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南雁悲鳴
“哼,是他自己反抗,無奈之下前去執行之人才將他打昏。哪知他醒來之後卻如此的不知輕重,就地自裁。使得我在長安城中經年布置的線人、謀局毀於一旦!這樣的豎子,我要之何用,要之何用?咳咳.……”
阿竹感歎一聲,悲痛的看著垂垂老矣的爺爺,悲痛的問:“爺爺這番說辭讓竹兒如何信服?當初父親萬分不願入長安,若不是爺爺一味的苦苦相逼甚至是以母親的性命為要挾,父親又怎會在長安城之中左右為難,最後羞愧不已,憤慨自殺?爺爺,是你逼死了你的親兒子,我的親父母啊!”
“胡說,你父親與母親皆是自殺而絕,關我何事?”
“關你何事?爺爺一句‘關我何事’不知讓在九泉之下的父母親是多麽的寒心啦!父親雖然是爺爺相逼而去的長安,可是爺爺難道不明白父親當時是有法子逃離的。可是因為爺爺是他的父親,因為他對您是無比的敬重,所以他甘願違背自己的初心到那長安之虎狼之地去,去做那他平日所不齒之事!父親對爺爺的愛,難道這些還不足以表明麽?”阿竹看向依舊冷漠如初的爺爺,心中似是千隻螞蟻咬一般。
“他若真正的敬愛我,便應當達成我意。為何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卻要反悔,要將我昔年的心血毀於一旦?”爺爺拿著自己的玉拐杖用力的敲打著磚麵,恨恨不能再言。
“爺爺,你真如此的狠心麽?你難道不明白為何父親在能夠全身而退回到大漠之時卻要以死為警,因為父親作為一代長安君子,作為一個人,實在是無顏麵對世人啊!謀殺賢太子為不仁,陷害友人為不義,反叛自己君主為不忠,爺爺陷父親為不仁不義不忠之徒,難道還想著父親安然存世?爺爺未免也太強人所難,強詞奪理了吧?”阿竹在知曉父親當年的境況之時十分痛心,他想若是自己,定然也會選擇父親所選擇的老路。
“我有我想做的事情,若是不能幫助我,我寧願不要這個兒子,我寧願讓別人去幫助我做這件事情。你不說還好,你一說倒是讓我又恨起了他來。當年,就是因為他是我親兒子我才信任他派譴他去長安做最為重要的事情。若是早知道他這麽的重虛情重假義,我當初定不會用他。而我的大計也不會再頃刻之間毀於一旦,而我亦可早日歸寢,不用再這麽多活幾十年!”老爺子說起當年的慘敗仍舊是悔恨不已,心猶不甘。
阿竹心內巨痛,他看著自己的親爺爺,痛心疾首的問:“當年爺爺權謀設計使得在朝野穩固的賢太子、王皇後一黨悉數獲罪,一代皇後、一代賢太子便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去,這難道還不夠?長安城內血戰三月,屍體成山、血流成河,這還不夠麽?”
“當然不夠,當然不夠!王皇後一等人當年做下的事情我當日便在我師妹的魂前發下重誓定要讓她血債血償。而那老匹夫當然借著師妹的勢力登基為帝,最後得勢之後卻趕盡殺絕,連我師妹亦是不能免。你說我怎麽不恨,怎能不報此仇?殺盡王氏一族算什麽,我是要將那老匹夫的子子孫孫都死於我的手下,以告慰師妹的在天之靈!”說起此恨,爺爺似乎變成了當年那個三十幾歲的壯年男子,心潮澎湃,精力充沛。
阿竹看著自己叫了一輩子的爺爺,看著這個竭力站起憤憤不堪的老人,眼角滑下一滴瑩淚:“爺爺,莫非為了爺爺的師妹,爺爺便可以將您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送入死地麽?是麽?”
“是!”老爺子用力的拍著桌子,大聲吼叫。
阿竹緊緊盯著他爺爺的那雙眼睛,突然便平靜了,問:“為什麽?”
“人事無常,人情冷暖,奔忙一生,碌碌無為,然無奈悲苦之一生,若能遇見鬥沙片刻之美好,便足矣!為了這鬥沙片刻之美好便是窮盡一生,窮其所有,又有何惜?”爺爺終於也坐了下來,盯著任何人都看不到的遠方,說著隻有他才能聽得懂的話語。
“爺爺,人過無痕,雁過無影。您、父親、母親與我都已經卷入這巨大的驚濤駭浪之中,可妹妹是無辜的,算是竹兒求您放過她吧,不要在讓她重蹈我們的舊路了!”
李斯感受到的是從陣陣刺痛,到鑽心劇痛,再到痛不欲生,最後到了不知疼痛。
……
等兩人離去,靜默待在水晶棺中的阿蠻眼角滑下一滴淚水,落入了無垠垠的無聲之中。
秋風蕭瑟,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方知情深,隻有踏入紅塵,才能領略愛恨情仇,得到並失去著。這一程,踏雪尋梅,百折千回,還是遇見了你,一段段纏綿的路程,自以為天長地久,卻不想,終究擺脫不了此生宿命。
阿蠻坐在自家的院子裏,看著慢慢南飛的孤雁,看了很久很久。
“孤雁南飛,阿蠻是想要去南方了麽?”無憂輕輕的遞給阿蠻一杯天山雪蓮羹,也望著碧藍色的天空中那一隻孤單悲鳴的雁子。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無憂,你看這隻大雁多麽的傻氣啊,明明知道她與自己的同伴已經走丟,明明知道已經沒有再見的一天,她卻還是那麽執著,那麽傻傻的前去追尋。”阿蠻的眼睛緊緊追尋著天空上那隻大雁的身影,看著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天空之緣轉來轉去,如同失去了靈魂一般。
無憂也看向那一片碧藍的天空,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之中一隻孤孤單單的大雁在那裏悲傷不已,“大雁是忠貞之鳥,它們的一生隻有一個伴侶,若是失去,便一同赴死。她的伴兒肯定是還在人世,也正如她一般尋找著她,等著兩兩相見之時,一同南去!”
阿蠻見無憂說得這麽篤定,也就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她在喝著羹的時候,也仍舊關注著天空上的那隻大雁。她內心裏事實上還是希望兩隻大雁能夠相遇,然後一同趕去南方的。
自她從水晶棺中出來之後,她與無憂便一同回到了她北疆之外的家。而寒玉本來也是同他們一同下了天山的,可是到了半道上的時候卻說自己有一個去處必須要去,所以便與他們分別了。等到自己回了家後,爺爺與哥哥似乎都是有意避開她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了淩煙閣四將和福伯,淩煙閣四將保護他們,而福伯則燒菜給他們吃。至於相思,自從淚流殺死三喜之後更是沉默,幾乎是不說一語,隻盯著琥珀來玩兒。
淩煙閣四將當然是時時都看不到人的,他們像風像雲又像雨,讓人捉摸不透,幾乎一個月之中也見不上一麵。而福伯則是一個瘸腿的老頭兒,整日裏就知道做飯,也不大搭理其餘人。所以更多的時候都是阿蠻與無憂兩兩相對,相顧無言的。
不一會兒,天空之中的大雁果然是等來了一聲悲鳴,兩兩相鳴,那隻大雁也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之中。
九月已經快要過完了,阿蠻的身體其實已經大好。隻是總是覺得懶懶的,不想動。兩隻大雁走了,她和無憂又恢複了那種沉默的情景。他彈琴奏曲,她看書畫畫,一切都過得風平浪靜。
其實也不算是太平靜,在九月九的那天,爺爺、哥哥與無憂是陪著她吃了一頓飯的,當然她自然也是收到了禮物。不過似乎要送人禮物的人提前都沒有商量,所以三人無一例外送的都是玉。
十月月中的最後一天,阿蠻正看到一首詞“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裏西風瀚海沙”的時候,無憂輕輕的推開了門。阿蠻看著深夜前來的他,抬起自己那雙湛藍色的雙眼,疑惑的看著他,“怎麽了?”
“我們必須回長安!”無憂斬釘截鐵,沒有多做一點兒的解釋,“來不及了,路上慢慢說!”
他的神色中似乎並沒有半點的焦急之色,可是阿蠻知道越是這樣,說明越是有大事情發生了。她透過無憂那雙隱隱有些悲傷的眸子感到這又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日夜兼程,後麵的四匹馬也是如此。他們離開的時候,淩煙閣四將自然也是跟著來了,偌大的一個家裏似乎就隻剩下了一個福伯。可是阿蠻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她終究還是不能做到逍遙於江湖,終究還是被俗世纏住了身心。
在精簡的馬車上,阿蠻總算是搞清楚了為什麽要這麽著急趕回長安,長安城內確實是發生了大事,是關於綠珠的。
原來在那次的天山密談之後,各方的人馬都回歸去了本該去的地方。大將軍陳三金在回到北疆的一周之後,昭陽公主便為他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此事自然是高興的,立馬便傳回了京師長安。而此後東西突厥開戰,大周在借兵給南國的同時派平西將軍韓興驅逐入侵大周西部的西戎。東突厥軍隊在突曼太子的率領下大敗西突厥,不到一月便攻占西突厥五分之一的土地,此時正與西突厥大將駱曼大戰。而韓興已經將入侵的西戎趕出了大周境內,將其趕往了其以前生活的高原之上。大周借兵給南國後,在大周鎮北將軍、駙馬爺馮安世和左將軍謝一萬、上將軍謝一玄的幫助下,大周國主姬無悔和駙馬鳳禹完全的贏得了這次宗戰。而大周除了留下稀少的軍隊之外,開始班師回朝。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大周邊境突現一對前鳳國軍隊。而這支軍隊的首領正是大周現任驃騎將軍、鳳國前任國主之子鳳皇。
他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因為他此時應該與平西將軍韓興在大周西北部,然而他此時卻實實在在的出現在了南國與大周交界之處,同時也是當年鳳國的舊址。大家吃驚的原因當然不止這一點,因為當初李秉佑在派遣鳳皇與韓興出征的時候可是將鳳皇之妻留在了長安城內的。而整個大周都應該知道綠珠的肚中懷有鳳皇的兒子,已近臨盆。李秉佑之所以敢在這個時候派鳳皇出去便也有這層原因。
可如今鳳皇反叛,爭奪大周與南國的土地。而臨近臨盆的驃騎將軍夫人卻在長安城中不翼而飛,消失不見了蹤影。阿蠻並不擔憂鳳皇,因為她知道她這個阿弟的生命如同稻草一般堅韌,隻要有一絲希望他便能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繼續活下去。再說了,他身邊有那麽多的人保護,那些與他一般嚐遍世間種種心酸苦楚,愛情、自由、自尊所有的一切都被輕易剝奪的人都與他同在。他們心中那個偉大的關於複仇複國的信念燃燒著他們的一生,至死不渝。
可綠珠不同,她身世飄零、無依無靠、如同浮萍,更何況此時的她身懷重孕、即將臨盆,她的無故消失怎能不讓人擔憂。更讓人擔憂的是,無憂在長安城中的所有人都沒有找到綠珠的絲毫蛛絲馬跡,而綠珠也確實沒有如世人所言的那般已經被鳳皇接走。青天白日之下憑空而飛,讓阿蠻心中怎能不擔憂。
整整十五日,馬不停蹄、腳不點地,一行人終於到了長安城內。長安城內的梅花已經開了,隱隱綽綽之中暗香撲來,更是令人心曠神怡。可惜一行人沒有絲毫停下來賞梅品香的興趣,他們急匆匆地趕往昔日的驃騎將軍府邸,卻發現昔日的將軍府已經被封,上麵的封條顯然已經有了好一段時間,封條上的墨跡都有些被暈染了。淩煙閣四將之中的兩個秘密進入府邸之中查探一番,什麽貨物也不複存在。