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徐進滾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以前還能借著輩分和情分說話, 可是剛才,就在那個逼仄陰暗的小火房,他卻完全生不出一絲擺譜的念頭, 他本能地感覺, 這一次那個年少的矩子不會再給他留情麵。


  這種感覺, 很像當初六代矩子常山承宗的時候。


  可常矩子原本就是個雷厲風行的硬漢,從進入墨宗開始就一個唾沫一個釘,成了矩子之後更是不容別人違逆, 這一點,和原本開朗溫和的少年寧非截然不同。


  難道是矩子令起的作用?


  他想起當年天火雷爆炸的慘況,心中屬實放不下, 繞著小火房逗了兩圈之後,一咬牙本想前街。


  謝木魚三老如今都在前街,徐進很快找全了人, 把矩子準備再造天火雷的想法跟三人講了一遍。


  聽到這個消息,三個老頭都是大驚失色。


  木東來一把抓住大弟子的胳膊:“徐進!你說的可當真?!”


  徐進點頭。


  “自然當真。”


  “矩子要燒膽礬,得到了那種毒酸, 怕是要做天火雷了!”


  他當年還不夠資格進組, 可因為功底紮實, 也承擔了一些外圍的工作,是以對製作天火雷的材料有所了解。


  但三老卻對天火雷一無所知, 如今聽到矩子已經造出了毒酸, 三人心中早已翻起了驚濤駭浪。


  當初那一役, 墨宗精英幾乎全數死於天火雷引發的事故, 十年過去, 天火雷早已成為宗門禁忌, 輕易不會被提起。


  那可是個不祥之物, 差點讓墨宗滅門,怎麽寧矩子好端端的又想起來了呢?!


  偏偏,別人做不出,他卻是能的!


  誰讓寧非是當年天火雷團組唯一的幸存者,即便傻了十年,他也層全程參與天火雷的研發,原料和過程他都知道!


  “這……這可怎麽是好啊?”


  魚山有些懵。


  “好端端的,怎麽就忽然想起來要造雷了呢?”


  他喃喃自語道。


  “墨宗安靜了這麽多年,難道又要不太平了?”


  倒是謝增還保持著冷靜。


  “徐進,矩子說要造雷之前,宗門裏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事?不然無緣無故的,矩子不應該想起這茬。”


  聽他這樣問,徐進抓了抓頭。


  “這我不清楚。矩子是突然找到我的,說讓我幫著燒一些膽礬。我當時也沒反應過來,就想著倉庫裏還有當年常矩子燒毒酸用的備用工具,我就給他取過來了。”


  “然後,矩子就在小火房開始燒酸,先是硝石然後是膽礬。我雖然沒見過天火雷,可是當年常矩子也用過這些材料,我心裏就有點沒底了。”


  “再後來,矩子就燒出了毒酸。他讓我出去,還說墨宗所有人都不能靠近小火房。我說我不走,我問他是不是要做天火雷,我說常矩子當年需要好多人幫忙,矩子現在一個人做是不可能成功的,我說我要留下幫他,但是他把我給轟走了。”


  “至於矩子因為什麽,我不知道。”


  一番話說完,三個老頭的臉上都沒了血色。


  魚山和木東來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擔憂。


  謝增歎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那就去查查吧。”


  “矩子是個溫柔的孩子,從小就十分懂事,知道不給大人添麻煩。十年過去,他的心性依舊沒變,從來都不是任性妄為的人。”


  “還查什麽?!”


  性子暴躁的木東來一瞪眼。


  “徐進都看到毒酸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把矩子勸住,不能讓他再繼續鬧下去!”


  他沉著聲音說道。


  “全墨宗就他一個人知道怎麽造雷了,當年的事還不夠慘烈嗎?咱們宗門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什麽叫折騰?!”


  謝增也生氣了。


  他年紀比木東來大,資曆比魚山高,若不是當年一一護著傻子寧非,原本在三老中最有分量的人。


  這麽多年,魚山和木東來已經很少見他發脾氣了,今天忽然爆發,兩人都被鎮住,不敢說話。


  隻聽謝增氣道:


  “你聽聽你說的那是什麽話?你以為你自己是天皇老子還是祖師爺,木東來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了不得,矩子你都能數落!”


  “矩子不是沒說是天火雷嗎?矩子要是真想造雷,在承繼矩子令的當口就幹了,一晃日子也過去快半月,不會忽然才想起來。”


  “就算是雷那又怎樣?我墨宗的規矩不是一切以矩子為尊,矩子說要去死咱也得去,你怕死趁早離開宗門,我墨宗沒有你這種貪生怕死還不知尊卑的混球!”


  他罵木東來混球,混球還真不敢回嘴。


  別看當初他和魚山聯合起來爭奪墨宗控製前,那也是因為謝增老是想讓個傻子當矩子,為了宗門的未來,他們兩個不得不爭。


  可是現在,寧非不但成了矩子,還得了矩子令,短短半月就拿出了水泥和還沒麵世的焦炭,木東來心裏也是服氣的。


  他一聲不吭,低頭聽著謝增數落。


  “常矩子說要造雷的時候我怎麽沒見你反對過?我看你是三老當久了,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以前沒矩子的時候,咱們三個得把宗門的架子撐起來,不能讓人心散了。可是現在,寧矩子都拿到矩子令了,你們兩個要是還見天的指手畫腳,真當墨宗是你們家的麽?”


  他的視線掃過魚山和木東來。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你們總是覺得他年紀輕,還是個孩子,仗著自己老鼻子老臉總想教育人家。”


  “可你們想想,他做的事真比你們差麽?他做矩子便憐老惜幼,想方設法勸回上山的老人,又幫宗門找到土豆救濟饑荒,現在更是造出水泥幫大家修房子。一樁樁一件件,你們活了五六十年,誰辦到了?”


  “不是年紀大就一定比別人厲害,誰給你們的臉皮去端長輩的架子!咱們墨宗以能力為尊,你們樣樣比不過就拿年紀說事,日子都過到狗身上了麽?”


  一番話,說得兩人臉色脹紅,都說不出話來。


  謝增沒有誇張,字字句句都戳到了他們的痛處,強行撕開了那層遮羞的窗戶紙。


  是的,即便寧非成為了矩子,他們也沒有馬上轉變態度,而是借著少年寬厚的性子得寸進尺,依舊以長輩和資曆維持自己的尊榮。


  如果換成是常山矩子,他們敢這樣做麽?


  一門精英,即便知道造天火雷是九死一生,不也都毫無怨言地進山了麽?


  墨宗的道就是追尋天地萬物的規則,自開宗立派就不乏以身殉道的前輩,且不說寧矩子現在還禁止他們靠近,就算要他們親身上陣,他們有什麽理由拒絕?

  見兩人不說話,謝增也沒有再多說。


  有些話,點到即止,對聰明人已經足夠了。


  他看了看天,抬腳朝著西大牆走去,身後的魚山、木東來、徐進馬上跟上,三人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小火房前院。


  再往前,卻是不能了。


  寧非在小火房附近用木杆圈了一條警戒線,提示所有人都禁止靠近這個地方。


  “矩子說,二百步以內誰都不能進。”


  徐進小聲嘀咕。


  “是死命令,矩子都生氣了,反正我是不敢違抗的。”


  “另外我想起來一件事,今天鐵子爺爺在穀裏病倒了,是鐵子把老爺子背回來的,是不是和這事有關係?”


  他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三人的視線都盯住了自己,忍不住有些心虛。


  “我不是故意不說的,就覺得這兩件事沒啥關係啊!”


  “鐵子走了我就接手他的活計,矩子來的時候啥也沒說,我都不知道是咋回事!”


  的確是沒關係。


  柳老爺子生病,所以矩子要造天火雷,這兩者怎麽都聯係不起來。


  “柳老哥病了?”


  謝增皺眉。


  “還是那心口痛的老毛病?”


  徐進點頭。


  “聽說這次挺厲害的,半個身子都動不了了,還是鐵子背回家才好些的。”


  聽他這樣說,三人的心中都有些惻然。


  都不是年紀小的人了,身體多少都有些毛病,看到柳老哥被心口痛折磨,他們自己也覺得胸口難受。


  “哎……”


  魚山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個時代,胸口痛幾乎就是絕症了,他爺和他爹都是因為胸口痛去世的,他自己最近也出現了症狀,說不得就是大限將至。


  像柳老頭這樣,一疼就疼了十幾年的,根本連聽都沒聽多,大家都說這老頭福大命大,活該長壽。


  三人就這樣站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小火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從裏麵走了出來。


  小少年似乎很疲憊,正脫掉外麵的麻布衣,左伸伸腿,又扭扭腰,動作頗有些古怪。


  謝增反應最快。


  “矩子!矩子出來了!”


  聽到這話,魚山和木東來也從沉思中回過神。三人都不敢跨過木頭杆,便在外麵朝寧非揮手,臉上既是慶幸,又是擔憂。


  還好,還活著!人沒事就好!


  什麽雷不雷的,還計較那些幹什麽?!隻要矩子好端端沒有缺手斷腳,他們就滿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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