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啊(41)
巒市天氣多變。
上一刻還是豔陽高照, 就一刻就烏雲密布。
夏老師安排了巒市景點打卡的行程。
從石雕公園出來, 風雨大作。
接下來還有兩個景點, 其他人興致勃勃。
溫歡昨晚沒睡好。
她沒有認床的毛病。離開南城時, 她適應得很好,可是離開淮市時, 卻意外得不安。
一天下來, 她實在撐不住,不好意思地和夏老師提出想要回酒店。
沉默寡言的陸哲之開口:“夏老師, 我有點累,接下來的景點就不去了。”
夏老師:“行, 我正擔心溫同學回酒店的事,你們倆結伴回酒店, 互相有個照應。”
站在屋簷下目送其他人離開後,溫歡拿起雨傘。
陸哲之先一步撐開傘:“走吧。”
黑色的大傘, 已經遮在頭上。
她打傘的動作停頓。
陸哲之接過她手裏那把小雨傘,夾在右臂下,左手握傘柄,看不出什麽情緒的眼眸淡淡地盯在她臉上。
仿佛在說,還不走嗎?
溫歡低垂眉眼,小步跟過去。
路上行人匆忙,整個城市水汽氤氳。
雨珠淅瀝落在傘布上。
滴答作響。
兩人並肩而行。
一厘米的距離, 恰好是風吹過來時, 衣料摩挲的距離。
溫歡穿的霧霾藍風衣, 腰帶自然垂落兩側。
風將帶子吹落一旁, 打在陸哲之身上,她急忙伸手去撈。
陸哲之餘光去瞥,瞄見她慌張尷尬的神情。
他緊盯數秒,移開視線,保持緩慢的步伐,假裝沒看到她的無所適從。
她似乎不擅長和男性打交道,對那些陌生男生的熱情保持警惕,甚至有點害怕。
除了齊照。
路過一家糖炒板栗的小店,溫歡側頭多看了幾眼。
好香。
一聞就讓人很有食欲。
身旁專心走路的人忽然開口:“想吃?”
溫歡一愣,隨即點頭。
幾分鍾後,陸哲之捧著一袋糖炒板栗走出來。
剛出爐的炒板栗,香噴噴熱乎乎。
溫歡剝開一顆吃起來,內心發出滿足的感歎,超好吃。
吃得正歡,注意到旁邊陸哲之的目光。
他問:“要紙巾嗎?”
板栗表殼粘手,剝開縫隙,會在指尖留下黑色淺淺痕跡。
溫歡:“要。”
陸哲之拿出紙巾遞過去的同時,將傘柄也塞進她手心。騰出了手,他接過她手裏的烤板栗,揀出紙袋裏的板栗剝開一個遞過去。
一係列動作自然流暢,一氣嗬成,完全不給人任何婉拒的機會。
溫歡猶豫,陸哲之漠然的聲音響起:“不吃就冷了。”
她掃他兩眼。
依舊是熟悉的神情。
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
不是人前那個溫柔示人的陸會長。
而是巷子裏冷漠抽煙的陸同學。
也是包廂裏跪著挨打腰杆挺直的陸哲之。
他似乎對她有什麽不滿,每次看她時,眼神裏摻雜了別的東西,她試圖抓住看清,但他總會在目光對視的瞬間,巧妙避開。
溫歡伸手接過板栗,酥軟的板栗肉,一咬就化。
很快,她兩腮鼓滿,一袋板栗全進了肚子,最後三顆板栗嚼嘴裏,不舍得咽下。
陸哲之將剛才從便利店買的水擰開遞過去。
溫歡喝完水,長長籲口氣。
“還想吃嗎,可以回去買。”
溫歡用手擦了擦嘴角,低喃:“不吃了。”
陸哲之沒多說,兩人繼續往前。
雨勢漸大,他們在便利店門口躲雨。
溫歡吃飽喝足,側頭看陸哲之。
他低著頭用紙巾清理手指上剝板栗留下的黑漬。
她凝視他的手,左手大拇指有一道疤。
是上次在包廂裏護著她往外跑時,被人拿酒瓶子劃破的。
溫歡小心翼翼問:“你……你手還好嗎?”
陸哲之:“還好。”
溫歡:“上次的事……”
話到嘴邊,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說抱歉還是謝謝?
哪句都不合適。
她撞破了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再次提起,隻會讓人覺得尷尬。
溫歡改口問:“還……還能拉小提琴嗎?”
這個話題比較輕鬆一點。
陸哲之:“我隻是挨打而已,沒有殘廢。”
話題又繞回去。
溫歡隻好硬著頭皮問下去,聲如蚊呐:“我……我起初不知道那兩個人是你的家人。”
陸哲之聲音冷然:“除了早早,我沒有家人。”
溫歡立刻道歉:“對不起。”是她說錯話。
陸哲之:“如果提前知道是陸家的家務事,你還會找人救我嗎?”
溫歡毫不猶豫:“會。”
“為什麽?”
“因為……因為是朋友。”
朋友。
陸哲之眺望遠處街景。
滂沱大雨,如煙如霧。
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四五歲。
被朋友問:“我媽說你是陸家的小野種,真的嗎?”
從那之後,每每聽到朋友這兩個字,總會下意識警惕。
而小野種這個詞,卻漸漸習慣了。至少從自己嘴裏說出來,比從別人嘴裏聽到,要好得多。
女孩子怯生生的聲音打斷沉思,她問:“陸家……陸家其他人現在對你好嗎?”
陸哲之直視她。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避開她的目光。
他倨傲的眼睛眸色深沉,從容不迫,細細打量她。
溫歡心跳一窒。
她又過線了。
無法撫平他被戳中的傷口。
唯有真誠道歉。
她嘴唇蠕動,剛要開口,忽然陸哲之蹲下去。
他替她係鬆開的鞋帶,聲音壓著笑,饒有興趣地問:“小公主,你是在關心我嗎?”
溫歡一怔。
對上陸哲之幽深如湖的黑眸。
他仰著麵龐,唇角緊抿,濃長的睫毛,眉眼冷冽。
鏡片後無可挑剔的五官,正經而禁欲,似雨水白霧籠了神情,他看她,目光專注,隱忍克製。
溫歡移開視線,沒有回答,指著他的背說:“你……你衣服濕了。”
屋簷下滴落的雨珠落在他後背,濕了一小團。
陸哲之站起來,若無其事,脫掉風衣,敞開蓋在她頭上當做雨衣:“走吧,早點回酒店休息。”
一路無言。
直到電梯打開,各回各房,轉身的瞬間,陸哲之忽然說:“等會我來叫你吃飯?”
溫歡:“好。”
“吃什麽?”
溫歡想了想:“火鍋?”
酒店對麵的商場就有一家海底撈。
深秋的雨夜,吃一頓暖暖辣辣的火鍋,光是想一想就讓人覺得幸福。
吃晚飯的時候定在半個小時後。
商場人多,他們得早點去排隊。
溫歡回到房間,口袋裏一陣震動,是手機的微信提示。
齊照發來天線寶寶的表情包。
語音消息,點開,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巒市的奶茶不好喝啊?”
溫歡打字:“不好喝。”
又敲字:“他們這裏竟然沒有茶紫嫣紅的連鎖店。”
他回複:“也就淮市有茶紫嫣紅,別的地方都沒有,你才知道哦?”
“我以為是全國連鎖。”
少年笑了笑:“等以後你齊哥哥年滿二十能夠啟動信托基金了,直接買下茶紫嫣紅,開遍全國,這樣你無論去哪裏,都能喝到啦。”
溫歡趴在床上,嘴角微揚,摁下語音,一字一字停頓:“好的,齊老板。”
背景音裏有腳步聲,他微微喘著氣,好像在趕路。
溫歡看了看時間,這個點,學校剛好下課,齊哥哥應該是趕著去吃晚飯。
聊了一會有的沒的,正準備結束聊天,他忽然問:“現在在哪裏?酒店房間裏嗎?”
溫歡打字秒回:“對呀,今天去了好幾個景點,本來還要去其他地方,但我有點累,就回來了。”
“累?哪裏不舒服嗎?要緊嗎?”
“我沒睡好而已,晚上好好休息下就行。”
他不再發送語音消息,而是直接點開語音聊天:“在外麵睡怎麽可能睡得好,哪裏的床都不如家裏的床舒服,你熬幾天,回家後就能睡好覺了。”
溫歡:“恩恩。”
背景音傳出叮的一聲電梯音。
溫歡好奇:“咦,齊……齊哥哥,今天劉師傅沒有送飯去學校嗎?你在外麵吃?”
門邊響起敲門聲。
溫歡想到剛才和陸哲之的火鍋之約,連忙穿起拖鞋往門邊走:“齊……齊哥哥,你等等,我先去開個門。”
手機屏幕貼著耳朵,少年的聲音故意低沉:“好,你去開門吧。”
溫歡直接打開門。
門外的人慢悠悠轉過身,少年單手拿手機,一身藍白色風衣,露出白晃晃的牙,笑容燦爛:“嗨。”
溫歡震驚:“齊哥哥?!”
齊照從風衣下拿出一杯奶茶:“巒市的奶茶不好喝,那就喝淮市的奶茶,呐,你喜歡的幽蘭拿鐵。”
溫歡激動得說不出話。
齊照張開懷抱:“要不要給我這個帥氣的外賣小哥點個好評?”
溫歡撲過去。
女孩子香香軟軟的擁抱令人心醉。
齊照心滿意足,低頭聞她。
上上次月考,她擅作主張許他一百零一個擁抱。
抱了二十下,還剩八十一下。
剩下的八十一個擁抱,他要自己爭取。
現在這個奶茶味的擁抱,算一個。
溫歡抬眸看齊照。
他閉著眼,仿佛在享受什麽溫柔鄉。
從淮市到巒市,三個小時的高鐵,再加上兩個小時的趕路,風雨兼程。
少年俊朗的臉神采飛揚,鼻尖涔出汗珠,半邊身體被飄雨打濕,褲腳和鞋沾滿泥漬。
她啞著嗓子,哽咽:“累嗎?”
他搖搖頭,彎下腰,下巴搭在她的肩頭,笑得像個傻瓜:“不累。”
走廊。
陸哲之從房間走出。
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兩個人擁抱的身影。
半晌。
他轉身回房,關門的動作,猶似臂膀壓住千斤重。
門輕輕合攏。
悄無聲息。
仿佛無人進出過。
手機震動。
溫歡拿起一看,陸哲之發來的微信——
“臨時有事,你自己先去吃。”
溫歡回複:“好。”
齊照雙手捧著奶茶,站在門裏,笑得天真無邪:“快來嚐你的奶茶。”
包得嚴嚴實實的奶茶,被他放在胸口前,又用外套裹住。
奶茶沒有涼,還有點溫度。
兩個人在房間落地窗下的大理石台坐下。
外麵是半暗不明的夜景,霓虹燈下飄過陣陣雨絲。
齊照看外麵車輛穿流而過,看對麵商場廣告牌閃耀不停,看交叉路口紅綠燈行人匆匆。
陌生城市的夜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隻有綿延不斷的雨水。
卻有趣得很。
目光所觸之處,皆有趣。
原來不是城市不可愛。
是沒有她的城市不可愛。
“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個房間?又哪來的電梯卡?”
“我讓趙顥問了夏老師,然後在大堂定了同層的房間,電梯卡就到手了。”
女孩子眼睛亮閃閃,似霧中星眸。
她似乎還有許多個問題要問,卡在喉間,發出細碎的噎聲。
齊照安撫:“別急,慢慢說。”
女孩子揉揉發紅的鼻尖,最終什麽都沒再問。
千言萬語最終化作她一個明朗甜美的笑容以及流暢的道謝:“謝謝你的奶茶。”
齊照將吸管插好:“瞧你客氣的,咱倆誰跟誰。”
溫歡咕嚕咕嚕喝起來。
齊照:“好喝嗎?”
溫歡點頭:“特別好喝。”
齊照揉揉她的頭發。
溫歡沒有躲,不自覺往他掌心送。
她微小的動作,引得齊照心跳亂了節奏。
像一隻幼崽喝奶,她一邊喝,一邊張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他。
齊照壓根招架不住她這樣明晃晃的直視。
撇開目光,卻瞄見她唇角邊的白色奶泡。
喉頭聳動,口舌幹燥。
奶茶配她的唇,嚐起來會不會更甜?
少年如狼似虎的目光落在溫歡眼裏,直接被認為是對奶茶的渴望。
她細聲問,問他為什麽不給他自己買一杯。
齊照咳了咳,及時收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欲望:“我忘了。”
溫歡細聲問:“渴嗎?”
齊照:“有點。”
奶茶還剩一半。
溫歡屏住呼吸,紅著臉將奶茶遞到齊照嘴邊:“你喝。”
同一根吸管。
她甚至都沒有將吸管倒置。
咬過的吸管上,還沾著她嘴裏的奶茶。
齊照咽了咽,像做錯事的小孩,音量輕下去:“我真的可以喝嗎?”
溫歡聲音更輕:“可以。”
齊照深呼吸,低頭就著她扶吸管的手,猛喝一大口。
喝完了,望見她在偷笑。
女孩子收回奶茶,奶茶被他喝得隻剩最後一口,快要見底。
他以為她會拿去直接丟掉,卻沒想到——
女孩子低頭含住他用過的吸管,喝光僅剩的奶茶。
她舔了舔下嘴唇,衝他溫柔一笑。
齊照埋低腦袋。
從脖子紅到腳趾。
怦然心動。
熱血翻湧。
喝完奶茶,溫歡起身去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無意瞥見齊照丟在椅子上的風衣。
濕了一半,趕路時被雨淋濕的。
她自然而然拿衣架將風衣襯好,找到房間裏的吹風機,準備將濕了的風衣烘幹。
齊照連忙走過去:“不是很濕,不用費功夫弄。”
溫歡堅持:“不行,穿……穿濕衣服會感冒。”
齊照靠牆站,看溫歡哼著歌烘衣服。
暖洋洋的風偶爾拂過手背,她神情愉快,他想到日劇裏為丈夫熨貼襯衫的小妻子。
幸福感瞬間爆棚。
溫歡問:“等會……等會吃什麽?”
齊照看看手表,“不吃了。”
溫歡凝眉,神情困惑:“你不餓嗎?”
齊照:“我定了八點的高鐵回淮市,算算時間,估計五分鍾後就得從酒店打車出發。”
溫歡愣住:“現在回去?”
齊照:“對啊。”
溫歡吹衣服的動作慢下來。
她以為他今晚會在巒市過夜。
雖然從淮市送奶茶到巒市,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他現在說要回去,她更加覺得不可置信。
辛辛苦苦來一趟,怎麽說回去就回去?
溫歡:“不是……不是訂好酒店房間了嗎?”
齊照:“訂房間是為了拿電梯卡,不然我上不來。”
溫歡撅噘嘴。
齊照俯身湊近:“怎麽,舍不得你齊哥哥?”
溫歡:“才沒有。”
齊照抬手輕柔刮她鼻子。
“明天還有課,今天翹課就算了,明天要好好學習才行,不然某個人又該訓我了。”
溫歡:“我……我才沒有訓過你。”
齊照:“是是是,你那不叫訓,叫愛的期望。”
溫歡眼睫顫了顫,低眸專心烘衣服。
風衣烘幹,她替他穿上,送到酒店下麵,齊照不讓再送。
車在酒店外等候。
齊照攏緊她的外套:“快上去,外麵冷,別凍著。”
溫歡:“那你……你等我回家。”
齊照:“你是十一號下午兩點整的車次,到達淮市應該是下午五點零八分,我會來高鐵站接你。”
他記得清楚,她眼睛更酸。
告別時,怔怔看了許久。
她從未嚐過這種悵然若失的滋味,像是心裏丟了一塊。
丟的那塊被齊照帶走。
溫歡轉身,剛好看到誰從酒店大門進來。
陸哲之拎著外賣火鍋,端詳她幾秒,而後問:“正好碰見,吃不吃這個?”
溫歡擦掉眼角的濕潤,看見他手裏的東西,小步跟過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