一上來就自報家門,說是雍西關大都護的次子,名字叫做封慷。
封慷是扛著一頭野豬來的,見了寧非愣了一下,然後略顯生硬地把豬推給他。
寧非:……什麽情況?
“聽說毛刷是用豬毛做的,我怕你沒毛,就送了一頭豬過來。”
“我還特地選了毛又多又長的,用著粗壯,越硬越舒服,過癮。”
黑臉少年把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聽得寧矩子太陽穴直突突。
暮野兄的弟弟和暮野兄絕對不是一個品種,能把正經話說得這麽不正經,他也是服氣了!
不過雖然不會說話,但封小弟獵得這頭野豬也是不小,比克雷之前的那頭大了一倍,還真像他說的,毛又黑又長。
行叭,這批產品材料解決了。
人家客戶親自上門送原料,他也不能讓孩子空著手走,想了想,便把自己剛兌出來的洗發水送了兩瓶給他。
擔心對方不會用,寧非還用樺樹皮寫好了用法,順便附贈了一小塊肥皂。
日化大禮包的使用裝,有機會就要散播一下,時刻準備拓展市場。
當然,其中一瓶是給他的主攻目標暮野兄,量多加倍薄荷清爽,品質濃厚,屬於高定精品。
封小弟額外獲得的肥皂也沒有給暮野兄的大。
倒不是寧非小氣。厚弟雖然要及兄,但也得抓準主要攻略目標,要讓暮野兄時刻感受到他對合作夥伴無微不至的關懷,以及VVVIP待遇!
封小弟開始還能拉臭臉,後來就悄咪咪全程臉紅了。少年矩子說啥他都跟著點頭,整個人好說話得不得了,都騎馬走出一半的距離臉部才散熱完畢。
他現在可理解他大哥的心情了!人家送了他這麽多東西,他哪好意思再罵人!
自從牙刷被搶之後,他就一直覺得糟心,看著那個小木盒總覺得少點啥!
就連拉薛三出門打獵,他也專挑著野豬,回府就偷偷讓人拔毛,想要自己做一把牙刷用。
無奈他箭法了得,做手工越是個手殘。一頭野豬都禍害完了也沒造出和之前一樣口感的牙刷,又不能找親爹討回來,心裏憋悶的厲害。
更糟糕的是,習慣了嘴裏清爽的感覺,再用潔鹽和草藥水總覺得難受,嘴巴裏黏糊糊的不爽利。眼見著爹和大哥早晚刷牙,封小弟的心火燒火燎的不是個滋味。憋了好幾日,他終於耗光了可悲的自尊,踏上了去往墨宗塢堡的道路。
以前罵人家是大傻子,等真見到了墨宗矩子,他忽然又覺得不好意思。
這個矩子和常山完全不一樣呀!長得白白淨淨清秀可愛,比他掄大錘的三堂妹看著都文雅。
矩子說話也是慢悠悠的,遣詞造句不徐不緩,聽著讓人好舒服。
哦哦哦,他還送了禮物!是洗頭發的啊,會起泡還要衝洗,這個矩子好講究,難怪頭發那麽飄逸,都不出油。
哼,京城裏那些自詡高貴的世家子也沒用牙膏刷牙,用洗發水洗頭發吧!
騎在馬上的封小弟用力吸了一下懷中裝著洗發液的竹筒。
嗯,真香!
高高興興回了城,封小弟喜滋滋抱著一大包東西往自己的院子走。
誰知剛一轉彎,他就撞上了自家大哥,不得不硬著頭皮打招呼。
封愷撇了一眼胞弟。
“你去墨宗了?”
封小弟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給大哥的洗發水遞上。
“哥,這是寧矩子給你的,用來洗頭發。”
“對了,寧矩子還說,兩天之後他會來雍西關,和你談談水泥的事。”
“知道了。”
封愷接過竹筒,果然是淡淡的薄荷香。他又看向封慷手裏的東西。
“你那些是什麽?”
“噢,這是給我的洗發水,還有一塊皂。”
封小弟抱緊了自家的包袱,眼神略警惕。
路上他偷偷看了,他大哥的那份和他不一樣,不但量多而且薄荷味濃鬱,讓他有點小小失落。
可想想也沒什麽不對的。大哥本來和寧矩子就是朋友,自己卻日常罵人家大傻子。要不是看在大哥的份上,憑他封慷的牌麵還不一定有這待遇呢!
封愷的目光在那塊試用裝上掃了一眼,在心裏和自己那盒默默對比了一下,然後彎了彎唇。在小弟驚愕的目光中抽走了那張樹皮紙。
“既然給你就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兩天後不要給封家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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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鋸子:不,封小弟你誤會了!不是你大哥的麵子,是你帶來那頭野豬的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