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收買人心
碧青色生滿不知名小花的草原上，數十位納蘭家的婦孺正簇擁著滿載皮貨和礦石的牛車隆隆前行，如今已經是他們離開納蘭家山寨的第二天，一路上眾人循著公輸瑜他們留下的車轍前行，距離大車隊也已經越來越近了。
而這時就能看出罪民們和中原百姓的區別了，一行人中除了坐在牛車上幾個正抱著孩子的少婦之外，就連那些年紀不過八九歲的孩子都隨身帶著一張木弓和一柄獸骨匕首，相比之下手無寸鐵的方翎就顯得格外顯眼了。
面無表情地跟在一行人的最後，方翎梗著頭向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正領先他幾步的典韋和納蘭笙兩人不時有些擔心地回頭望向他，從昨天上午一行人出發，方翎已經這麼走了整整一天了，他們倆這種後天境高手還沒什麼，但方翎這種普通人能受得了嗎。
最終還是納蘭笙湊到方翎身邊，有些擔心地道：「你的腳磨破了！」
正埋頭向前的方翎微微一愣，低頭看去卻是自己那雙白色布鞋的鞋幫子上除了一路沾染上的青草汁液外還映出了星星點點的血跡，看上去花花綠綠的顯得有些噁心。
「哈，讓你見笑了。」
「要不你去車上坐一會吧，我們馬上就能追上車隊了。」納蘭笙看了一眼牛車上幾個抱著小孩的少婦，低聲道：「紅英姐的孩子我替她抱一會，她是超凡境六品的武者，走一會應該沒關係的。」
方翎聞言飛快地搖了搖頭，這跟實力強弱可沒關係，讓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給自己讓座，說出去丟老爺們的臉，
納蘭笙有些氣惱地咬了咬牙，正準備繼續勸勸突然變得倔起來的方翎時，一個大約十二三歲，臉頰精瘦，但兩顆大眼睛卻煞是有神的少年挎著木弓快步跑了過來，一邊跑這少年一邊欣喜地大聲叫道：「前面發現了一支綿延一里多的大車隊，看上去起碼有好幾千人！」
這少年名叫納蘭信，算起來應該是納蘭笙的同宗堂弟，如今在這批婦孺中也是除了納蘭笙以外的最強者。
飛快地跑到方翎面前，納蘭信大聲問道：「大人，那是不是您說的大車隊？」
同樣的方向，同樣的規模，不出意外那就是公輸瑜他們了，沖著納蘭信點了點頭，方翎給身旁的典韋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腳下一點，身體已經閃電般沖了出去。
片刻后，還沒等到典韋返回，方翎一行數十人倒是先被遊離在車隊四周作為斥候的玄甲軍精騎發現了。
而看到那為首一個身材瘦小的精悍戰士，方翎不由一笑，說來也是巧合，這支斥候的隊長竟然就是張涼。
而另一邊張涼在發現這群身穿獸皮製成的衣衫顯然是罪民身份的婦孺后也是一陣驚疑，他倒是不奇怪車隊會被罪民們發現，畢竟一支數千人規模的車隊想在沒轍沒攔的草原上隱蔽身形純屬異想天開，罪民的襲擾也在意料之中，但這個罪民家族為什麼只是出動了幾十個婦孺？
張涼招呼了麾下的三位袍澤一聲，四人縱馬飛馳很快便接近了這些罪民婦孺。
對於這些婦孺，張涼可沒什麼忌憚，自從上回在納蘭笙手中險些吃了大虧之後，只要是離開車隊外出警戒，為防不測他都會穿上全套的山紋甲，以這些罪民手中的木弓和骨匕，即使他們中有通靈境的高手也很難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
只是隨著四人距離那群罪民婦孺越來越近，眼力最好的張涼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一位正沖著他們招手的少年，那不是昨天前去拜訪納蘭家族的方翎又會是誰。
見一眾罪民婦孺很自然地手持木弓圍攏在方翎身邊，顯然是以他為首的模樣，張涼咬了咬牙，猛地一拉韁繩勒住疾馳的戰馬後，又將手中的強弩和馬刀取下掛在了馬鞍前的得勝勾上，這才空著雙手跳下戰馬。
眼見這四名精悍的赤雲騎士赤手空拳地走了過來，一眾罪民婦孺這才有些猶豫地放下了手中的木弓，在他們緊張而戒懼的目光中，張涼等人抱拳一禮道：「公子，屬下來遲了。」
輕輕擺了擺手，方翎道：「既然你們在這，那麼車隊應該也就在附近七八里內了，現在也到了午飯的時候，傳令下去就地紮營吧。」
張涼應了一聲，快步跑到自己的坐騎前，從褡褳中取出一隻小小的鐵筒，用隨身帶著的火摺子點燃后，一道刺目的紅光飛射而出，在距離地面數十米的空中炸開，頓時引來了納蘭家婦孺的一陣驚呼。
正被納蘭笙攙著的方翎看著那道刺目的紅光不由一笑，說起來這種傳訊煙火就是這個時代火藥在軍事方面的唯一應用了，在被煉外丹的方士們發明出來之後，火藥最大的用途就是作為焰火在佳節之夜點燃歡慶的氣氛，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火藥的原料並沒有像尋常軍需品一樣受到管制，此前在天水城中方翎也讓方勇和張涼很是購買了一批。
而在將紮營的訊號傳遞了出去之後，張涼低聲問道：「公子，要不您先返回車隊，這些婦孺屬下來領著他們就好。」
從走路的姿勢張涼就能看出方翎的腳底恐怕受傷不淺，這個時候每走一步都是煎熬，更何況如今他們距離車隊起碼還有七八里的路程。
「罷了，從昨天出發到現在已經走了五六十里地，也不差這點路程了，繼續在附近巡視吧，你們的責任重大，萬萬不可懈怠。」
方翎扯著嘴角笑了笑，剛開始磨出血泡的時候腳底還是鑽心的疼，但到了現在，被磨出來的血泡又被一一磨破了之後，雖然腳底還是這麼疼，但起碼已經有了一定的耐受力，而方翎不是受虐狂，之所以強撐著走完這七八里的路程，就是要在這群罪民婦孺加入車隊時自己能夠站在他們的身邊。
作為社會的一份子，每個人都會根據血緣、民族、地域等因素把與別人之間的親疏關係劃分為三六九等，而作為一個身份低賤，備受歧視的群體，這些罪民婦孺在加入車隊之時因為他們與眾不同的服飾、氣質、身份，勢必會受到原先那五千官農的排斥與孤立。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由小小的排異性產生的隔閡很可能會演變為罪民與官農這兩大派系間對立的導火索，進而為方翎一手打造的勢力埋下在未來分崩離析的禍根，而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隱患撲滅在萌芽之前。
從前有人說過為官之道在於媚上欺下，而在方翎看來，欺下是人品問題，媚上則是人之常情，畢竟一個主宰了你生死榮辱的人，不去討好他還能去討好誰，而現如今，對於那五千官農來說，方翎就是這個主宰了他們生死榮辱的「上」，對於他的意志和喜好，這些官農們也會不由自主地去接納、認同。
而今方翎一路腳底磨穿地走來，其中固然有不好接受那些婦孺給自己讓座的緣故，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在那些官農面前給這些罪民婦孺，或者說是將來有可能融入扶風城的所有罪民們撐腰，而這件事整個車隊中除了方翎自己誰做都不合適。
眼看著四人抱拳后騎上戰馬轉身就走，方翎也招呼了一眾婦孺一聲，整個車隊也再一次開始隆隆前行，盞茶的功夫后，典韋也趕了回來，而讓方翎鬆了口氣的是，他很聰明地沒有帶來代步的戰馬，否則方翎策馬，一眾婦孺徒步，這收買人心的效果可就差了老大的一截了。
頂著仲春時節漸漸熱起來的太陽，一行人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眼前才出現了一座四周停放著數十輛牛車的營地，一眾婦孺頓時發出一陣低沉的歡呼聲，而正被納蘭笙攙著的方翎也不由鬆了口氣，再這麼走下去，自己的一雙腳怕是真的要廢了。
而似乎是先前得到了典韋通傳的緣故，一眾玄甲軍士卒飛快地迎了出來，為首的張冷在發現方翎搖搖欲墜地跟在人群最後時不由大驚失色，一把背起方翎就要把他送回營地救治。
方翎一邊輕輕拍了拍張冷的肩膀示意他走慢些，另一邊則招呼著一眾罪民婦孺讓他們趕緊跟上，而在營地中的一眾官農看到有情況發生，連忙圍攏過來時，就看到了方翎那雙因為血泡破裂被染得紅紅黃黃的布鞋。
低沉的驚呼聲中，一眾官農看著那些跟隨在方翎身後，在他們的圍觀下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罪民們，目光已經產生了些許變化。
而在被張涼背上馬車前，方翎看到那些罪民婦孺在十幾個熱情的婦人帶領下，排著隊從那些作為火頭軍的健婦手中領取午餐的肉湯和麵餅時，才算是略微鬆了口氣，這次雖然過程困難了些，但結果看上去還算不錯，至少這苦頭自己沒有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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